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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我的大江大海



哎。我低头应了一声,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一对视,自己薄弱的堤坝抵挡不了忧伤的太平洋。

2020,我的大江大海

文/林世钰

凌晨5点半的福州街头。

寂静的马路缓缓吐出几辆车,发出轻轻的叹息。路边的小店,勤劳的店主夫妇摆出了豆浆馒头包子。在豆浆腾腾的热气中,父亲的脸模糊而忧伤,但他故作镇定地说,你放心回美国吧,妈妈有我照顾呢。

我忍住眼里的泪,微笑着问:爸,你要什么豆浆,原味还是花生?馒头还是包子?

与父亲拎着豆浆馒头往医院的方向走,一路沉默,谁也不敢说话。唯恐一说话,就会把那层忧伤的薄雾戳破,到时两个人真情毕露,就很难收场了。

弟弟的车来了,我装好行李,与父亲挥手道别。他兀立在医院门口,忧伤那么透明,像清晨的薄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回望。因为我知道,那栋住院楼11层55号病床上,面目消瘦的母亲一边进行痛苦的化疗,一边念叨着即将返美的我;我亦不敢前瞻,因为我要去的美国新泽西小镇,疫情蔓延,我亲爱的女儿和先生已经相依为命两月有余了。

车开动了。我偷偷回头,只见父亲伫立在原地。他冲我一笑,但很快,厚重的忧伤把笑容覆盖了。

四月,残忍的春天

死亡
在土地上哺育着紫丁香
在尚未消逝的记忆力
掺杂着难以满足的欲望
用清新的甘霖滋润着
麻木不仁,沉睡的草根
冬天带来了温暖的大地,
用雪把过去埋在遗忘里
又用干枯的块茎
培植着一线生机
(艾略特《荒原》)

1

天空发出裂帛的声音

元月15日,当我收拾回国的行囊时,不知道自己即将一脚踩进疫区,从此脚底粘泥,居然滞留了两个多月!

2019年12月底,我们全家还在墨西哥旅行,突然接到弟弟的微信:妈妈刚做完体检,情况不太好。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元月3日,弟弟告诉我:确诊了,肠癌中晚期。顿时觉得山河失色,再美的风景似乎都是对生活的嘲弄。头顶湛蓝的天空,一下子发出裂帛的声音。

从那天起,我知道,漫长的青春期终于结束了,所谓的岁月静好已经被现实拦腰斩断了。生活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元月7日,母亲做了癌细胞切除手术。我看到弟弟发来的视频,往日身体强壮的她如今脸色惨白,说话气若游丝,我的心碎了一地。

元月15日,我匆匆收拾行囊,带了一箱子的维生素和蛋白粉往回赶。

元月17日夜里十点,我赶到了母亲所在的福州医院。当我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瘦弱的她睡觉都蹙着眉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借着卫生间透出来的朦胧的光,我发现母亲瘦了许多,头发支棱着,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我摸了一下她的手,绵软无力,心一酸。

接下来三天,我和父亲白天黑夜轮流陪妈妈。

那个时候,医院已经有人开始带口罩了,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都还在裸奔。下楼买饭,扶母亲在走廊散步,找医生,陪床……我不知道,新冠病毒那时已经摩拳擦掌,像洪水猛兽一样朝人类猛扑过来,寻找可以栖息的宿主。而母亲所在的住院楼里,已经住了几个新冠病人。

当时我也听说武汉有了几起肺炎。但那会儿我和父亲的眼里只有一件事——清洗母亲腹腔的导流管是否畅通。每天夜里,不管是我还是父亲陪床,都要爬起来观察好几次。整个世界在我们眼里,只剩下了那根细细的导流管,它以外的万物都不复存在了。

元月21日,医生匆匆让母亲出院了。

当时,一个当过医生的朋友紧张地告诉我,武汉肺炎比我们想象的严重,你和妈妈在医院一定要小心防护。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一边琢磨着出院后如何给母亲换造口。

元月23日,武汉封城。我惊呆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回国的飞机上那么多人戴口罩,为什么医生匆匆让母亲出院,为什么在武汉当过医生的朋友那么郑重吩咐我。原来,在平静的背后,暴风眼冷峻地盯着我,而我竟浑然不觉。我出了一身冷汗——无论是刚动过手术、身体虚弱的母亲,还是尚在倒时差的疲惫的我,都是病毒青睐的对象啊!

就这样,我被无常的命运撞了一下腰,在国内滞留了两个多月。

2

没有年味的年

距离春节只有一两天了,但是大家无心置办年货,只是一天天捱着。

弟弟终日坐在楼下的火炉边烤火,眉头紧锁,为他不知何日开业的公司忧心忡忡。哥哥和嫂子负责做饭,每餐变着花样给大家端出一桌饭菜。餐桌上,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好的食物,吃到嘴里都味同嚼蜡。只有7岁的小侄子,目光炯炯地盯着红烧肉,眼里充满渴望。父亲几乎全程不说话,匆匆扒完一碗饭后,就肃立在窗前,凝视着窗下流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吃饭的整个画面,犹如梵高的画《吃土豆的人们》那般沉重:昏暗的灯光下,一群衣衫破旧的男人和女人在默默吃土豆。他们的每根皱纹,每个表情,都隐藏着生活的艰辛以及对苦难的隐忍。

母亲身体虚弱、几无食欲,每天被我们哄着坐到桌前,挣扎着吃了几口饭菜,然后索然无味地下去了。偶尔看到她吃半碗米饭,我们都欢欣雀跃半天。

饭后,我习惯性地去洗碗、拖地。收拾完毕,看着干净的灶台和地面,感觉好了许多,似乎生活的乱麻被我捋顺了一些。闲暇时刻,我喜欢一个人爬到五楼的屋顶洗衣裳。干净的衣裳在阳光下迎风招展,似乎在宣告生活的某种希望,让人安慰许多。

看着父亲种植的一地兰花,眺望被高楼挤压得扁扁的远山,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闺女和先生,恍如隔世——就在两周前,我还在美国的家后院修剪迎春花的枝子,参加邻镇的反家暴义工培训,每周五去图书馆上英语课,生活井然有序。如今却与先生和女儿隔着浩瀚的太平洋,生生被困在家乡这座小城,归期未卜。

今年是爸爸的70大寿,弟弟本来计划带爸妈去东南亚过春节,但疫情生生把我们的家庭计划一掌打翻了。一个乡下亲戚送来了一个硕大的猪蹄,在屋顶悬挂了若干天后,被哥哥悄悄送给别人了。

除夕夜到了,哥哥端出了一桌饭菜,我们居然忘了买酒,大家面面相觑。哥哥从楼上翻出一瓶开过的红酒,大家往杯里倒了一点,开始碰杯。“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波兰来客》)

饭后,我们和爸爸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睡觉了。往年我在家过年时,这个时候,我们全家会围炉夜话,聊过去一年的经历和收获,以及未来一年的人生计划。母亲会在厨房忙前忙后,不停给我们端出青草猪蹄汤、海带豆腐等好吃的食物。大家说说笑笑,直等到春晚结束,父亲和哥哥去楼下放鞭炮开门迎新,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回房睡觉。

可是,今年这个春节太特殊了——于小家而言,母亲动了个大手术;于大家而言,举国皆为疫情战兢。除了庆祝自己幸存之外,生活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展望。

我七年没有在国内过春节,难得回来,竟遭遇家庭和国家的双重困境。躺在床上,我暗自垂泪,有点伤感地睡过去了。半夜,我被窗外零星的炮竹声惊醒了。

呵,一年又过去了。我想起了2019年以来经历的种种,再看自己所置身的这个世界,内心奔腾。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如果以2020年作为分水岭的话,人类已经失去太多,无边落木萧萧下,但不知道会收获什么。昨日世界的美好已经飘零在风中,一个新的时代突如其来,“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但是还要经历多少地狱和炼狱啊。”(茨威格)人类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遍布全地的人们,“终日思索的尽都是恶”,洪水泛滥时,方舟在哪里?

2019年农历最后一个夜晚,头脑麻木许久的我,突然从不堪的现实中抽离出来,开始了久违的形而上的思考。想到脑壳疼也没有答案,终于颓然睡去。

早上6点,我被楼下高亢的鸡鸣唤醒了,换上新衣裳,推开窗户,鼠年第一缕阳光重重砸到了我的头上。

3

封城,父亲扛回五袋大米

形势越来越严峻。

每天刷着不断上涨的确诊数字,我的心也一寸寸地悬起来。武汉封城后,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除了离开(我不喜欢用“逃离”这个词)的500万人,这座中部大城市还留下900万人啊。一旦停摆,他们生活何以为继?

对于江城武汉,我有别样的深情。1992年至1996年,我在武昌南湖畔度过了四年大学时光。长江上的点点白帆,珞珈山的如雪樱花,南湖边的萋萋芳草,都曾是我青春记忆的一部分。毕业后,我的很多同学留在江城工作。

朋友圈里,不断看到湖北人在外地被歧视的消息。被酒店拒绝入住,在高速路上漂流二十多天;所住房子被人焊门;挂鄂牌的车被人推倒。更有甚者,干脆用水泥和石头筑墙,堵了与湖北交界的路,赤裸裸的以邻为壑!我所住的小城,也对湖北(特别是武汉)回来的人们充满警惕。同学微信群里,一份在武汉定居的本地人的名单公然流传,上面有名字、电话、身份证号码等个人信息,让人触目惊心。

彼时中国,似乎撕裂成两个清晰的阵营:湖北人和非湖北人。后者一边喊着“武汉加油”,但是一旦前者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就开始理所当然地歧视。

一天,弟弟脸色铁青,说自己的湖北朋友一家在路上漂流了一个多月,无处栖身。最后漂泊到了广东,用了丈母娘的身份证才偷偷租了一个房子,总算暂时安身了。

“这是一个操蛋的世界!”弟弟愤愤地踢了一下暖气片。

福州某酒店的告示

还好,在灾难面前,也有人性的光辉熠熠发光,让我对人类依然心怀希望。比如武汉的基督徒冒着危险在街头分发口罩和食物,比如我母校的老师把配发的蔬菜让给老弱病残,比如几个海南的高中生众筹购买蔬菜捐给武汉人民……

从元月25日开始,武汉女作家方方开始写日记,记录武汉封城后发生的种种。她的记录就像封闭的房子里伸出的一根烟囱,虽无法通过烟囱目睹房里状况,但至少可以闻到里面飘出的烟火味道。和很多人一样,几乎每个晚上,我都熬夜到12点多,直到读完朋友圈里第一时间转发的方方日记,才安心睡觉。因为我知道,天亮后,它们可能会被押解至神秘的肆零肆大厦。

3月24日,我看到方方的最后一篇日记的标题“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眼泪就下来了,感觉像是与一个相伴多日的老友告别。使徒保罗知道自己即将殉道而死,一点都不恐惧,而是骄傲地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道我也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活在地上的人们,但凡有点良知,都有或大或小的使命感。方方,一个65岁的女作家,被封闭在武汉的家里两个多月,写了 60 篇日记,告诉世人封城后她经历和了解到的武汉的样子。没有皮里阳秋,没有为尊者讳,有的只是对历史纤毫的真实记录。她的这场“仗”,打得可真漂亮!

谢谢她为我们记录这个时代隐没的一角。多年后追忆2020年滞留在国内的这些日子,我能想到的几个关键词就是:武汉封城,方方日记,口罩,李文亮。

武汉封城不久,全国很多地方陆续步入后尘。正月十三,我所在的小城也开始封城了。当天晚上,12辆警车全城巡回广播:广大居民请注意,请在家隔离,无特殊理由不要外出。高速路和省级路的入口已经关闭,出口立着一个牌子:出城回来必须强制隔离14天,请三思而行。

紧接着,政府给每个家庭派发了通行证,每户每两天一张,仅允许一个家庭成员上街购买基本生活用品。第一天,我想出门拍点照片,顺便买菜。到了十字路口,两个带红袖章的志愿者过来拦住我,要求出示出门证。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他们认真地在上面写下日期和时间。

可以载入史册的通行证

街上空空荡荡,像一张刚发下来的新卷子,每个应试的人似乎都没有把握。除了超市和药店,其它商铺都关门了。往日热闹的小城一派死寂,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个药店门口,都立着同样的牌子:口罩断货。此后几天,这些牌子一直懒洋洋地立着,保持相同的姿势和内容。口罩就像是萨缪尔·贝克特创作的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里面的戈多先生,永远都等不到,但还是有人执着地等。

有那么几天,我们全家出现口罩荒,一个口罩都没有。于是只能在家猫着,无法出门。晚上,我在朋友圈里写“小城记事”时,提到此事。接下来几天,各路爱心口罩如潮水般涌来。其中一个美国朋友跑了好几家店,凑够了108个N95口罩寄到中国。这批口罩太珍贵了,我一个都舍不得用,后来又如数背回美国,捐给镇上医院。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个人几乎霸占了家里所有的出门证。每次出门的目的只有一个——拍照为主,顺便买菜。这是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事件,我拼了命也要为历史存照。

2月7日,县政府发出通知,说小城发现了4起疑似病例。顿时,一片乌云堆积在小城上空。次日起床,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布了民众在超市抢米的视频。一个老人家趴在三袋大米上,用家乡话急切地说:这是我的!不要动!

父亲甩掉手里的烟,果断地说:走,我们也去买几袋!我和弟弟面面相觑:至于吗?如果一个社会连米都买不到,说明马上要崩溃了。我们独自存活也没啥意义啊。

父亲不悦:你们没经历过大饥荒,啥也不懂。中国老百姓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别的靠不住。他毅然朝门外走去,哥哥只好跟在后面,发动了车。

半个小时后,父亲和哥哥搬回了五袋大米,堆在一楼大厅的角落里。“大米真的涨价了,还好我们抢了几袋。” 父亲拍拍手里的灰尘,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这五袋大米吃了两月有余,直到我回美国时仍然没有吃完。

陆续从网上买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但没有心思看。漫长的两个多月,只读了两本书,看了三部电影,修改了一部书稿。这本书原计划今年出版,但由于题材缘故,书号拿不到。我另外一本关于美国社会观察的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搁浅一年有余。想起十几年前中国相对宽松的出版环境和新闻环境,再看2013年以降的种种不堪,夜里彻底失眠了。

黑夜已深,白昼何时方至?

至暗时刻,好在神的话语安慰了我。“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约翰福音14:27)

4

二月,用墨水哭泣

我每天穿着睡衣在家里晃悠,饿了吃,困了睡。日子没有段落,不知今夕何夕,但李文亮的去世之夜似乎成了唯一的分野。那个夜晚深沉的忧伤,至今想起仍忍不住想落泪。

清楚记得那是2月6日深夜,我依然在等方方日记,突然看到朋友圈发出李文亮不幸去世的消息。

泪水瞬间就下来了,绷了许久的愤怒和悲伤无法自抑。几乎是哭着和好友通话,也听到他同样哽咽的声音。另一个朋友说,他当晚知道这个消息后,心揪成一团,心脏病快犯了。

那晚的朋友圈,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心里为这个年轻的医生立了丰碑。

2月10日,一场纪念活动在纽约中央公园举行。“二月。用墨水哭泣!在悲声中,为二月寻找词语”。(帕斯捷尔纳克)

从美国朋友发来的照片中,我看到了92岁的高-yao-洁老人写了这样一首祭诗:狂风无情地吹,暴雨倾盆如飞/你的人生道路,坎坷,短暂而又劳累/天苍苍!你为众生喊出疫情。。。/夜茫茫!世间不平折磨了你/令人心伤悲。。。李文亮医师安息吧/历史,永远记下了你的行为。

2020年,距离她揭开中国 aizi 病真相整整24年了,可是历史依然在重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思之岂不令人心痛!

让我感动的是,李文亮去世后,仍有很多双耳朵铭记着他吹出的悠长哨音。他的微博下,每天都有人留言。有人告诉他武大的樱花开了,有人送来了他最爱吃的鸡腿,有人告诉他“我会做一个心里有坟墓的人”……向来对强权和苦难隐忍的国人,这次终于良心集体涌现。李文亮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这个国家留下了善意的火种,也为众多卑微的生命留下了一个可以诉说的树洞。

有一棵菩提树发了疯
在这服丧的五月里鲜花怒放
他化为生长麦穗的庄稼
也许变成了他讴歌过的细雨
世上所有的花儿全都绽放了
——《诗人之死》

这是女诗人阿赫马托娃为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写下的诗句,用在李文亮身上似乎也贴切。让我想起《圣经》里一句话: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3月27日,是武汉人领亲属骨灰盒的日子。很多人在社区和单位领导的“陪同”下,安静地领走自己亲人的骨灰盒,现场不许拍照。所有的悲伤,都被摁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动弹不得。

我看到了财新记者丁刚拍的一张照片:在一面写着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巨大幕墙下,大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领骨灰盒。他们颓然卑微的影子,嵌在锃亮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里。这张照片精准地捕捉到了中国的现状——小人物的悲欢总是嵌在国家的宏大叙事里面,微不足道。

那一天,我听了任素汐演唱的《那年的呱呱坠地啊》,咿咿呀呀的女声在风里摇曳成丝线:

那年的呱呱坠地啊
那年的老无所依
那年的满心愤恨
那年的生死转机
那年的万人空巷啊
那年的小心喘息
那年的铁栏罩住傲慢人
那年的生灵哭晚清
那年的昼夜难分眉不展
那年的冬盼天雨晴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是一个国家巨大的伤口,敷上谎言只会让伤口更疼痛。

5

忧伤太平洋

按原计划,我应该是2月19日回美。元月31日,美国颁布对中国的旅行禁令,很多国际航班停航。一个正在上海探亲的美国朋友告诉我,赶紧回美国,再晚怕就回不去了!她买了2月2日的机票,匆匆走了。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瘦成一团棉花的母亲,默默地把美联航的机票退了。我怎么能忍心丟下病重的母亲。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不想回美国的事了,踏踏实实地陪母亲。我想,这可能是神赐给我的难得陪伴母亲的机会吧,既然如此,何不悦纳祂的美意?

小城的四起疑似病例很快被排除了,小城成了无疫区,大家可以出门了。天气好时,我会带母亲去菜园。我负责摘菜,她坐在石头上,给我讲乡村陈年旧事。春风拂过她的发梢,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一些。

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此刻,该多好啊。

我似乎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生活了,甚至有点害怕回美国。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告诉我,今天看到你闺女了,我问她想不想你,她说很想,眼里含着泪。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击中了,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当晚,我订好了3月10日回美的机票。

3月4日,新泽西出现了第一起病例。接下来几天,我看到美国的数字不断在攀升,15个,32个,48个……几天后就破千了,破万了,破十万了!

连着几天,我不停街买口罩和中成药,以至药店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我了。临行前,我突然接到一条短信,告知航班临时取消。脑袋一下子大了,只好再次改签。

改签到航班成行了。这回真的要走了。

回美前一刻,母亲正在福州医院做第二次化疗。爸爸从医院食堂买了饭上来,我们草草吃完,就在病房里匆匆告别。母亲打了几天的营养针,似乎状态好了一些,靠在床头冲我微笑:你这次回来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放心走吧。

悲伤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啥也说不出来,拎着箱子正准备去酒店。母亲突然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桔子。“拿去吧,路上吃。”

哎。我低头应了一声,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一对视,自己薄弱的堤坝抵挡不了忧伤的太平洋。

【作者简介】

林世钰资深媒体人,旅美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等作品,后者被“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好书(非虚构类)”。现旅居美国新泽西州。方方日记读者。

我的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那个追着殡仪馆的车,悲凄地喊着妈妈的女孩,又何止她一人。

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

文/绿蔷薇

前天,我接回了我的母亲,并带着她回到了老家,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我想,母亲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从母亲离开我们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想用文字记录下这段时间的经过。只是觉得每次回想,都会痛彻心扉,加上家里还有老父亲需要安慰照顾,一直没有成文。这段时间,方方老师的日记,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我想,文字是真实情感的表达,比起空洞的讲述,要深厚得多。

知道母亲不舒服,是在元月10日那天,我从深圳出差回来的晚上。我们刚买了新房,原计划当天搬家。她不忍扫兴,强撑着精神和我们一起搬了过去。她主要觉得头晕,乏力。我想着估计晚上没睡好吧,新家里有暖气,可以让母亲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但第二天母亲开始发烧了,37.8度。我说服母亲,到家对面的医院去做个检查。周日的上午,普爱医院呼吸科人满为患。我当时想,人们的工作都挺忙的,只有周末有时间看病。母亲检查了血常规,咽拭子,心电图及大小便,但都正常,包括体温在内。大夫忙得够呛,她只开了点抗病毒的药给我们。门诊里不时有些病人等得焦急,她还要帮助调解,那层薄薄的蓝色口罩外,眼里写满了疲惫。

吃了一天的药,妈妈说她精神好多了,她要去菜市场给她最爱的外孙买点新鲜食材。好久没陪母亲逛市场了,我挽着她,高高兴兴地,好像又回到了小女孩的时候。途中,母亲告诉我哪家摊主菜新鲜,哪家摊主人缘好。想来,那是我最后一次陪母亲逛菜场了。

然而好景不长。母亲晚上又发烧了,并且还有些腹泻。我挂了协和消化科的号,但母亲坚决不去。我知道,她不想耽误我的工作,也心疼看病的钱。

元月17号早上,母亲实在拗不过我,答应再去普爱。这次呼吸科有两个医生一起在看门诊,我注意到他们戴的不是普通口罩。患者比上次还要多。好不容易排队做完CT,我把结果拿给医生看时,他说了一句,就怕这个。他说最好住院,但住院部已经满员。最后,他开了两天抗生素,在门诊点滴。静脉注射室里,只有两个护士,排队打针的患者,队伍已经快排到门诊大门口。我意识到不妙,给母亲买了护理口罩。那个时候,手机新闻里偶尔弹出的关于华南海鲜市场的信息,并没有引起我的关注。

小年,本来约好妹妹一家过来吃年饭。母亲自CT确诊是病毒性肺炎后,就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并且坚持自己单住。还好在同一栋楼,但除了送饭,她不让我们靠近。小年饭,母亲缺席。妹妹一家回去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在阳台上目送了好久。她后来给我发信息,说她一定好好吃饭,争取早点痊愈,大年三十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两天的输液打完了。再来开处方时,遇见了第一次看病的大夫。她看了母亲的病历,说发烧时间太长,必须住院治疗。她马上联系了住院部,并告知我们只要有床位出来,就会联系我们。幸运的是,当天下午我们就收到了住院部的入院通知。后来,当目睹门诊和急诊患者为了一张病床求救无门的人间炼狱,我觉得这是母亲唯一的幸运。

但是,直到母亲住院的时候,我还没能把母亲的病和华南海鲜市场及新冠病毒联系起来。母亲本本分分,既不吃野味,也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她不可能得这个病。

疫情早期,病房并没有封闭。但母亲坚决不让我们陪护。我深知母亲脾性,不敢违拗她。第二天,她一早就电话给我,病房又加了两张床,是一对母女。她再三强调不准我们任何人到病房来,如果要送饭,她自己到门口等。通话的时候,就听到她在不停地喘气。

父亲熬了汤,我给母亲送过去。但母亲不在病房,问过护士才知道,她拍CT去了。护理部实在人手不足,她是一个人去的。我赶紧跑到CT室。远远地,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捂着胸口,憔悴而痛苦。我轻轻地喊了她一声,慢慢走近她。她看到我,焦急大吼:不要过来,给我回家去!那声音,像是使出了全部力气。我停住脚步,不忍再去看她的表情。一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估计妈妈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她患的不是普通肺炎。

武汉封城了。超市人多价高。医院打来电话,说母亲情况不太好,要上高流量氧。我慌忙着带上钱,也不敢跟父亲说,直奔医院。母亲小小的个子,闭着眼睛蜷曲着卧在床上。我不敢和她说话,担心她看到我后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在病危通知上签字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我乞求医生,一定要帮助我们救她,不管需要花多大代价。

丙球蛋白从母亲住院那天就开始用,是到处药店搜罗来的,我甚至去了武汉生物制品研究所。只要对母亲的病有好处,只要我能买到。我开始怀疑母亲是不是患上了新冠。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开始正视这个病。之前,我们都认为,它离我们很远。

大年三十,病房全封闭了。我在电话里乞求医生,请他帮助带点年饭给母亲,好心的医生答应了。但后来才知道,母亲并没有吃。

元月28日,母亲做了核酸检测。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阳性。这个消息是母亲的管床医生告诉我的。她和她的同事们,也都对这个病充满未知和恐惧,但她们依然没有退缩。感激她们。

母亲越来越虚弱。电话里,她不停地喘气,但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们不要到病房来。我只能不停地鼓励她。语言都是苍白的,我要想办法去病房照顾她,不管她如何反对。我乞求医生让我来照顾母亲,他们最后同意了,但防护得自己做好。

一直以来,防护用品都是紧缺的。我们连N95口罩都买不到,更别提防护服。我穿上最紧身的棉袄,戴上护理口罩。为了让母亲放心,我还戴了浴帽。

病房里,母亲蜷缩着,一动不动。我上前喊,妈妈。母亲慢慢地转过身,胸口开始不停起伏,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牵动全身。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看了半天,确定是我,下意识想伸手拉我,但立即又缩了回去,放在另一只手的静脉扎针处。她喘了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赶快走,你要不走,我就拔针。我退后了几步,说,您看我的防护都做到位了,没有关系,就让我照顾您吧。母亲瞪着我,眼里充满血丝,大吼,你赶紧走!她的胸口起伏更剧烈了,旁边的监护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我赶紧喊来护士,并退出门外。在门口,我只能远远看着,看着护士调试机器,帮助母亲重新躺好。

不知站了多久,母亲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只能再次乞求医生,请他们帮助照顾我的母亲。我甚至差点下跪。好心的医生安慰着我,我也知道,这么多的病人,他们照顾不过来。等走出医院,我才发现,我把自己的手抠出了几个血洞。

2月2号,初九了。我每天都会在下午打电话到医院,向医生了解我母亲的病情。现在援鄂的医疗队来了,大大缓解了医疗人员和物资的紧张。母亲所在医院是武汉第二批定点医院,当时的援助队伍来自浙江宁波。前一天晚上在和母亲的电话里,她还断断续续地说,等她好了,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些好心又勇敢的人。但那天中午却收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母亲情况危重,需要上无创呼吸机。

我带着四处筹来的丙球蛋白,在病房门口等到了来自宁波的杨主任,想进一步了解母亲目前的情况。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请求主任能让我再次进入病房看看母亲。我想,母亲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比如病房里她是怎样独自熬过的这十多天,比如她肯定想像以前一样,让我挽着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听她说话。但是,主任坚决地拒绝了我,并强调她们一定要按甲类传染病进行预防和控制。也许主任不忍看到我乞求的可怜的眼神,她答应晚上让值班医生到母亲病房里和我视频连线,让我可以在手机屏幕上见见母亲。

晚上,我准备好的很多话,在手机接通看到母亲的时候,都没有了,只剩下眼泪。我的母亲,瘦弱的身体已经被病魔折磨得没有力气。她戴着面罩呼吸,不能讲话,但她的手却一直挥舞着,我知道,那是她想再一次将我抱在怀里。除了流泪,我只能不停地鼓励她,哪怕这些话很苍白。

我的父亲,我一直忽略的父亲,在拿起手机开始,就不停地喊着母亲的名字,甚至连手机都拿不稳。我知道,沉默的父亲,温和的父亲,在用他的方式,鼓励着和他一起走过四十年的老伴。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我终于找到了专门负责丙球蛋白的销售人。价格虽然高,但至少不会担心买不到了。上了呼吸机后,主任说需要将母亲丙球的剂量加大。2月3号我刚将买到的丙球送到病房门口,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还是戴着呼吸机,只能呜呜地发出声音。但,我知道,她仍然在说,你就在家里,不要来医院。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流着眼泪,不停地点头说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母亲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她在告诉我,不管怎样,都不能来医院。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的母亲,到了最后时刻,想着的还在我们的安危。

2月4号,立春。万物复苏。我收到了医院的电话,母亲在抢救。我慌乱无措,和妹妹在医院大门外。但是我们除了焦急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給医生打电话,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我们还是等来了噩耗。

我的母亲,留在了2020年立春这一天。那个追着殡仪馆的车,悲凄地喊着妈妈的女孩,又何止她一人。

夜,很黑,很长,整座城市静寂着,等待天亮。

天堂里,有鲜花,还有阳光。我知道,您一定在微笑着,看着我们,就像和我们在一起一样······

【作者简介】

绿蔷薇坐标武汉硚口区,武汉疫情最严重的区域之一。方方日记读者。

你把自己燃烧成火堆

给那些逝去多一些告慰

清明节,13岁的我想给天上的白衣天使唱首歌

文/王禹方

这个寒假特别特别长,从冬天一直放到了春天。这要在以往,爱玩儿的我肯定乐坏了。但是现在我高兴不起来,而且春节那段日子是从未经历过的害怕和难过。

我13岁,没经历过亲人的生死,一开始并没觉得这个病毒有多么可怕。直到有一天,爸爸让我看武汉本地一个姐姐写的日记。这个姐姐和父母在武汉分开居住,父母饱受病毒的折磨,却又和女儿说身体好得很,直到他们在家中呼吸越来越困难,被拉进急救室了,女儿才得知父母都已经确诊感染了病毒,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读完了这个姐姐的日记,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爸爸以为我看完后无动于衷,有些生气。我默默走进卧室,流下两行不知是同情还是难过的眼泪。我仿佛能看到她屏幕后面擦不尽的眼泪和诉不尽的伤痛......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我理解爸爸的生气,他是觉得我第一时间没有表达我的感伤,他期待我会有同情的反应,会马上和他说点儿什么,因为他和妈妈看到这些文章后总会难过很久。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当时没法马上说出我的想法,是因为我被吓住了。我心里想的是,比病毒更可怕的是接到亲人离去的噩耗!每离去一位感染者,就会连带感染者的家属的精神崩溃,生无可恋。每离去一位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就会连带这位医护人员的全家都跟着崩溃。

这就是当时我的想法,我突然开始害怕我身边的亲人被感染,害怕自己被感染……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是我接到亲人确诊病危的通知,或者亲人接到我确诊病危的通知。如果那样,那我可怎么办呢?我们那些曾经幸福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往后的日子,我们留在世上的人要怎么过呢?这样恐怖的念头在我心里压了好几天都无法散去。

春节过后,武汉封城以来的一条条新闻看得我总是很难过,高兴不起来。有的时候爸爸妈妈会读方方奶奶每天的日记给我听。我听到了更多人的经历。

我觉得唯一能阻止悲伤和疾病扩散的,就是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和护士们。从新闻上,我看到了他们从全国各地逆行而上,奔赴武汉及湖北各地支援。防护服稀缺,他们连喝水吃东西都不敢,因为很难上厕所。可他们也有爸爸妈妈和伴侣,也有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啊,他们怎么能下决心去选择冲到那么危险的一线呢?我想,如果换作是我,考虑到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还有此刻拥有的一切,可能很难做到那么勇敢,不顾生命危险冲上去和病毒战斗吧......

看到他们累得睡倒在地上,护目镜压出深深的血痕,我与好朋友们商量着一定要为重灾区出份力,尤其是为这些不顾自身安危,那么勇敢的白衣天使们。于是我就联系到了在武汉协和医院食堂管事的叔叔,想问问是否可以给他们寄点钱,请他帮我们买一些营养餐给前线的医生们。但叔叔说,他们的营养物资可以保证,当下最紧缺的就是符合医用标准的医疗物资。我看了看,很多的设备、医疗用品、型号我都没听说过,我试着去找了找,但连一条渠道也没有,筹款的想法只好搁置了。

而我和爸爸妈妈依然觉得还得为这次灾难做些什么,不能只隔离在家中做个旁观者。为了一个个正在拯救别人的人, 特别是那些因为救人而再也看不到下一个春天,再也见不到自己慈祥的父母,心爱的爱人和可爱的孩子的白衣天使们......

尤其是,当我看到李文亮叔叔和他被感染了的,一个一个离去的同事们......我更加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我想到那一位一位可敬可爱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他们是穿着白色衣服的天使,她们其实也需要去爱和保护自己家的孩子,也需要去为家里操心;而他们,却选择了冲向了危险,像自己行业前辈的样子,争分夺秒地去和死神抢人......

于是,我就写出了这首:

《最美》

——献给2020新冠病毒战疫中牺牲的白衣天使

词/曲/编曲/演唱:王禹方

是谁,在黑夜里哭

是谁,放下了幸福

在那些灯火摇曳的欢聚背后

忘记了你的付出

一个一个黎明之前

你的一双通红的眼

那千万条 生命线

无声地扛在你的双肩

风雪的夜总是那么黑

还有多少人正无家可归

你把自己燃烧成火堆

给那些逝去多一些告慰

挥舞起悲伤的手啊

不想愧对自己热爱的一生

辛酸地放肆地哭吧

苦难不再重来 明天才能继续

是谁,在默默地哭

是谁,放弃了幸福

那些灯火摇曳的欢聚背后

怎能忘记 你的付出

挥舞起悲伤的手啊

不想愧对自己热爱的一生

辛酸地放肆地哭吧

苦难不再重来 明天才能继续

失去的痛苦都记住吧

光明是用牺牲才凝聚的

记住这伤心的拥抱吧

悲伤终会平静

让心铭记此刻

你,是最美的天使

你,是最平凡的孩子

之前,我和爸爸写过一些原创歌曲,但这一次,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尝试独立作词、作曲和编曲。虽然初稿中有一些瑕疵和词不达意的地方,但是妈妈听了小样,觉得我能写出来就已经让她非常吃惊了。她觉得这首歌非常感动她,爸爸也是。爸爸坐下来仔细地帮我推敲和调整词句和旋律,以达到心中的完美。紧接着,我人生第一次自己在网上查资料学习编曲,不断琢磨、打磨,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将《最美》立体化,完成了编曲,把这首歌的旋律舞动了起来......

这一年的清明节如期而至。这次人类历史上的巨大灾难,让这个清明仿佛比以往更加悲伤。

我好像能看到街上一排排逝去的魂灵在告别,就像当年的唐山大地震一样。

但愿,每个人,都能挥舞起悲伤的手,

每颗心,都能铭记此刻!

因为,光明是用牺牲才凝聚的!

我知道,我写的这篇日记可能很少有小朋友会看到,估计会有一些叔叔阿姨读到。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像我们的老师和很多家长一样,为了保护我们,不让你们的孩子知道苦难的新闻和悲伤情绪的文章。我虽然只是一个初一的孩子,但我想说,其实我们05后没那么脆弱。一开始的害怕经历过了,我们的内心也就跟着强大一些。我还觉得我开头提到的那个姐姐的爸爸妈妈,真的不应该不告诉孩子他们的病情,的确,当初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女儿,可是当女儿再也见不到爸妈时,甚至连告别的机会都不能有的时候,她该是多么悲伤啊。

而疫区以外的我们,如果我们的父母不把基本的责任和对苦难同情的心教给我们,而仅仅是想着怎么才能让我们吃得更好,睡得更足,学得更好......那我们是不是就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当别人正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和失去亲人的痛苦时,我们却坦然自若地继续打吃鸡、王者荣耀排位赛,开黑,买新上线的好看昂贵的皮肤?或者,只是知道埋头关注自己的下一节、下下节网课?

我希望,灾难时刻,父母老师们不能只告诉孩子们如何调整好宅家的情绪,锻炼好身体,也希望他们可以教我们实时地去关心正在受苦受难的人,关心那些为了我们的健康付出生命的人。

因为只有懂得了这些,我们才能真正懂得珍惜,懂得平凡幸福里的珍贵。

【作者简介】

王禹方一个来自北京的初一学生, 喜欢音乐、体育和电影。13岁。方方日记读者。



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只有对这个世界怀有深深的慈悲,我才能如凉山月一样,不畏人生旅途中的浮云遮望眼,始终活得淡定从容,并认为人生最有价值的事,或者说必须要做的事,就是为一切平凡而善良的普通人说话。

读《方方日记》有感:为一切平凡而善良的人说话

文/林中漫步人

2020年3月29号,坐标十堰,一座位于鄂西北被大山环绕的汽车城。

今天早上起来看到朋友圈有人发十堰下雪了的视频,不禁有些讶异。现在马上都快四月了,居然还能看到雪花飞舞。这要是放在从前,可能会非常激动。可现在我多少显得有些疲惫,只是惊讶而已。原以为,解封后的十堰人会立马冲向街头奔走相告,见到朋友抱到一起;KTV、火锅店会挤满前来发泄情绪的男男女女。可是,并没有。就像有个人从远处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你说了一个他认为的好消息,而你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只是礼貌而平淡地回应了他一句,哦,是嘛。

我是在《方方日记》快要接近尾声时开始关注的。3月19号那天晚上,一位十堰市急救中心的领导在朋友圈转发了一篇《方方日记》,于是我就点开了。这位领导热心于急救事业,在朋友圈也比较活跃。前些天,武汉市中心医院艾芬接受采访,被称为发哨子的人,那篇文章我就是从他那里看到的。然后他又转发了明星林青霞写给艾芬的一封感谢信,原来他和艾芬认识。所以,这些日子,我就一直关注他。

当时,我把日记读完,感觉方方老师并没有写太多激越的东西,全是些娓娓道来的寻常话。没有矫情,也没有抽象的思考,平平淡淡地讲,一件一件地陈述。只有在追问真相与责任时,她才露出那种不可妥协的坚定。我以前只听过方方老师的名字,但她的书一本都没有读过。直到这次第一次看了她的日记时,我才知道她,一位名叫方方的女作家,还是我们湖北省的前作协主席。这个名字有边有沿,棱角分明,我喜欢。可能自己本来就是那种不甚圆滑的人吧,所以对“方”就格外惺惺相惜。

我是十堰当地的一名记者,很有幸见证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十堰离武汉比较远,疫情相对来说并不严重,而且管控措施做得非常好,前些日子在网上还受到网友们的一致点赞。我觉得,十堰能获得这样的结果,与很多人的坚守密不可分,这里的很多人有医生、护士、警察、网格员,还有一些社会爱心人士。我有幸采访了他们,并在采访中真正感受到了患难见真情。

我采访过的一位是郧西县店子镇卫生院的护士江世娥,就是前些时候在网上被热传的那位蹲在地上吃饭的女护士。担心将病毒传染给家人,她20多天没回过家。那天,她还是趁着回郧西县城送病人的机会,给丈夫打了个电话。于是,丈夫让母亲做了饺子,自己提着保温饭筒,抱着仅仅9个月大的孩子来到楼下,为妻子送饭。可江世娥还是担心将病毒传给他们,离得老远,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吃着。这一幕被楼上的邻居看到,拍了下来,然后就有了我们在网上看到的那张照片。

当晚,我问江世娥,当时为什么背对着丈夫和孩子吃饺子?那时的心情又如何?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写完稿子后回到家,我在朋友圈中写了一段这样的话:“听一个个发生在疫情大背景之下的普通故事,尽量不唱空洞而高调的赞歌。悲欢离合,只要真实记录,足以生动感人。”

另一位是一名叫杨强的辅警。他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40岁左右。那天正当他在卡点执勤时,他的老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了。直到当晚与爱人通电话时,他才知道这一切。接受我采访时,他在电话那头失声痛哭,他说自己是独生子,现在老父亲病了却无法在床前尽孝,心里愧疚万分。电话中,他的声音质朴厚实,一听便知是一位地地道道踏踏实实的农村人,没有一丝矫情与配合作假的嫌疑。我当时听着心里很难受。有谁不想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健健康康呢?可生老病死是人世间铁的规律,无法改变。可是,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无法改变,如果我们用心对待,人性中的美好才会展露,我们对人心才更加充满希望,对这个世界也更加充满眷念。

在我采访的人中,还有一位是妻子检查出得癌症自己却无法陪同去医院的交警。一位每天走街串巷走访独居老人的网格员。一位虽然经济遭受损失却为防疫工作人员免费提供暖心快餐的小吃店老板。我能读懂他们那份被疫情激发出来的真诚做一个有良知的人的朴素初心,以及那种被初心再现所感动鼓舞的心。我在朋友圈中写下这样一段话以作纪念:“如果可以,没人愿意卑鄙与龌龊,更没有人愿意为难别人。只有一颗深沉的慈悲心,才容得下同样为了活着,不得不故作狡猾与世故的一切人。”

我出身农村,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从小到大,从村里到都市,我见过太多生活艰辛的人,他们和我的父亲母亲一样,朴实,勤劳,善良,坚韧。他们生活的困顿大都不是他们个人的无能,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底层,没有一双大手把他们从底层拉上来罢了。但是,他们没有绝望,没有抱怨,反而永远心存良善面对这个世界。他们不仅用有限的全部的爱去温暖自己的亲人,对一些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同样怀揣善意。

还记得在2013年10月,我即将大学毕业,却感觉人生迷茫,找不到方向。我独自一人来到大凉山木里藏族自治县博科乡泥珠村,留宿在一位彝族同胞阿卡的家中。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陪阿卡回家那天晚上的场景。他把家里养的猪杀了,然后把所有的亲人都叫到家里。我们一边吃着烤猪肉,一边喝着啤酒。每个人都端着酒杯向我说一番祝福的话。他们说彝语,我听不懂,阿卡就给我一句句翻译。老阿嬷、阿嘎嫂子,还有阿卡的三个子女和三个侄儿女。老阿嬷得了风湿性心脏病,身体不好,她颤巍巍地端着酒杯,用彝语给我说,虽然今年阿卡出去没有挣到钱,但是领了一个朋友回来,她也非常开心。老阿嬷一边说一边微笑,炉上的火苗一晃一晃,照在她古铜色布满皱纹的脸上。皱纹之间是暗的,而皱纹上闪闪发光,写满慈祥。大凉山海拔四千多米,只能种玉米、土豆和青稞。交通不便,他们所吃的大米和面条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价格要翻两倍。尽管如此,阿嘎嫂子还是给我做了米饭和面条吃。担心给我的营养不够,她还把家里的鸡杀了,但他们自己却只吃土豆、喝酥油茶。

那段日子,每天晚上我都会走出木屋,站在门口的空地上看天上皎洁的明月。凉山的月非常出名,因为这里海拔较高,空气稀薄,平时很少有多雾天气,即使下雨,一到晚上就晴了,皓月当空在这里是常有的事。凉山的月淡淡凉凉,如凉山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安详、宁静、庄严与神圣的感觉。

在那里,我从包括阿嘎嫂子、老阿嬷、顽皮的咕咕日木则等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世间少有的纯粹、天真与善良。他们尽管生活一贫如洗,但对人却用尽真心。他们的善良不是经过精致功利算计后的表演,而是出自天真。在那里,你所有的情感伪装统统都自动拿掉了,轻松而自在。后来,我在《听见凉山》中这样写道:“世界上一切真理与价值,终点无不指向慈悲与博爱。”

从那时起,我便觉得,只有对这个世界怀有深深的慈悲,我才能如凉山月一样,不畏人生旅途中的浮云遮望眼,始终活得淡定从容,并认为人生最有价值的事,或者说必须要做的事,就是为一切平凡而善良的普通人说话。或许,我也将和他们一样平凡,且平凡一生,但我的人生追求将始终如一地放在为他们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上,哪怕只是拍一张照片,写一篇文章。

所以,当我看到《方方日记》始终关切疫情中小人物的命运,以及不断追问社会风气与体制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进来。我一篇篇地翻看之前的日记以及下面的留言,无比兴奋,用“盛况”一词来形容绝不夸张。留言的读者中,除了感谢方方老师,不少都还会有自己各个层面的思考。我能从他们的文字中读出那种审慎和庄重,感受到那种克制表达背后的放松与喜悦,就像我看到那些有机会做善事的人们脸上洋溢着一种不言自明的自信一样。

我和读者接力第二棒的芦苇姐姐一样,也有写日记的习惯。前些天,我在一篇叫《春雨夜漫谈》的文章中这样写道:“有些人,见过了,也就见过了;有些事,做过了,也就做过了;有些路,走过了,也就走过了。但对客观真理、慈悲至善与天地大美的向往,我们永不说再见。”《方方日记》虽然已经完结,但我们的生活并未结束。希望自感卑微的人从此醒过来,站起来,顶天立地,活出伟岸挺拔的姿态;有影响力的人为弱小发声,为生民请命,多些担当与坚守。我最低的底线是,绝不攻击正义与善举。

【作者简介】

林中漫步人:方方日记读者。九零后,湖北省十堰市一名普通记者,疫情期间曾采访过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警察、网格员、社会爱心人士等。


疫情期间,是像你们这样一些生活中的平凡人物,更加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的真善美。如同生命中的摆渡人,给我们带来了感动和希望。

谢谢你,生命中的摆渡人

文/语小臻

我的奶奶生于1928年,具体是哪一天出生,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在2月。她的户口簿上填的是2月26号,所以我们便定了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奶奶年轻时随爷爷从北方来到汉口,从此便在武汉安了家。爷爷与奶奶同岁,同年同月出生。他们都是从旧社会一路走到了新时代,风风雨雨九十多年。二老到了鲐背之年,仍可生活自理,对于我们后辈来,真是莫大的福分。

爷爷奶奶生了三个儿子,我的父亲排行老二,都在武汉成家立业。三个儿子对待老人都孝顺体贴,经常去看望爷爷奶奶。遇到街坊邻居,邻居们都羡慕得不行,一旁的爷爷奶奶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笑。

两年前的2018年2月,我们在酒店为两位老人举办了寿宴,庆祝他们的九十大寿。外面的天气阴冷,但酒店里暖气很足,儿孙们纷纷给老人敬酒祝福,宴席上觥筹交错,一派喜庆祥和。爷爷端着酒杯站立着,右手颤颤地抖动,晶莹的红葡萄酒在杯中来回晃荡,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了残缺的门牙。坐在他身旁的奶奶咂着小嘴,脸上的笑容也是无比灿烂。他们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用另一只手比划成1字,说:“我们的目标就是活过100岁。”

那一刻,我们都开怀大笑,相信爷爷奶奶健健康康活到百岁,一定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约半年后,奶奶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常常忘记刚发生的事情,我们看望她时,她也开始认不清我们谁是谁了。两个老人一直自己住,爷爷这辈子几乎没做过什么家务,家中的一切以前都是奶奶一个人在操持。奶奶生病后,两个老人的日常生活没法应付了。我们给老人请了阿姨,照料他们的生活日常。儿子们每天轮流去陪伴他们,孙辈们在休息时也都经常去看望,带一些营养品,陪他们说说话。虽然奶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但她能吃能喝,老人们身体都没有器质性的毛病,我们也没有太担忧他们的身体健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平淡,但安宁平静。

2019年12月中旬,之前的保姆因家中有事不能继续做了,我们在家政公司为他们又找到了一位新的保姆——郑阿姨。郑阿姨五十来岁,爱干净,做事勤快,照顾老人非常耐心,我们很放心。

转眼过了元月,要过年了,大家都在忙碌。郑阿姨也准备在年前最后一天回她孝感乡下,陪她自己的老母亲过个年。我们这边,儿孙们早已经都排好了班,准备在春节期间阿姨不在的时候,过来轮流照顾老人。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2020年元月23日,武汉封城了。离汉通道关闭,郑阿姨走不了了。武汉所有交通工具暂停,我们也不能出门。一下子,爷爷奶奶两位高龄的老人,只能托付给郑阿姨一人照顾了。

郑阿姨她说没事,既留之,则安之。才相识两个月,郑阿姨对爷爷奶奶像自己的父母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们,将老人的生活起居照料得井井有条,让我们非常感动。

我们每天给爷爷奶奶打电话电话,告诉他们武汉现在发生了疫情,我们都在隔离,没法去看望他们,请他们听郑阿姨的话,好好休息,每天多吃一些,增强抵抗力。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哪里能明白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郑阿姨和我们也会告诉他们一些疫情的消息,但是他们活了九十多岁,这辈子也没有遇到过的这样的事啊,没法想象这时候的武汉已经成了什么样子。爷爷急着说,有什么病,能这么严重,还不让人出门呀!

因为阿尔茨海默症的原因,奶奶并不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

我在电话里告诉爷爷,全国好多医生都来支援武汉了,帮助武汉抗击疫情,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等情况一好点,我们可以出门了,就来看您。电话那边,爷爷的声音只是“嗯,嗯”地回答。听着他失望的声音,我知道,爷爷是想我们了。

郑阿姨告诉我们,爷爷因为想念亲人,情绪低落,心中难过。

那一天,父亲想看看自己的父母,与郑阿姨视频通话,郑阿姨将镜头对着了爷爷。爷爷在视屏里看到亲人,立即眼泪就出来了,不停地冲父亲招手;镜头移到奶奶身上,奶奶看到手机里的亲人,却似乎有些惊慌失措。

爷爷苍老,奶奶呆滞,两位孱弱的老人已经完全不像两年前寿宴上的他们的样子了。

然而隔离中的我们,除了心痛,却无能为力。

视屏后的第二天早上,保姆给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夜里犯病了。前一天在视频里看到亲人后,奶奶大半夜爬起来,吵着要去厨房和面做馒头给我们儿孙吃。大半夜的,她的精神好得不得了,嘴里不停念叨,让孩子们带着她做的馒头赶紧离开武汉,回爷爷奶奶在北方的老家吧。她要多做一些馒头,把馒头送给老家村里隔壁的张大婶。张大婶人很好,会让孩子们都去她家避难。

郑阿姨一晚上都没有休息,陪在奶奶身边,安抚她的情绪,哄小孩一般地让她听话。

我们听了后,心里难受得不行。奶奶虽然患病了有时候头脑不清楚,但心里仍然是这样牵挂着自己的孩子们。

2020年2月26日,一大早,父亲接到郑阿姨打来的电话,郑阿姨声音有些颤抖,小声地说:“老爷子走了。”

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2月26日本来是奶奶的生日,现在也成了爷爷的祭日。

郑阿姨是那天早上6点发现爷爷已经走了的。两位老人家躺在床上,爷爷已经没有了气息,奶奶还在睡着。他们的手还拉在一起。

郑阿姨将他们的手分开,将爷爷蜷着的腿拉直,小心翼翼地,没有惊醒到奶奶。

我们通过社区的协调办理了后事。所有人都一直瞒着奶奶,只是说爷爷生病了,救护车将爷爷拉走了,去医院看病了。奶奶说:“老头子在医院有医生照顾,我就放心了!”

郑阿姨仍在悉心照料着奶奶,奶奶也更信任郑阿姨,听她的话了。

后来,郑阿姨给我们传过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我们又见到了奶奶久违的笑容。她笑得灿烂天真,就像两年前在寿宴上一样。奶奶的阿尔茨海默症,让她的头脑变得糊涂,同时,也让她远离了精神上的恐惧,这是唯一让人欣慰的事情。

我又想到了两年前的那天,爷爷与奶奶的手比划着1字,说:“我们的目标就是活过100岁。” 天堂里的爷爷已经变成了一颗明亮的星星,他一定会护佑着您!奶奶,您一定可以实现百岁的目标。

而我们更想对郑阿姨说,您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子孙都不在场,亲人去世的情况下,全靠您一个人挽救了逝者的尊严。

爷爷走了后,奶奶还是在自己家,由郑阿姨照顾她,就她们两个人生活。后来可以扫健康码出门了,我们去看过奶奶几次,但武汉还没有解封,还是有潜在的风险,我们也不敢多去,也是为了保护她们。

奶奶还一直不知道爷爷已经走了。因为奶奶患老年痴呆症,我们一直哄着她,她也都相信。正是因为如此,让她并没有感受到丧偶之痛,要不然,我们真的不敢想象结果。

感谢郑阿姨,真的如同生命里的摆渡人。

郑阿姨的老家在湖北孝感乡下。她的母亲一人在老家居住,身体还算硬朗,偶尔种点菜,自己照顾自己。她们经常电话联系。郑阿姨有两个孩子,一女一儿。女儿从武汉就读的大学刚毕业不久,留在了武汉工作。郑阿姨自女儿读大学开始就来到武汉打工,一来可以常看到自己的女儿,二来赚点工资补贴孩子的学费。小儿子两年前参军,驻地部队在遥远的北方,很久没有回过家了。郑阿姨的丈夫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大叔,自有了两个孩子后他就在外务工,约有二十年了,他在全国各地很多地方做过工,一直在外漂流,几年前经乡友介绍去了西藏做建筑工。

2020年春节,郑阿姨的丈夫为了节省路费,没打算回家。儿子也留在部队。郑阿姨和女儿两人约好回老家过年,她们买的是大年三十回乡的车票。无奈武汉封城,她们滞留在武汉。疫情期间,郑阿姨一直陪伴在我的爷爷奶奶身边,才发生了后面的故事。郑阿姨的女儿住在武昌单位的宿舍里,一切安好。

郑阿姨心地善良,吃苦耐劳,刚开始在武汉做过钟点工,后来转做家庭保姆。她的母亲电话得知自己的孩子做的事情,说自己的女儿做的对,希望郑阿姨把我的奶奶当作她自己的母亲,继续好好照顾。

疫情期间,郑阿姨一家五口人分离在不同的地方,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又发生着不同的故事,他们只能通过手机相互联系,从屏幕中感受到一点点家的温暖。

虽然与郑阿姨从相识到现在才不到四个月时间,但是我们一起经历了这次疫情,她更是与我的亲人经历了生死,也算生死之交了。她和奶奶现在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像母女一般。

我们何等幸运,在遭遇到武汉疫情隔离中亲人离世的时候,遇到了郑阿姨一家这么善良的人。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我们生命里的每一个摆渡人。疫情期间,是像你们这样一些生活中的平凡人物,更加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的真善美。如同生命中的摆渡人,给我们带来了感动和希望。

今天是4月8日。武汉终于要解封了。这一天我们等了那么久。

【作者简介】

语小臻坐标武汉,上市公司管理工作,步入中年的华科校友。爱好运动、音乐,喜欢思考,发呆。方方日记读者。


正是这段话,让我鼓起勇气,要写下此文,也算是完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个体表达。

我和方方老师不得不说的遇见

文/窦昆


初见

第一次见到方方老师,是在1994年的7月。一晃二十六年了。

我是湖北省化工学校的在读中专生,刚上完三年级。当时文学正热,将近20岁的我,从文学少年渐渐长大为文学青年,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几百篇作品,写作劲头十足。

武汉有一本杂志,叫做《中专生》,有公开刊号,我经常投稿,在上面发表了一些作品,被评为了“优秀通讯员”。那年暑假,杂志社发来一个通知,邀请参加优秀通讯员培训班,免收学费,食宿费用自理。我家里穷,没钱去,厚着脸皮到行政楼给学校领导报告,潘副校长大笔一挥,同意公派我参加,报销交通食宿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公费外出培训待遇,一直都记着。

培训班在湖北省物质学校举行。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方方老师,上了她的课。方方老师今年65岁了,我倒推了一下,那年她应该是39岁。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有点严肃,但也不能说是端架子,看起来很朴实,就像武汉街头一抓一大把的嫂子,不像个作家。讲课的内容,说实话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不过,喜欢她的课是一定的。因为课一结束,我就掏钱买了她带去的两本小说集,还请她签名来着。

这是我作为文学青年第一次面见作家,而且是我第一次买没有打折的书籍。要知道,我那会儿家里穷到都拿不出生活费的地步,完全靠着报社杂志社时不时寄到的五元、十元的稿费养活着,非常节俭。但是,我毫不犹豫地买了方方老师的书,然后,如饥似渴地读着,读了好几遍。方方老师的小说集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风景》。

那一次短暂的培训,对我个人的影响有多深远呢?好像也说不上。只是,从那以后,方方的书,我只要看到就买了,《小说月报》上只要有她的小说我也会买。从那以后,我更加执着地开始走写作的路,完全放弃了化工专业,也发表了更多的作品。靠着这些作品,我以一纸化工中专文凭,进了报社当上正式的记者,无论在县报、市报还是省报,也还都算得上是业务骨干,也称得上是奇迹。

后来,湖北省化工学校的母校不在了,《中专生》也不在了,但是方方老师时不时都在。

我后来工作的报社,和方方所在的省文联算一墙之隔。我在那里干了六年,但从来没有想过再见方方老师。多年来我从事新闻采编,基本告别了文学创作,我跑的线是党政线,不是文化口,跟她也没有交集。但是对于她的作品,关于她的新闻报道,我都还会看。

你说,方方老师对我的职业乃至人生引领,到底起了多大作用呢?可以说没有,但是又不敢说没有。我知道,文学这东西,不像新闻报道那样,能够直接解决某个问题,但是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是有根子上的滋养作用的。

再见

2013年,我下海第六年。我创办的教育品牌,已经开始面向全国发展连锁推广。那年7月,我带着团队成员,到华东地区举办“晋级中国行”活动。夜晚开车,白天讲课,从温州一路北上到青岛,21天开了9场会,都是我一个人开车,一个人讲课。团队成员都年轻,我还要时不时要哄他们开心。

7月25日,我们到了无锡,深夜入住酒店。我一人住一间房,明明很困却睡不着,打开电视,正好在放电影《万箭穿心》。这是根据方方老师同名小说改编的,之前我看到过这部小说,有印象,就是方方老师那种熟悉的作品味道。没想到还拍成电影了!睡不着,那我就看吧。

只看了半小时不到,就出问题了。我的眼泪涌出来了,根本停不住。越往后看,越是受不了。反正是一个人在房间,我干脆放纵地哭出声来,一直哭到影片结束。

在周围人眼里,我应该还算是个强硬、强悍的人,很少会哭。但是,正所谓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就在那个夜晚,我体验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主人公的故事,触发了我的联想,童年的贫苦经历、艰难的创业经历、一路的奔波经历,半生尝到的酸甜苦辣,一股脑涌了出来。看完、哭完,关灯、睡觉,我咬牙切齿地说:方方老师,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后悔当初在报社上班时,竟然没有找机会去当面见见方方老师,应该是能见到的。我产生了强烈的希望再见到方方老师的冲动。

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被《万箭穿心》如此打动呢?方方老师的作品,擅长描写底层小人物的生活,艰难困苦,万般无奈、走投无路,却又无法松手。方方老师早年当过搬运工人,她自己就在底层生活过,她写出的每一句话,都能直接写到这种人的骨子里。而我自己,就是这种人中的一个。从农村的底层、进入上班的底层、再步入创业的底层。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农村里那些叔叔、舅舅,莫不如此。这让我对方方老师笔下的人物,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共鸣。

第二天,我继续起大早讲课,没事人似的。会场里一共四个听众。我讲了一整天,他们每人交的听课费是180元。这点收入,连会议室租金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已经是我下海第六年,生计还是那么艰难。

我心里却没计较这个。我给几位年轻的同事,滔滔不绝地分享了电影《万箭穿心》,强烈建议她们观看,还告诉了她们我前一天夜里看电影的状态。后来,她们说,看过了,也就那样,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又来在网上搜过这部电影,评分确实也就那样。看来,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我这样被方方老师的作品打动,没有经历过那种最底层艰难困苦的人,可能确实没啥感觉。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看,那一次,我是彻底被方方老师的作品震到了。很少看电影、几乎不进电影院的我,在那个“万箭穿心”的夜晚,做出一个决定:将来我也要拍一部电影,用电影的方式,反映创业历程,表达创业理念。后来,在2016年,我初次见到一位电影导演时,跟他说了这个想法,三天时间,我们双方就签订了拍摄协议,投资拍摄了电影《放学后》。2017年5月20日,《放学后》进入院线上映。但很快又下线了,投资款几乎全亏了进去。很多人都说我冲动,岂不知,我是中了方方老师的毒!

我所谓的“再见方方”,其实只是再次见识了她的作品而已,但是印象太深刻,影响太深远。至今,我对于拍电影都没有后悔过。我甚至还自己做白日梦,想着什么时候她若是愿意,能请她写剧本来拍摄《放学后2》,那该多好啊。

三见

进入2020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给十四亿中国人带来巨大灾难,并波及了整个世界。

我是湖北人,老家襄阳,户口武汉,公司大部分员工都是湖北人。疫情爆发的时候我在北京,但是我的亲人、同事、朋友,很多都在湖北,加之我曾经的媒体从业经历,让我对疫情信息格外敏感。一组组数字的攀升回落、一条条信息的扑面而来、一段段视频的场景呈现,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情绪汹涌,很想说又无人可说,很想写又无从下笔。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方方老师的日记。

方方日记,于我个人而言,绝对是减压阀,让我无处释放的压力找到了一点出口,也让我这样处在远方的湖北游子,在疫情中有了一个心灵寄放的处所。我每一篇都想看,熬着夜,第一时间看,看了又看。怕被删,截屏保存下来看。

起初,我只是默默地自己看。我已经不在报社,只是一个商人,人又不在武汉,方方老师所写的文字,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我的朋友圈,有官有商,有老有少,构成也算“复杂”。一开始想转发方方日记的时候,我心中也有犹豫。后来,我忍不住转发了一两篇,有人点赞,但也有不下于五六个人提醒我,“不要管这些,转发这类文章干什么”。这些人,包括一些我的老同学,老朋友,还包括我的亲人。

我感谢他们的好意。忍住了一段日记不转,有时转了,又自己很快删掉。到后来,我忍不住了,好几篇文章实在让我不得不转,不转,睡觉都不安。不仅转了,我还加上了自己的评语转。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60天。

说起来我这“三见方方”,只是和老师的日记相见,但确实是连续近60天每天都见。每天晚上,我都要等到凌晨一两点、两三点,看完方方日记,再看看评论区的留言,再搜索看看关于方方老师日记的评论文章。这,成为了我疫情期间生活的重要一部分。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追过星,骨子里有点小清高。在报社当记者,近距离见到过不少明星大腕,从来没有签名合影的想法,跟着领导身边采访,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套近乎。过去,我没有承认过我是谁的粉丝,但是,根据我疫情期间的一系列心境和表现,我必须承认:方方老师,我被您圈粉了!

四见

我终于又见到了方方老师。

她,真的像个老人了,背已经有些弯,但是面目慈祥,还是那么接地气,就像武汉街头到处可见的普通婆婆。我激动地看着她,莫名有些心疼。

她给了我一把东西,类似于回形针之类的小物件,但又不是回形针,黑色的小金属片。她说,我特意清点了,142枚,也就是说我的日记,还要接着写142篇,但是我不写了,你接着写吧。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142篇?为什么要用这些物品来代表数量?

这些疑问,刹那间,我都来不及想,东西就已经到了我手里。我感到手很烫,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任务。但是,看着眼前的方方老师,面带着微笑,苍老沧桑,我只感到眼泪往外涌,只说出了两个字:“好的!”

情绪一时间波动剧烈。

我醒了,原来刚才的情景只是一个梦。我揉一揉眼睛,双眼一圈都是湿的。

时间是2020年3月25日凌晨5点,三个小时前,我刚看完日记终篇。

真没想到,这一次见到方方老师,竟然是在梦里。

您,真是太厉害了!26年前的培训课堂邂逅,7年前的被《万箭穿心》征服,这些天的每夜守候日记,给我带来了太多的感动和力量。然而,我怎么会走入这样的梦境呢?方方老师的日记,别说接棒写下去了,我就是连写一篇评论文章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那天凌晨,我读到方方日记的最后一篇,看到文末放的一段小视频,方方老师讲了一段话,深深打动了我。我把方方老师短视频中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下来,一边敲的时候,它们再次激发了我的强烈共鸣:

“我是中国作家方方,我现在在湖北作家协会工作,至今写作已经有40年历史了。

文学千百年来,一直都富有魅力。它更开阔地表达了一种情怀,它经常和落伍者、寂寞者和边缘人为伍,它关心和鼓舞那些被前进的社会所冷落的人。我想文学它从本质上说,是和弱者息息相通的,所以我会觉得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是照顾人心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从文学作品中,找到同伴,找到参照,找到力量。

同样文学是一种个人表达,一个人的声音只能代表自己。但是无数个个人的声音汇总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代表一个时代。我们能够从每一个个体文学作品的表达中间,看到一个时代的全貌。我愿意做这个时代的记录者,我愿意尽可能地尽兴地做一种个人的表达。”

正是这段话,让我鼓起勇气,要写下此文,也算完成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个体表达。

距离2020年3月25日有些时日了。142这个数字仍然常在我脑海盘旋。连写142篇文章吗?不大现实。作为一名民营企业家,我工作繁忙,尤其是疫情回落逐渐复工后。学校推迟开学,我们分布全国各地的上千家学生托管机构不能开业,面对困难,我们没有丝毫松懈,全体员工在家办公,线上帮助孩子辅导作业,线上培训老师,每天组织老师们上课、考试。我们宣布,直到本学期结束,对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子女都会提供全免费的放学后托管教育服务。我本人从2月1日到3月31日,每晚直播“父母如何陪孩子”,一天没有间断,虽然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直播。公司总部没有辞退一名员工,2月份人均近5千元工资按时发放到位,3月份的工资会更多一点。

我知道,我只能尽力做好自己手头能做的事,把其他一切交给时间。

离开家乡三个多月,我一直就住在北京西站旁边,经常来看看车次,怀念以前随着人流赶车的日子。昨日武汉解封了,我带着女儿到车站买票准备回湖北的家,拍下了题图的这张照片。

北京西站南广场依然冷清。我想回家了。

【作者简介】

窦昆湖北人,现居北京。当过13年记者,后下海创业,从事小学生放学后托管教育。方方日记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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