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那些被鄙视的同性低俗小说,也曾有过黄金时代

2017-08-25 haiashi 雅众

上世纪五十年代是美国同性低俗小说的黄金年代,平权组织以杂志刊物的形式传播同性文化与同性文学,逐渐形成风潮,连《纽约时报》也会为此类小说撰写书评。这些小说最初存在的意义在于被阅读,通过被阅读来达到被理解。haiashi在本期推文中梳理了美国出版业中的同性主题。

如今,同性话题早已不局限于人权自由和政治正确的讨论,渗入了光怪陆离的文化消费产业,但消费行为的背后究竟是出于审美、猎奇抑或是带着有色眼镜的凝视,则大相径庭。

——小雅君


文 / haiashi

计时单位是人类最为抽象的发明之一,秒、分、时以至日、月、年被发明出来的意义,一开始主要为了方便人类的生活。一旦将这些单位放诸人类的发展史,就能身临其境一般地感知人类社会发展的速度和广度:在平淡而充满禁欲气息的中世纪,年代可以以世纪划分,几百年的变化似乎就那么星星点点;而在键盘敲得飞快、热钱堆成山高的现代社会,早有”深圳速度”这样以日为单位的示例被给出。

夹在这样过急和过缓的年月中间的,是20世纪的世界,或者更具体的,是20世纪的美国。这个刚刚诞生不过一百多年的国家在这个世纪的中叶接过超级大国的交椅,参与了这个百年里几乎所有的重大历史事件。这个可以按照年代(即一个十年,decade)划分的世纪是那样的熠熠生辉,以至于即使已经在当下的世纪里待了15年,我们仍不断重复着怀念。

1960年代被人提起,几乎全是因为它的反抗气质。不断被重复的画面包括纽约乡下充满鲜花和大麻香味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和林肯纪念堂前高呼梦想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自然也少不了1969年格林威治村同性恋者的石墙暴动(Stonewall)。但这些外露的、显形的反抗不会一蹴而就,它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上个十年的积累。只不过,在麦卡锡式恐怖笼罩下的1950年代的美国,反抗的火苗就像隔壁家的邻居——说没有就没有了。青年一代集体“垮掉”,这一代最好的头脑们则“毁于疯狂”。

麦卡锡主义对同性恋的迫害


〓 时代逆流——同性低俗小说的黄金年代

1955年,一群女同性恋者成立了美国最早的同性平权组织Daughters of Bilitis(简称DOB)。第二年,DOB开始在全国发行一本同性恋主题的新闻类杂志The Ladder。杂志名称喻意同性群体追求解放和权利的道路必然像爬梯一样步履艰难而又实实在在。这本仅有几十页的读物首期印制175本,由DOB总部邮寄给“可能对此感兴趣”的女性,这些原本再经过转印手手相传,到达更多女同志的手中。

1957年10月刊的The Ladder

早在这之前的五年,一本名为Women's Barracks的低俗小说(Pulp Fiction,指价格低廉的平装本虚构类读物,“低俗”一词并不指涉其内容)就出现在市面上,书中表现了女性之间的罗曼司式爱恋。到1955年,这类女同性恋气质的低俗小说(Lesbian Pulp Fiction)已经以强势的姿态在出版市场里攻城略地,其中佼佼者们的印制数量在百万册左右。而且,这些小说可以轻易在有便利店性质的药店、火车站、报刊亭、杂货市场买到,比起邮寄转印的新闻杂志,这些描写更为大胆的低俗小说竟然要“地上”得多。

在麦卡锡主义的法典之中,同性恋是一种精神障碍。它破坏家庭这一国家团结的基础(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其极力想要打击的社会主义的理论),危险性强甚至具有传染性。1950年代,国家供职机构掀起了针对同性恋的解雇潮,宗教团体对他们的职责和谩骂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但美国低沉的五十年代偏偏要拍一部无名英雄电影,并把主角光环套到这些同性恋主题的低俗小说头上。

一些女同主题低俗小说的封面

伊利诺伊大学教授斯黛芬妮·福特在谈及女同性恋主题的低俗小说时说道:“这些小说存在的意义在于被阅读,而被读得越多(这里指的主要是阅读人数),它们的存在就更显得意义重大”。虽然比起邮寄方便许多,但拿起一本封面突出(下文会详述)的低俗杂志走向不论是哪里的柜台结账都比仅仅只是翻阅它要难上百倍千倍,这个举动隐含着性癖好、输出着价值观,并且随时会为购买者打上身份标签。由于太过害怕,一些女同性恋者会闻风而动地处理掉一些低俗小说库存,然而正是借由对这些小说的阅读,她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同一时期的男同性恋气质低俗小说(Gay Pulp Fiction)甚至走得更远。小说里的故事情节不仅能满足同性恋者的生理需求,在生活方式方面也是同时代仅有的教科书。通过阅读小说,男同志们可以了解其他同类的生活状况:穿什么衣服、搭什么鞋子、把家里装修成什么样……并依样画葫芦地打点好自己的生活。根据故事背景设定的不同,读者们甚至能了解全美不同地区男同们的美学品位。 

在对同性恋团体普遍高压的五十年代,出版业反而削减了对出版物内容的审查力度。同性恋主题的低俗小说命定似的赶上了这阵逆流,成就了商业上的黄金时代。


〓 平权还是淫欲——分化中的同性恋主题低俗小说

且不论发行和购买量如何,从同性恋主题低俗小说的细分程度上就可以对市场的发达程度有所感知。几乎从诞生时开始,同性恋主题低俗小说就拥有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两个细分方向。 

这类低俗小说最开始的繁盛可能会让一些更重视文字的读者感到失望,和一二十年前大红大紫的低俗杂志一样,封面艺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对于这样一类需要引动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以激起购买欲望的读物,封面就像是平面设计层面上的命题作文。插画师们配合小说的不同题材(罗曼司爱情、性胁迫、SM、境遇性性行为等)在大约10*7英寸的纸张上作画,以确保在第一时间抓住有心人儿的眼球。当然,封面有限的文字信息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拟出类似“爱你,即使和世界对立”(The Love Society Forbid)、“秘爱之耻”(The Hidden Shame of…Secret Love)这样封面广告语的编辑,完全可以和今天的广告文案们共赴比惨大会。

电影《卡罗尔》的原著小说《盐的代价》。黄金时期,《纽约时报》也会为同性恋低俗小说撰写书评。

插画师们在两种主题的同性恋主题低俗小说中付出了同等的劳力,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女同主题的小说明显比男同主题的受欢迎。原因很简单,女同主题的小说拥有的读者群体大得多,比起女同性恋,一些直男对这类小说的购买甚至更加勤快,而男同向的小说则明显只吸引了男同性恋群体的关注。这是男女同性恋低俗小说的第一次分化,正如两条相交的射线,两类小说从此渐行渐远。

阅读群体构成的区别很快投射到作者群体上。早期的同性恋主题低俗小说,无论男同还是女同,一般都有具有同种倾向的作家或者写手来完成。原因自不待言,只有这样的人写出的作品才具有真实性和可信度,特别是在早期的小说迫于审查机制不能表现得过于露骨的前提下。也即是说,早期的同性恋主题低俗小说偏重同性间感情的刻画,并且因为结果一般是悲剧性的(这也是由审查机制决定的),同性恋现象与家庭、社会的矛盾冲突经常成为写作的主题,而这需要相当程度上的感同身受。

弗里茨·皮特斯的男同主题小说《芬尼斯特》封面

弗里茨·皮特斯写于1951年的男同主题小说《芬尼斯特》塑造了16岁的美国男孩马修的形象,他对自己的法语老师迈克产生了同性间的感情。故事最后,马修选择了自溺,但皮特斯把描写的重心几乎全放在他与周围世界的关系上:生父生母的保守、继父的性骚扰和“恋人”迈克的冷漠,是这些因素指向了马修的自溺。很难想象没有实际体验的作者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所以,男同主题的低俗小说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文学性,其作者也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他们中的部分甚至得以跻身美国经典作家的行列。但女同主题的低俗小说就是另一回事了,审查的绳束一旦松绑,女同小说瞬间都改由直男执笔,故事的主要看点从感情变成色情。小说的发行和购买就像直男们交换看着彼此的脑内小剧场,互相满足着因为性幻想和窥淫癖而躁动不安的心。想想真是讽刺,六十年代美国色情消费业如此重要的一环,十年前还在作为女同性恋间的科普教材被相互传阅。

石墙运动中的示威者们

最早读到对国内同性恋群体的讨论,是大约七八年前一本大学校刊提到的校内团体“彩虹社”,由于笔者年龄的关系,肯定还存在更早的事件和报导,但同性恋成为热门话题,覆盖数量可观的人群还是近几年的事,而且几乎一边倒地得到公众的理解甚至支持。同性恋主题的低俗小说给出了历史启示式的提示:同性恋话题早已不局限于人权自不自由、政治正不正确的讨论之中。它(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早就开始涉足光怪陆离的文化消费产业,并随着消费成本的降低和展现形式的多样化不断提高着自己的出镜率。消费有时比漠视骇人得多,想想那些观念上鄙薄却仍靠着阅读同性恋低俗小说来满足性幻想的人的有色眼镜上,积下了多少层难以洗去的污垢。


本文转自“MONO猫弄”APP


往期回顾

人类还有不被侵透的部分吗?

库切谈福克纳 | 他写了那些书然后死去

从《巴黎评论》到《纽约书评》,一个天才捕手的闪耀与落幕

米沃什谈陀思妥耶夫斯基 | 人必须拜伏于某物,因为人无法承受自身的重负

寺山修司 x 三岛由纪夫:情色、戏剧与时间


主理人:方雨辰

执行编辑:周欣祺

雅众文化

微博: @雅众文化

豆瓣小站: 雅众文化

长按关注

感谢关注雅众,欢迎转发,转载、投稿或其他合作请联系后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