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信仰,只差一次生命的感受 | 通往冈仁波齐的路
我与信仰,只差一次生命的感受
张扬的电影《冈仁波齐》在国内上映的时候,那时还在印度的高温酷暑中生不如死,直到真正坐下来安静地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人已经在尼泊尔了。睡不着的午夜两个人打开电脑,在油管(Youtube)上奋力地找能看的片子,翻到这部《冈仁波齐》的时候,两个人还暗暗窃喜回国不用刻意翻找百度网盘寻找资源了。
两个小时。放空的长镜头。接近于空白的对话。深夜中诵经的声音。真实的死亡以及新生命的降临。额头触碰大地的温度,跋山涉水只为朝圣身为世界中心的你,冈仁波齐。
第一次转山的经历还是八年前,刚刚大学毕业,花了接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从拉萨搭车到神山脚下的小村庄,塔钦。那时塔钦的餐馆和住宿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多到如雨后春笋样夸张,整个小镇建设也没有现在这般规整,宽阔平坦的马路,鳞次栉比排列在街道两旁的旅馆与餐馆,镇口的洗浴中心,拔地而起的青年旅社,仿佛都在昭示着新时代的到来。
冈仁波齐被誉为世界的中心,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原始苯教,耆那教认定为宗教圣地。在佛经中,冈仁波齐被称为“底息”,相传这里是佛陀释迦牟尼的道场。印度教则认为主神湿婆也住于冈仁波齐,耆那教认为这里是耆那祖师的修行与得道之处,藏传佛教则认为这里是胜乐金刚的住所,代表着无量的幸福。这座在佛教中犹如须弥山一般存在的神山,每年都有众多信徒慕名而来,相传转山一圈,代表大圆满与功德无量,而在藏历每12年一次的马年,转山一圈等于12圈的功德。
等我再次前往阿里,抵达令我魂牵梦绕了八年的神山时,我已经快要走到奔三的年龄。从吉隆口岸辗转到塔钦,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了。外公的离世,对我的打击很大,这一年大概是人生中最煎熬的一年,情绪低落,做事多半也毫无激情,生活失去原本的节奏,不肯在熟悉的环境中睡去与醒来,只有旅行中漫无目的的游荡,才稍稍慰藉了自己。当我一路从印度北上至尼泊尔时,心中早已有了赶赴阿里转山的念头,我的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保你的这一世一生周全。
如今的塔钦已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条件简陋的破败小镇,各色餐馆列在道路两侧,一个小小的塔钦,竟也能将全国各地的小吃汇聚一堂。好在这些年的发展,这里物价也并没有上涨到让人不能接受的地步。冬天的塔钦,居住在这里的商人们纷纷开始下撤阿里回家,短暂结识的东北餐馆老板说,冬天时,阿里气候条件太恶劣,缺氧难忍。每年冬天时,这里从夏日的繁盛,又回到了无人问津的寂寥。只有神圣的冈仁波齐依然在风雪中守护着它的子民。
藏传佛教中,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的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遭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今世成佛升天;在释迦牟尼诞生的藏历木马年转山,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相当于常年转山的十三圈。我相信因果,也相信命理,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种事,所以我也相信转山一圈,洗尽一生的罪孽,也可以让我在世以及离世的家人们福乐安康,永脱苦海。
凌晨五点,窗外月色朦胧,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收拾了行囊,将提前一天买好的经幡塞进背包里,喝了杯热水就上路了。同旅馆来朝圣的青海藏民,提前我们几步出发了。从镇子上走到神山的岔路口时,被一家同样摸黑进山的藏民好心叫住,便一起越过收费的检查站走上了山道。
那天凌晨5点的星与月
抬眼间,月亮钻出云层,璀璨的银河依然盘卧在漆黑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撒在山间土路上,映照出我们每个人的影子。藏民们低声念经的声音飘荡在凌晨的静谧时刻里,转经轴时而发出吱嘎的轻微响声,在空气里激荡起一阵涟漪。漫天繁星似要掉落凡尘一般,远处的山道上闪着星星火火的电筒光芒,有人早在凌晨三四点时就已经走上了这条转山路。
走到第一个经幡堆时,远方的天际已要蒙蒙亮起,几个藏族人俯首贴面在经幡上祈祷,空气里有一股酥油茶的香味。我们在寒风中将成串的经幡截开,兀自与挂着的经幡相连绑扎成结,好像有一种生命相连的感觉。朝圣的人们在经幡堆前长久跪拜祈福诵经,经幡在大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人们难了的心愿。
快走到大经幡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了
回身望去远方沉浸在晨曦光芒中的群山
走到曲古寺的时候,天已大亮,回身望着远方的山峦,晨曦的金色光芒照在棕黄色的高山之巅上,云朵像是薄纱一样围绕在山峰之上,远处转山的人们还走在郁郁葱葱的峡谷之间,这副景象像极了一副肃穆地充满灵性的油画。在传统的转山中,藏族人一般会在转山之处到曲古寺,转够12圈后,再接着走回岔路口,正式开始转山的路程,在他们眼中这样走是一种极大的圆满。
如果我没有真正亲眼见过匍匐于冈仁波齐神山脚下磕长头的信徒们,我会震撼于电影《冈仁波齐》中的镜头,信徒们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之巅上依然跪拜不起,一步一磕头,慢慢走向心目中的世界中心。可当我真正亲眼见过之后,才渐渐懂得信仰的魅力,那是一种远超物质社会的宇宙真理,是一种可以让一个人由恶向善的温柔力量。
今年转山时,遇见以磕长头方式转山的信徒们并不多,只在止热寺时遇见两个藏族人。八年前,当我第一次踏进冈仁波齐的腹地时,被这些仍在缺氧难忍的雪山之上磕长头的信徒们深深的折服。将全部家当捆扎在一辆人力架子车上,千里迢迢一路朝圣至阿里,将车推到前方十几米处,再走回到刚才的起点,继续磕长头。这样的动作在一天里有无数次重复,吟咏藏经,心中有莲花,有信仰的人才会这样从一而终吧。
转山时遇见的印度香客,被高反折磨得没有丝毫力气
从前不会想到,世界上有这样一类人,他们生活在条件极为恶劣的高原地带,粗茶淡饭,生活简陋,却从不埋怨这世间的不公平,心中依然有微光。因为信仰,可以从家门口磕几千公里的长头,只为看一眼让自己惦念一生的神山圣湖。有人说,冈仁波齐是一座有魔力的神山,当你转山一圈,从此你与这座神山便有了生生世世的牵绊,这座山将在你的心头魂牵梦绕一辈子。
中途两个人喝了一壶酥油茶补充了体力,匆匆开始赶路,从止热寺到卓玛拉垭口的这一路,也是渐渐走进冈仁波齐怀抱的过程。最开始只在镇子上瞥见的山顶一角,逐渐成了可以完整地看见巨大磅礴的金字塔形山体,一路爬升至海拔接近5700米的卓玛拉垭口的碎石路段,当整座山体全部扑进视野中时,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撼,震撼天地之间造化了这样金字塔形的山体,震撼于匍匐在神山之下依然执拗地磕着长头的信徒们,震撼于信仰原来是这样一股内在的力量。
翻越卓玛拉垭口时已过了中午时光,若是在下午4点之前成功翻越卓玛拉垭口,便能在一天之内转完神山,若是4点之前还未翻越卓玛拉垭口,那么只得在途中停留一夜。相比八年前,这次翻越卓玛拉垭口的速度已然快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平时一直坚持运动,体质得到改善。
藏族茶馆可爱的小宝宝
海拔5700米的卓玛拉垭口,是冈仁波齐转山路途中最艰辛的一段路,不仅仅是因为高海拔缺氧的缘故,也因为巨大漫长的上坡路,走起来简直让人生不如死,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用来形容攀爬卓玛拉垭口的过程也毫不夸张。估摸着大概走了近2小时,才真正攀上了卓玛拉垭口,面对高耸入云的山峰,心中似一面明镜一般澄澈,豁然开朗。将经幡缠绕在巨大的经幡堆中,向天空抛洒出五彩的隆达纸,一切的一切,无非是朝圣中的祈愿,也或者是活人对已逝之人的祭奠。
过了卓玛拉垭口,山谷之下的空行母浴池像是镶嵌在雪山之间的一颗祖母绿,倒映着天空中浮动的云朵,从这里开始就踏上了颇为轻松的下山路,小心翼翼地走过冰盖,翻下乱石,溯过小溪,穿过漫长葱郁的峡谷山道,还有近一大半的路程在前方等待着我们。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翻越卓玛拉垭口后的崎岖陡峭的山道上,遇见磕着长头的信徒们,当时发自内心地由衷佩服着人类的毅力与信仰的力量,以磕长头的方式翻过海拔5700米的垭口,信仰该是以怎样的一种形式生长在这样的一副血肉之躯里。
走到仲哲普寺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时分,从这里再走接近十几公里的路程就能回到塔钦,转山的最后一拨藏族人已经赶上了我们,又将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天地之间重新在黑暗中恢复到一种寂寥的氛围。玥桥的膝盖因为长期走路,半月板不适,所以我们在下着细雨的山路上走得很慢,待回过神来之后才发觉我们已经成为回程路上最后两个转山客。
前往卓玛拉垭口的途中,依稀已能看见冈仁波齐的身影
微弱的手电筒光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丝毫不起作用,关掉电筒,整个人置身在巨大的黑暗之中,陡峭峡谷下奔腾的雅鲁藏布江,轰隆隆的声音回荡在峭壁之上,草丛间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样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电筒的微弱光芒甚至照不出前方的路途,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走在狭窄的山间小道上。
我其实是最怕黑的人,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借宿在蓝毗尼的韩国寺,晚上去寺庙的洗澡间冲澡,因为电力资源短缺,寺庙常常在夜晚停电。停电后连微弱的光芒都不曾会有,摸黑穿好衣服,一个人尝试着在无尽的黑暗中走出寺庙的洗漱处,却偏偏走到了无人看管的后庭院,皎洁的月色照亮了眼前的残败景象,当时的自己起了一身的白毛汗。想象力总会在这种脆弱的时刻自行放飞。
两个人坐在黑暗的山间道路上想办法。她疼到一步也不想挪动。而我则认为午夜后的山间会返潮,会降温,会刮大风,往前走总比留在这里好很多。于是两人硬着头皮,咬着牙,借由微弱的电筒光芒继续向前走。耳畔回响着奔腾不息的雅鲁藏布江磅礴的水流声,这种感觉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果这是神山给我唯一一次克服黑暗与恐惧的机会,那么我会接受并继续向着光亮走。人生也不过如此,在黑暗中寻找唯一通向光明的道路。
偶尔有零星的灯光闪过,我会变得很兴奋,以为远处会有接应的人,哪知这是对面山上路过的车辆,车行路线与徒步路线是相并行的,中间则是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朋友的膝盖疼到干脆坐在路边的山石上,我只好斗胆拨了110报警,我的叙述令警察忍俊不禁,但他们却依然坐视不管,只是将我又踢给旅游局,旅游局又重新将我的电话踢回警察局,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后,手机电量告急,只好作罢,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个世界,冷漠到不会有人管你的死活,即便你葬身峡谷,也不会有人善后。
于是摸黑继续前行,就这样在黑暗中走了有近2个小时的光景,摸着陡峭的岩壁,山路陡峭,稍不留神就有葬身峡谷的危险,那些在白日里随风飘扬的经幡,在深夜电筒的照射下竟也是一副恐怖至极的景象。
不知在细雨中走了多久,当我们终于抵达一处安静的茶馆时,借由微弱的电筒光芒,看见路牌上冰冷的字体,宗堆。我们到宗堆了,从这里再走四公里,就能回到塔钦。远处的山道上已经有了很多电筒的光芒,十一点的午夜,这些逆时针转山的信徒们才刚刚踏上这条朝圣的路。玥桥说她今天再也走不动了,于是我们推开茶馆半掩着的门,茶馆的女主人已经睡着了,我们小心翼翼地说着今晚可否在这里的椅子上留宿,屋外的雨水开始以慌张的姿态下落,滴落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止热寺,很多朝圣者也选择在这里转经后,继续出发
我们蜷缩在潮湿的长椅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接近湿透,夜晚气温骤降,双脚冷得发麻,从午夜到清晨的6个小时令人难以忍受。窗外闪过零星的电筒光芒,映射出飘落在窗玻璃上冰冷的雨水。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清晨6点,走出茶馆,才发现四公里之外塔钦已然亮起灯火,这样遥远,又这样近。天空重又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水。路过最后一个经幡堆,我们将最后一节经幡挂了上去,对大山磕了头,感恩生命的可贵,感恩那些在黑暗中的时刻让我的内心有了方向,让我最终明白了可能这么多年我都在找寻的结果,就像刺破黑暗的光线一样,令人内心安然。
文字 | 立欣 摄影 | 玥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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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冈仁波齐的路》
张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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