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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忍受孤独 | 人鼠之间

小雅 雅众 2019-10-30


“世界上所有诚实的作品都有一个基本的主题:努力去理解人。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够相互理解,也就能相互友善。对一个人有了深入的了解以后,从来都不会导致恨,而几乎总会导致爱。也有更便捷的途径,有很多很多。写作能够促进社会改善,能够惩治社会不公,能够赞美英雄主义,但基本的主题还是那一条:努力去相互理解。”——斯坦贝克



Camille Pissarro – Red Roofs, Corner of a Village, Winter


悦经典系列的这本《人鼠之间》由《人鼠之间》和《珍珠》两部斯坦贝克世所公认的中篇小说的杰作构成,都被美国的众多中学列为必读书,这也是译者冯涛最喜欢的两部斯坦贝克的作品。


《人鼠之间》仿佛一出希腊悲剧,讲述的是人类生而孤独的生存状况,无论如何卑微仍旧充满理想的精神,以及美好的理想终遭破灭的悲剧,而生命的苦难和理想破灭的悲剧又在真正的文学中转化为艺术的纯美。


《珍珠》几乎就是一则探讨善恶的寓言,它的主题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是“人性的贪婪、物质主义和事物的固有价值”。


下面这段文字特意摘录了《人鼠之间》中最令人紧张和落泪的段落,以及译者序的一部分,让我们从文字中领略斯坦贝克“现实主义同时又充满想象的创作将富有同情心的幽默和对社会的敏锐观察融为一体”(诺贝尔文学奖给其的授予词)的文字魅力。



伦尼用手捂住耳朵。“他不会,我告诉你他不会的。”他叫了起来,“哦!乔治——乔治——乔治!”


乔治悄悄地从矮树丛里出来,那只兔子匆忙逃回了伦尼的脑袋。


乔治平静地说:“你在这儿瞎喊什么呢?”


伦尼原地跪着挺直身体。“你不会扔下我的,是不是,乔治?我知道你不会的。”


乔治直僵僵地走到他跟前,挨着他坐下。“不会。”


“我就知道。”伦尼叫道,“你不是那种人。”


乔治默然无语。


伦尼说:“乔治。”


“嗯?”


“我又干了件坏事。”


“已经无所谓了。”乔治道,然后又沉默下来。


Camille Pissarro – Antilian Landscape, St. Thomas 


只有最高处的山脊还沐浴在阳光中了。山谷中的阴影呈现出柔和的蓝色。远处传来好几个人相互喊话的声音。乔治转过头去听着那喊叫声。


伦尼说:“乔治。”


“嗯?”


“你会臭骂我一顿吗?”


“骂你?”


“对呀,就像你以前那样。就像是,‘要是没有你,我就拿着我那五十块钱——’”


“耶稣基督啊,伦尼!发生过的事你一概不记得,却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嗯,你不打算这么说吗?”


乔治强打起精神。他木呆呆地说:“我要是只有一个人的话,日子该过得多么轻省。”他的声音单调已极,没有任何抑扬顿挫。“我可以去找个活儿干,什么糟心事儿都不会有。”他说不下去了。


“说下去啊。”伦尼道,“等到了月底——”


“等到了月底,我就可以拿着那五十块钱,去找家……妓院……”他又说不下去了。


伦尼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下去啊,乔治。你不再骂我啦?”


“不了。”乔治道。


“呃,我可以走啊。”伦尼道,“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这就跑到山上去找个山洞待着。”


乔治再次强打起精神。“不。”他说,“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待在这儿。”


伦尼很有策略地趁机道:“那你得跟我说道说道,就跟以前那样。”


“说道什么?”


“说道说道别的人怎样,咱们又是怎样。”


乔治说:“像咱们这样的人都没有个亲人。他们刚攒了点本钱,马上就挥霍光了。他们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咱们可不是这样。”伦尼开心地叫道,“现在说说咱们是怎么样的。”


乔治沉默了一会儿。“咱们可不是这样。”他说。


“因为——”


“因为我有你,而且——”


“而且我有你。咱们彼此照应,就是因为这个,咱们是真正有人关心的人。”伦尼得意扬扬地大叫。


傍晚的微风拂过空地,树叶窸窣作响,绿色的潭水泛起粼粼的波纹。人们的叫喊声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要近得多了。


Camille Pissarro – The Knocke Windmill, Belgium


乔治摘下了帽子。他声音颤抖地说:“把帽子摘下来吧,伦尼。这小风吹得人真舒服。”


伦尼听话地脱下帽子,把它放在面前的地上。山谷里的阴影更蓝了,暮色正迅速地到来。顺着风向传来矮树丛中有人强行通过的刮擦声。


伦尼说:“说说咱们往后会怎么样。”


乔治一直在凝神听着远处的声音。他一下子变得冷静务实起来。“你朝河对面看,伦尼,这么一来在我说的时候你就像是能亲眼看到一样了。”


伦尼扭过头去,望着水潭的对岸以及正沉入暮色中的加比兰山脉的山坡。“咱们要买下个小农场。”乔治开始说道。他把手伸进侧兜里,摸出了拉尔森的那把卢格尔手枪;他打开保险栓,将握着手枪的手放在伦尼背后的地面上。他看着伦尼的后脑勺,脊椎和颅骨相交的那个地方。


河的上游方向传来一个男人的呼喊声,另一个男人回应了他。


“往下说呀。”伦尼道。


乔治举起手枪,手却颤抖不已,他又把手放回到地上。


“往下说呀。”伦尼道,“往后会是什么样儿。咱们要买下个小农场。”


“咱们会有一头奶牛。”乔治道,“咱们也许还会养一口猪、一群鸡……在咱们的农场里还会……还会有一小块苜蓿地——”


“种了来喂兔子。”伦尼叫道。


“种了来喂兔子。”乔治重复道。


“由我来照看兔子。”


“由你来照看兔子。”


伦尼高兴得咯咯直笑。“就这么靠着土地的出产过活。”


“没错。”


伦尼回过头来。


“别价,伦尼。你就往河对岸那儿看,就好像你能瞧见那片土地似的。”


伦尼听话地照做了。乔治低头望着那把枪。


矮树丛里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乔治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往下说呀,乔治。咱们什么时候能买下那块地?”


“很快就能买下来。”


“我和你。”


“你……和我。那儿的每个人都会对你很友好。再也不会惹出麻烦啦。没有人会伤害别人,也不会偷人家的东西。”


伦尼道:“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呢,乔治。”


“不会。”乔治道,“不会,伦尼。我不会生气的。我从来没有当真生过你的气,现在也没有。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人声已经很近了。乔治举起手枪,谛听着人声。


伦尼恳求道:“咱们现在就去吧。咱们现在就去把那块地买下来吧。”


“好呀,现在就去。我得——咱们确实得动身了。”



约翰·厄恩斯特·斯坦贝克,1902 年2 月27 日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的萨利纳斯,斯坦贝克成长于美丽富饶的萨利纳斯河谷,他大部分重要的长篇和中短篇小说都以这里作为背景。


斯坦贝克的家境相对优渥,中学时期成绩优良,他1919 年中学毕业,进入斯坦福大学学习英国文学,中学和大学期间他都曾在当地的农场做过农场工人,实际的工作经验和见到的各色人等成为创作《人鼠之间》的素材。


Camille Pissarro – Les seigles Pontoise 


出版于1937 年的《人鼠之间》写的是大萧条时期失业的农场工人四处寻找工作的悲惨遭遇,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但它同时又可以被当作一部极具象征意味的寓言,讲述的是人类生而孤独的生存状况,无论如何卑微仍旧充满理想的精神,以及美好的理想终遭破灭的悲剧,而生命的苦难和理想破灭的悲剧又在真正的文学中转化为艺术的纯美。


斯坦贝克原本把小说的标题定为《世事如常》,意思是说小说里的那些人物的悲惨命运不过是“世事如常”的,没有人能为其中的悲剧负责,含有浓重的宿命色彩,但他在读到苏格兰大诗人彭斯的诗作《致老鼠》以后改为了现名。彭斯写的是他在犁地时无意中毁掉了一个鼠窝所感到的遗憾之情,他向老鼠道歉说:“可是,鼠啊,在证明深谋远虑无非是徒劳方面/ 你们并不孤单:/ 人和鼠那些最周密详尽的谋划/ 经常都会出岔/ 而应许给我们的快乐/ 给我们带来的却只有悲伤和苦痛。”其中一句诗——“The best laid schemes of mice and men”也由此成为一个习语,意思是:即便是准备最为周密的计划也有可能出岔。斯坦贝克改用“人鼠之间”作为小说的标题,其内涵就由原来的“世事如常”微妙地变为“世事无常”了。


“孤独”是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共性。体壮如牛但有智力缺陷的伦尼和瘦小精明的乔治在四处流浪中只能相依为命;老勤杂工坎迪当初出了事故,手绞到机器里,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断腕,和他的老狗相依为命,而老狗又因为身体发臭被农场的工人实行了安乐死;马房的黑人克鲁克斯因为他的肤色已经备受歧视了,脊梁骨又被马给踢断,只能在马房里独活;农场老板的儿子柯利好勇斗狠,四处挑衅,但明显又外强中干,性能力很差,他娇艳的新婚妻子因为肉体和精神上都得不到满足,只能在农场上和随便什么男人调情……为了强化这种无处不在的孤独感,作者特地将故事的发生地设在索莱达附近,而“Soledad”这个地名在西班牙语里的意思就是孤独。克鲁克斯就哀诉道:“一个人要是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他是会发疯的。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他跟你在一起就成。我跟你说,”他哭泣道,“我跟你说,一个人要是太孤单的话,他是会一病不起的。”


Camille Pissarro – Cottages at Auvers, near Pontoise


尽管每个人都渴望归属和伴侣,但斯坦贝克强调的是人们彼此间不把对方当人,不以诚相待,由此而形成的人为的藩篱才是孤独感的根源所在。柯利妻子的孤独是由柯利的无能和嫉妒导致的,她的孤独又导致柯利变本加厉的嫉妒,结果农场上谁都不敢去招惹她了,她无奈之下只能找脑子不好使的伦尼做伴,最终导致伦尼失手将她的脖子扭断。围绕在克鲁克斯周围的藩篱是种族歧视,只因为他是黑人,他就被禁止进入工人的宿舍,只能一个人待在马房里。这其中只有伦尼和乔治真正地相依为命,而他们之间这种情感的联系也只有“赶牲口的好手”“农场上的王侯”斯利姆能够真正理解。


小说中的人物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孤独无依,但每个人又都有一个美好的梦想。尽管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乔治和伦尼却梦想着总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不再颠沛流离,靠土地的出产过活。这个梦想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天堂一样美妙,也像天堂一样遥不可及,他们就像念诵祈祷词一样念念不忘,就连有智力缺陷的伦尼都能倒背如流:


乔治继续往下说。“咱们可不是这样。咱们有奔头。咱们有在乎咱们的人,能跟他说说心里话。咱们不会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只能到酒馆里把钱给挥霍光。他们那些别的人要是关进了监狱,就是烂在里面也没有一个人在乎。咱们可不是这样。”


伦尼插话进来。“咱们可不是这样!为什么呢?因为……因为我有你照应我,你有我照应你,就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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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鼠之间》

(美)约翰·斯坦贝克 著

冯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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