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幽灵知道我们是谁 | 黄福海译达菲
卡罗尔·安·达菲
苏格兰诗人、剧作家。首位获得“桂冠诗人”称号的女诗人,现职曼彻斯特都会大学现代诗学教授。曾获2005年艾略特奖。她的诗作常以平近易懂的语言,传达有关压迫、性别与暴力等议题的理念。
雅众文化即将出版达菲的代表诗集《世界之妻》(The World's Wife)。今天与大家分享三首黄福海翻译的达菲诗作,领略这位桂冠诗人独特的语言风采。
David Hockney - Pool With Two Figures
| 蒸汽
不久以前,至今为止,一个恋人与我
在一个房间,充满了蒸汽——
一个狡黠、饥渴、银色的词语——躺下,
在位置相对的两端,然后消失。
最近一会儿,如果我俩当中一个坐起,
或站起,或伸展,裸露着,
一个用软芯铅笔描画的裸体姿势,
就在透明的复写纸下面
隐现,慢慢地,拓出影像,
用一块带油烟的布。
大约几个月吧。这只手伸过去,
穿过蒸汽,
触摸到真实的物体,震惊地发现那里
居然不是个幽灵。
译者简析:
在这首诗里,时间概念是关键。诗的开头,“不久以前”和“至今为止”并置,形成一个反常的关系。“不久以前”是比较确定的,但“至今为止”却是不确定的,在这个上下文中,暗示了“不久以后”两人可能不再是“恋人”关系。“最近一会儿”表示过去的概念,但“如果”却表示将来的概念,两个概念在时间上是冲突的。“大约几个月吧”也是一个不确定的时间概念。诗人使用这些模糊的时间概念,映射了叙述者与其“恋人”之间的关系。在这里,时间概念和两人的情感关系都是模糊的,就像在蒸汽房里,当真实的事物变为想象的存在,偶尔伸手触摸到对方的真实存在,反倒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了。
| 关闭
锁上门。在我们黑暗的夜的旅程,
两个孩童站立在卧室的角落,
观察我们怎样把对方拆成碎片,
审视我们的内心。我在睡梦中听到一个
用丢失的口音讲述的故事。单词你都认识。
脱衣服。一个塞满秘密的手提箱
在床脚一端的衣橱里爆炸。
重新穿衣服。脱衣服。你把我当成一幅图,
擦去、填色,没有标题,用你的舌头签名。
我的手掌上用红色书写的国名,
无法识读。我告诉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
可是你搬进来、贴近我,直到我颤抖、没有家,
甚至超过这些。一个硬币从床头柜上掉下,
正反两面在翻转。天晓得,我怎么可能
赢呢。我怎么可能输呢。你再说一遍。
爱,不会认输。它使一个租用的房间
在怜悯的钟声中颤抖,使一支卷烟
在斟满的酒杯旁自己抽吸,使时间痛苦,
进入宇宙,宇宙,不需要更多的话。现在,
它把我放在我希望在的地方,好,你做到了。
关上灯。岁月站立在外面的大街上,
仰头看一扇打开的窗户,它黑得像我们的嘴,
唱出它没有曲调的歌。我们自己的幽灵,
在我们的前后,拥进一面镜子,盲目的,
笑着、哭着。他们知道我们是谁。
译者简析:
这是一首关于自我身份的诗。诗的开头出现的两个声音(两个孩子),可能是诗人自己的两个身份,在睡梦中,她听到自己跟自己的对话。她感到疑惑,究竟谁是真正的自己。“锁上门”,似乎是宣布要进行一件保密的事情。“脱衣”是一个与诚实有关的隐喻。因为爱,她感到很无助。那个人懂她,而她却不懂自己。国籍原本是确定自我身份的重要符号,但她却因爱而丧失了身份感。
“它把我放在我希望在的地方”,这句话是一个诗化了的悖论。她实际上是了解自己的,只是这不对等的爱把她拆分成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幽灵。幽灵知道她是谁,但她自己不知道。诗人巧妙地揭示了自我和爱情的关系,爱情使自我丧失身份,但每个人依然要在黑暗中前行。
| 通奸
在雨中,戴上墨镜。
好像经历了一场伤痛,
观察未受伤的一切。
负罪感。一种病态的绿色。
新的手套,手心里攥着钱,
攥得使它咔嚓作响。双手
可以做许多事。打电话。
开酒瓶。洗手。现在,
你整天都裸体穿着外套,
骗人的精巧。只是一次,
使你双膝下跪,扮演哑剧,
一次,又一次,更老练、更伤心,
富于创造。吮着有漏洞的谎言,
经历致命、亢奋的夜晚之后回家,
倚着墙,加快步伐。语言开启了
一声失落的叫喊。你这狗杂种。
干吧干吧干吧。甜蜜的阴暗,
在晌午时分;一个声音在你耳朵里,
告诉你,多么想要你,
用什么方式,现在。泄密的钟
把时间从钟面上抹去,你的脸
贴着白色床单,喘息、红润,真好。
为此支付现金,编造故事、出租车费,
回到像婚礼蛋糕一样揉碎了的生活。
偏执地渴望午餐;太多的
酒水,一只手搭在你的大腿上,
使餐厅倾斜。你对恋爱了如指掌,
不是吗。瞪亮你美丽的眼睛,
看着一个会在床戏中爆发的陌生人,
看了又看;重复慢放那厨房嬉戏,
切割无辜的洋葱,使你忍不住
流泪。然后,自私的、自传式的睡眠
在婚床上,你的身体像被弄脏的汤匙,
涌动着背叛,你的内心已过分成熟。
你是个老手,可人儿;你的鲜花
沉默,但明确不为任何人的生日。
于是编写脚本——患病、负债,
一只戒指,丢弃在花园里,
月光也无法愈合,你自己的话
在嘴里流成苦胆,恐怖——
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两次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是你干的。
什么。你没干吗。操。操。不。那个动词
用错了。这不过是一个抽象名词。
译者简析:
这首诗以一个渴望通奸的女人作为叙述者,透露出她复杂的内心活动。她想象大街上的一个已婚男子,虽然“穿着外套”,但底下是“裸体”的。诗中的“我”既在道德上谴责这个男子,内心又极度渴望这个男子,既有负罪感,又不停地犯罪,心理矛盾揭示得入木三分。但是所有活动都发生在想象之中,所以诗的最后说:这场“通奸”只是一个抽象名词,而不是动词,并不是实际行动。
黄福海
著名翻译家、评论家,代表译作《开·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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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卡罗尔·安·达菲 著 / 陈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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