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赫玛托娃 |我曾悲哀地生活，很少因为太阳而欢欣

安娜·安德列耶芙娜·阿赫玛托娃

（1889—1966）

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代表性诗人。生于敖德萨一个海洋机械工程师家庭。1907年发表处女作，后参加阿克梅派。她是该流派中唯一得到勃洛克肯定的诗人。她的几本诗集一经发表，即获得巨大的声誉。尽管阿赫玛托娃同贵族文化和上层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出于爱国之心，她在十月革命后一直留在苏联并经历了漫长的创作生涯。
阿赫玛托娃在她的“室内抒情诗”，主要是爱情诗中，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现了十月革命前十年的惶恐氛围。后来她的诗歌题材和主题明显扩大。她的诗有古典诗歌的严整、明快、简练、罕见的和谐，令人想起古希腊的艺术，这无疑使她成为二十世纪的诗歌大师之一。她的诗风是古典诗歌传统与俄国诗歌最新经验的有机融合。

今天和大家分享几首由资深俄语文学翻译家郑体武教授翻译的阿赫玛托娃的诗，收录于的《白银时代诗歌金库·女诗人卷》（浙江文艺“KEY-可以文化”出版）

| 心中对太阳的记忆日渐模糊

心中对太阳的记忆日渐模糊。

蒿草更黄。

寒风吹拂着初冬的雪花，

纷纷扬扬。

狭窄的运河已不再流淌——

河水已经封冻。

这里永远也不会发生什么，——

啊，永远不会发生。

柳树在虚空展开一把镂空的团扇，

光影婆娑。

或许，我没有成为你的妻子乃是

最好不过。

心中对太阳的记忆日渐模糊，

这是什么？黑暗？

可能！……冬天，它只消一夜

便能赶到人间。

| 作为住在钟里的布谷鸟

作为住在钟里的布谷鸟，

我并不羡慕林中的云雀。

给我上弦——我就啼叫。

你可知道，只有对敌人

我才肯祝愿他

得到跟我一样的命运。

| 犹如一张铺开的松鼠皮

犹如一张铺开的松鼠皮，

灰白的云朵当空高挂。

他对我说：“脆弱的雪姑娘啊，

别惋惜，你将在三月里融化！”

毛袖筒里一双手臂冰冷。

我心乱如麻，诚惶诚恐。

啊，如何才能追回他短暂的

几星期如梦似幻的爱情！

我不想受苦，也不想报复，

且让我死于最后一场暴风雪。

我在主显节前夜为他占卜。

我在一月里还与他琴瑟相谐。

| 我学会了简单、明智地生活

我学会了简单、明智地生活，

凝望天空，祈祷上帝，

在天黑前久久地闲游，

以此消除不必要的恐惧。

当牛蒡在沟谷中飒飒作响，

一串红黄色的浆果脱落，

我挥写着兴高采烈的诗句，

歌唱这腐朽而美妙的生活。

我回来了。一只长毛猫

柔声叫着，吻我手掌，

湖畔锯木场的塔楼上

将点燃起明亮的灯光。

只有落在屋顶上的秃鹳

偶尔在寂静中发出叫喊。

假如这时你来敲我的门，

我觉得，我甚至会听不见。

| 书桌前是傍晚的时钟

书桌前是傍晚的时钟。

一页白纸不可挽回。

含羞草散发尼斯和温暖气息，

一只大鸟在月光下奋飞。

夜里把辫子盘得紧紧，

仿佛明天会需要这发辫，

我无忧无虑地望着窗外，

望着大海，望着沙滩。

就连柔情都不要的人，

会拥有多大的魔力……

我无法抬起疲惫的眼睑，

当他说出我的名字。

| 傍晚的天光昏黄、普照

傍晚的天光昏黄、普照，

四月的清凉充满柔情。

你迟到了整整十年，

但你还是让我高兴。

坐得离我近一些吧，

睁开你快活的眼睛： 

瞧，这蓝色的笔记本——

上面的诗是我童年的冲动。

对不起，我曾悲哀地生活，

很少因为太阳而欢欣。

对不起，对不起，为了你

我接纳了太多的人。

| 须知有个地方存在朴素的人生

须知有个地方存在朴素的人生

和透明、温暖、和悦的光明……

那里的小伙子隔着邻居的围墙

在黄昏时与姑娘交谈，而蜜蜂

只把谈话中最温柔的部分倾听。

而我们却庄重而艰难地活着，

并为我们痛苦的相逢感到庆幸，

当毫无理智的风在匆忙之中

险些打断刚刚开始的置腹推心。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交出

荣誉与不幸的花岗岩之城，

这宽广河流的晶莹闪亮的冰，

这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暗花园，

这隐约可闻的缪斯的声音。

| 失去语言的清新和感情的纯朴

失去语言的清新和感情的纯朴

于我们不正如同画家失去视觉、

天生丽质的女人失去美貌

或者演员失去嗓子和动作?

然而千万不要试图为自己

保全上天馈赠给你的一切——

我们清楚，我们命中注定的

不是积蓄，而是尽量挥霍。

请独自前行并医治好盲人，

为了在产生怀疑的艰难时刻

认识学生们幸灾乐祸的嘲笑

和平庸的世人的无情与冷漠。

郑体武

博士，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毕业于原上海外国语学院俄语系。上海翻译家协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俄罗斯文学的教学、研究与翻译。著有《俄国现代主义诗歌》等专著5部，《高尔基与尼采》等论文50余篇，《俄国现代派诗选》《勃洛克诗选》等译著10部，主编《白银时代俄国文丛》和教材多种。

主理人: 方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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