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巴黎的忧郁

导语

昨夜，巴黎圣母院燃起的火光灼痛了每一个人。我们惊恐、怅惘、追忆、希望，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久难释怀。

巴黎这座城市凝结了世人对于浪漫的极致想象。哪怕是从未造访的异乡人，也不会有丝毫的陌生感，更不用说在此生活过，或是游历过的人们。

一时间，哥特风格的教堂尖塔，如梦似幻的彩绘玻璃，爱丝梅拉达和加西莫多的凄美故事，流经西岱岛的塞纳河畔，连同所有那些曾在此处上演的故事——无论是我们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伴随着火光熊熊的画面，如同幻灯片一般，一帧一帧地在我们的脑海中浮现……

今晚，我们怀着哀伤的心绪，陷入到巴黎带给全世界的忧郁里。

我们邀请十九世纪的巴黎诗人波德莱尔担任导游，请他用与其心情紧紧相连的笔触，为我们展现这座充满悲喜爱恨的城市，应和着我们此刻同样复杂的心境。

今夜，我们与巴黎一道，在忧郁中穿行。

|  忧 郁

当天空

像盖子般沉重而低垂，

压在久已厌倦的

呻吟的心上，

当它把整个地平线

全部包围，

泻下比夜更惨的

黑暗的昼光；

当大地

变成一座潮湿的牢房，

在那里，“希望”

就像是一只蝙蝠，
用怯懦的翅膀

不断拍打牢墙，

又向朽烂的天花板

一头撞去；

当雨水

洒下绵绵无尽的雨丝，

仿佛一座大牢狱的

铁栏一样，
当一群无声息的

讨厌的蟢子
来到我们的

头脑的深处结网，

这时，那些大钟

突然暴跳如雷，
向长空

发出一阵恐怖的咆哮，
像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
那样顽固执拗，开始放声哀号。

—一长列的柩车，没有鼓乐伴送，
在我的灵魂里

缓缓前进；“希望”
失败而哭泣，

残酷暴虐的“苦痛”
把黑旗插在

我低垂的脑壳上。

|  情侣的死亡

我们将有充满清香的床、
像坟墓一样深的长沙发，
在棚架上将为我们开放
另一座洞天的异卉奇花。
 
两颗心竞相把余热耗尽，
变成了两个巨大的火炬，
两个灵魂合成一对明镜，
双重光在镜中辉映成趣。
 
蔷薇色、神秘的蓝色之夜，
我们将互射唯一的电光，
像一声充满离愁的叹息；
 
随后，将有天使排闼入房，
忠实愉快地使熄灭的火
和灰暗的镜子重新复活。

|  跋 诗

心里满怀喜悦，

我攀登到山上，
从这里可以览眺都市的宏伟，

医院，妓院、炼狱、地狱和劳改场，
 
一切极恶全像花儿一样盛开。

你知道，撒旦，我的痛苦的主保，

我来

并非为了流无益的眼泪;
 
而是像老色鬼，恋恋不忘旧交，

我要陶醉于这个巨大的娼妓，

她的地狱魔力

使我永不衰老。
 
不管你还躺在早晨的衾被里，

昏昏、沉沉、伤风，

或者昂首阔步在用纯金镶边的

黄昏帷幕里，
 
我喜爱你，哦，污浊的都市！

娼妇，强盗，

你们是那样经常地提供世俗的庸人们

所不知的欢愉。

| 巴黎之梦

  ——献给康斯坦丁·吉斯

这种恐怖风景的形象，

世人从无目睹的机会，
这种缥缈悠远的形象，
今晨又使我感到陶醉。

睡梦中奇迹层出不穷！
由于异想天开的心绪，
我从这一些景色之中
赶走了不规则的植物，

仿佛自夸天才的画师，
我面对着自己的画稿，
欣赏那由金属、石和水
所组成的醉人的单调。

有阶梯、拱廊的通天塔
乃是一座无边的宫殿，
泉水和瀑布纷纷落下，
落到明暗的金盘里面；

那些沉甸甸的大瀑布，
就像是水晶帘子一样，
看上去多么辉煌耀目，
悬挂在金属的绝壁上。

有好多柱廊，不是树木，
围抱着沉睡中的池塘，
身材高大的水泉仙女，
临流照影，像美女一样。

在红红绿绿的河岸边，
长流着浩渺碧水一片，
千里万里，流程多遥远，
海角天涯，世界的边缘，

这是稀有的宝石堤岸，
流着魔术的水波；这是
令人目眩的巨大镜面，
映着一切万象的清姿！

恒河在太空之中逍遥，
优哉游哉而默默无言，
把它们的瓮中的珍宝
倾注入金刚石的深渊。

听凭自己的奇思妙想，
我，这座仙境的建筑师，
命令服服帖帖的海洋
流进宝石砌的隧道里；

于是一切都刷得烁亮，
甚至黑色也艳如彩虹，
液体把它所有的荣光
嵌入结晶的光线之中。

天上没有太阳的影子，
也看不到有任何星光
照耀这种奇迹的景致，
它全凭着自己的光芒！

在这跃动的奇观之上
飘荡着（多可怕的新颖！
不可耳闻，却只能目赏！）
一种永远沉默的寂静！

Ⅱ

当我再睁开火眼观瞧，
看到我的恐怖的陋室，
大梦初醒，我心中感到
该诅咒的忧伤的尖刺；

摆钟敲起阴郁的声音，
厉声报告正午的到来，
空中飘过昏暗的愁云，
罩住凄凉麻木的世界。

——节选自《恶之花·巴黎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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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花·巴黎的忧郁》

【法】波德莱尔 著  

钱春绮 译

《恶之花》是19世纪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派文学作品，象征主义的先驱之作。波德莱尔通过聚焦于世界丑恶的一面，让读者在闪电般的震惊中瞥见时代的真相，在恶中发掘美。《巴黎的忧郁》是波德莱尔死后才结集出版的散文诗杰作，生动展 现了一个尖锐对立的巴黎——善美与丑恶、欢乐与痛苦、奢华与贫困。《巴黎的忧郁》既可视为《恶之花》的散文诗形式，又是其补充，凸显了诗人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

主理人: 方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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