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我不想表达任何悲伤

孟秋，1966年生人。写诗和小说。现居南京。

 孟秋的诗 

一个人

我出生的那天

母亲很疼，很累

她很爱我

现在还是

但是从那天起

我就是一个人了

这是她没想到

也是我和她

需要一起面对的

我们都是

单独的一个人

一个

而不是两个

或者更多

我们、一起

只是一种说法

一个人就是

一个人

充电

身子一歪

手机的充电线

把柜子上的

一堆书扯翻了

重新坐正后

才看到充电线

没有接着手机

而是接在了

手腕上

这当然

是不可能的事

这是操蛋的想象

操蛋的超现实

万有引力之虹

他去过很多地方

在一些地方

他会和一个或多个

女人发生关系

在另一些地方

他只是看书和吃饭

四处逛逛

发生关系的地方

会遭到轰炸

无一例外

另一些地方

平安无事

世界和平

这里面有个逻辑

一定有个逻辑或者

伪逻辑

我没看过这本书

不知道这个逻辑

品钦应该知道

但也许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把想到的

写了出来

乖

办公室在消毒

我端着杯子走到吸烟区

楼下做核酸的队伍

人多得已经拐了个弯

这已不是第一个弯了

也不是第二个

九点已过

转过第三个弯就算是

第三个弯吧

最前端的帐篷里

一定有人抬起了头

张开了嘴

多像被喂糖丸的小孩

安静的

睁大眼睛的小孩

胡子拉渣的小孩

乳房饱胀的小孩

听话的

守规矩的小孩

都超过十次了吧

把自己一次次地

交出去

真的不是

很难

上海

上海不是一个岛

但它现在就是一个岛

一个孤岛

崇明岛

是它的一部分

布查镇

那些被打死的人

特别是那个

倒在自行车旁的

男人

除了被打死之外

还在被谎言

糟蹋

狙击手

乌克兰有不少狙击手

大都是些外国人

他们带了一份名单或者

到乌克兰后领了一份名单

好的狙击手弹无虚发

让被瞄准的脑袋开花

身子一歪

一生就结束了

我不在乌克兰

但我是其中的一个

被瞄准的一个

这我一开始就知道

很多年前

我们都已经就位了

它隐蔽得很好

是的

是它

月亮

今天散步

往西走又看到了月牙

比昨天大了一点

但还是分不清

是白色还是金色的

这应该是最小资的月亮了

是天空的一种装饰而

不是指路明灯也

不指望它把人间的悲哀都

看在眼里

人间的悲哀

是个人都不愿意

多看一眼而

月亮也只不过是一块

被太阳戏耍的

石头

而已

就是这样

我不想表达任何悲伤

一个疲倦的人是没有悲伤

可以表达的

疲倦已经压垮了他

十几分钟后的睡眠

二十几分钟后的梦境

也是弯曲的

像海浪那样

而海浪

也许有悲伤，也许没有

安魂曲

天暗下来

我们这里要暗得早一点

西伯利亚还亮着

但很快也会暗下来

探监的队伍也会

暗下来

阿赫玛托娃排在队伍里

“您能把这个

都写出来吗”

“能”

这两句话要更暗一些

而且就要被黑暗吞噬了

但还是被我们

听到了

茫茫黑夜

茫茫黑夜

是世界的一部分

它和睡眠和梦相对应

这就像我们的黑眼珠

是眼睛的一部分

但我不知道

它和什么相对应

它应该可以看见

茫茫黑夜

但眼白看不见

眼白只能

被眼珠

看见

放弃

写诗到这个份上

该开始放弃一些东西了

23:42

马上就要睡了

就从放弃黎明和

明天会更好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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