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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纳专访 | 沃纳·赫尔佐格:我总认为是我发明了电影

2017-05-20 Cora 深焦DeepFocus

 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5.17〜28,2017


策划、访谈、整理 | Cora(发自戛纳)

编辑 | bastard

沃纳·赫尔佐格在金马车奖颁奖现场


今年戛纳平行单元“导演双周”金马车奖颁给了德国导演沃纳·赫尔佐格。金马车奖是于2002年创设的颁发给杰出电影人的终身成就奖,此前获此殊荣的有阿基·考里斯马基、贾樟柯、阿伦·雷乃和简·坎皮恩等。从十五岁写出第一个剧本开始,赫尔佐格未曾停止过电影创作,迄今执导了七十一部影片。


早年被冠以“新德国电影四杰”之一,与施隆多夫、法斯宾德和文德斯齐名,然而相比之下,赫尔佐格的创作生涯漫长得多,涉猎也更为广泛,他摈弃对电影种类的明确划分,挣脱已有创作形式的束缚 ,用自己独特的电影语言和手法带领观众进入“狂喜的真实”。颁奖词上,法国电影导演协会如此描述这位七十四岁的狂人大导:


“我们对赫尔佐格的坚持不懈的精力和非凡的创造力以及他兼顾多种形式、创作惯例和系统的能力致以敬意,他模糊了剧情片与纪录片、故事片与电视、理智和疯狂之间的分割线。“ 


今年,深焦DeepFocus有幸在双周组委会的安排下,在戛纳海滩边,对这位来自巴伐利亚山区的疯狂电影老将,进行了一次专访……


深焦:今年获得了戛纳导演双周“金马车奖”,请问您作何感想?


赫尔佐格:这是对我职业生涯的认可,在某种程度上,我属于这里。早年,我在这着很多美好的经历,我早期的电影有不少都在戛纳放映过。昨晚接受这个奖项的时候,我感觉像完整的圈子,一个圆环被扣上了一样。同时,我能感受到这里的观众是真正认可我的作品的。


沃纳·赫尔佐格在金马车奖颁奖现场


深焦:我昨天去看了《坏中尉》的特别放映,确实感受到了观众的激动和热情。您既创作剧情片也创作纪录片,对您来说两者有区别吗?


赫尔佐格:肯定是有区别的,但于我而言相对灵活,总的来说它们都是电影。拍摄纪录片时,我会加入很多一般纪录片不会有的东西,更加风格化,有时我设计情节,有些时创造事件,但我的目的不是欺骗观众,而是为了引领观众抵达一个更深刻的真实,获得更深刻的理解,关于在我电影里出现的人和事一种定理性的、启发性的认识。


深焦:所以您相信纪录片里有真实,但不是从客观观察中得到的?


赫尔佐格:对的,客观观察并不存在,这是误解。呈现在银幕上的任何东西都源自于一个决定,比如剪辑。就电影而言,客观并不存在。


深焦:即使是纪录片?


赫尔佐格:不,当然不。这是人们常有的错误认知,它只存在于银行监控中,但你花十五年等银行抢劫案发生,而且很无趣,因为银行抢劫案并没有被具体化,不是电影。


沃纳·赫尔佐格在金马车奖颁奖现场


深焦:这一次在戛纳您为什么选择放映剧情片,而不是纪录片?


赫尔佐格:我在创作剧情片的时候也会做很多通常只在纪录片里有的事情。例如,在我的剧情片里,你不知道主角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几乎像一个纪录片里的情况。有时我不断说。《山间暗影》(又译:发光的山,The Dark Glow of the Mountains, 1984)可以说是我最好的纪录片作品。它的制作过程完全像纪录片,高度风格化,但那不是纪录片,是像纪录片的电影。


山间暗影 Gasherbrum - Der leuchtende Berg (1984)


深焦:您觉得您作品里有统一的创作原则吗?


赫尔佐格:我觉得没有。我通常不会像影评人所希望地那样去对作品进行分类,我觉得对电影的看法应该更灵活、流动性更强一些。


深焦:您为什么坚持在电影里使用自己的画外音叙事?


赫尔佐格:我觉得它能为电影添加真实性,使使文本更具可信度。我不是在读别人写的东西,而是自己写的东西。观众很熟悉我的声音。在互联网上,你可以找到不少模仿我声音的人,至少三十到四十个,在脸书、推特上,但都是假的,那不是我,有些人模仿我的声音背诵或者朗诵儿童书,还提感情上的建议,我的声音被广泛地传播,我很惊讶,但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深焦: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赫尔佐格:很早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个有创新性的策略,这个想法从我开始与摄影机打交道的时候就有了。我一直想拍 《木雕家斯泰纳的狂喜》(The Great Ecstasy of Woodcarver Steiner, 1974)。当我还是青少年的时候,我梦想成为运动员,在冰雪上飞翔,但我的运动员生涯非常短暂。因为一场突发事故,我一位非常好的朋友昏迷了三周,差点丧命,有幸最后活下来了,这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像。拍摄的时候我必须在电影里,但对此我的情绪很复杂,我发现了声音的力量,我不再在自己的电影里露面,但你听到我的声音,而且以此进行的时候我觉得很舒服。它变成有创造性的工具,(深焦:观众基本跟着你的声音走?)能明确有力表达的、风格化的、设计好的声音。


木雕家斯泰纳的狂喜

Die große Ekstase des Bildschnitzers Steiner (1974)


深焦:你是否想过用讽刺的声音?


赫尔佐格:讽刺吗?从来没有,我的电影里没有一刻含有讽刺意味,我只想去发现内心深处的启示感,不通过这个渠道不会发现的真实。


深焦:您现在长居美国,您觉得更像德国人还是美国人?


赫尔佐格:我觉得我的文化身份既不是德国人也不是美国人,而是巴伐利亚人,我必须明确说 ,你看我穿着巴伐利亚风的夹克。对中国观众来说可能比较难理解,有点像,在苏格兰和大不列颠之间,是分开的、不同的文化,类比中国,例如蒙古、维吾尔,他们是中国人但有着另一种文化身份,中国人也是很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相对来说法国人的文化身份比较统一。我身上有的更多的是地域性的文化身份,我是一个来自大山的人,喜欢幻想。


赫尔佐格在《吸血鬼诺斯法拉图》(1979)片场


深焦:您觉得文化身份贯穿了您的创作生涯吗?


赫尔佐格:是的,这跟我在哪拍电影没有关系。不论是亚马逊丛林、北极,还是美国,总能找到我的文化身份。我定居在美国纯粹是私人原因,我是一个很幸福的已婚男人,我妻子住在美国,所以我搬去美国。对了,我的妻子起初是从俄罗斯来的,她来自西伯利亚。


深焦:纯粹是个人原因。


赫尔佐格:嗯,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和我妻子结婚21年5月12天了,但对我而言每天都像在度蜜月一样。(深焦:她现在在戛纳吗?)她在看电影,我必须在这接受采访,不能去看,但有时候分开一小段时间是很好的,我们尽量将分开的时间其缩短。


深焦:您关注德国电影的现状吗?


赫尔佐格:我不是很关注,但也不大关注法国、美国、中国电影的状况。我确实看了一些电影,包括中国的电影,但我不是疯狂的影迷。这句话可能听上去很奇怪,但我却是很少看电影。我喜欢阅读,每天都阅读。我喜欢瓦格纳,但我也不是歌剧迷,我从未以观众的身份去过歌剧院,准确地说,我这辈子只去过两次歌剧院。当然去看一个表演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在技术层面歌剧能做什么,我对歌剧产业的现状一无所知,我对电影现状的现状了解极其有限。


我在一个遥远的山区长大,那里没有自来水,我们不得不拿着吊桶去井里提水。那里几乎没有电,没有电话,十七岁时我打了人生的第一通电话,你无法想象。十一岁时我看了第一部电影,我不仅是没看过电影,甚至不知道电影的存在,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总是认为是我发明了电影。听起来很自命不凡,但这之中是有点道理的。在我最近的一部剧情片,有人告诉我,你不能这样做,没有人这样做的。我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做,我们,在这里,现在,我们是电影的发明者,我们当然会这样做。


深焦:您的拍摄经验大多来自实践。


赫尔佐格:对的,在我看来,电影的界限很开放,这是极妙的,就像现在我们坐在海边,海水距离我们二十米,但并不是世界的尽头。在电影里,往往我们认为电影一切潜在的可能性都被发掘出来了,但它其实就像大海,越过大洋,还有非洲、亚洲,总有新的疆域。


深焦:讲到电影的边界,因为不久前你拍摄过一部关于科技、关于互联网的纪录片《你瞧,网络世界的幻想》(Lo and Behold, Reveries of the Connected World,2016)您觉得电影的未来会怎样,科技革新会彻底改变电影的走向吗?


你瞧,网络世界的幻想 

Lo and Behold, Reveries of the Connected World (2016)


赫尔佐格:我认为很大程度上,电影的改变不会是基于技术的,如果我们不谈很远,就说3D、大动作电影、声音设备。我认为就电影文化来说,依旧有很多未被挖掘的可能性,它们可能是令人惊奇、意想不到的。当然我们也有新的工具,比如VR,但它不是电影,不要认为它们是电影的延伸,同时它们也不是视频游戏的延伸,而是全新的、独立的、不同的另一种东西。技术在革新,但我们不需要沉浸式的三百六十度体验或者VR,我们的现实、观影体验是不同的。


当然互联网确实是提供了新的发行渠道,传统的发行方式某种程度上已经到达了一个瓶颈,开始走下坡路了。确实有一些大片,好莱坞电影为主,例如《星球大战》,上映的时候会制造效应,有总体而言是有限的。非常令人兴奋的是互联网的可能性,不少人一夜之间爆红。我看到网上韩国流行歌手的视频,有超过两千多万的点击量,YouTube的影响力没人预料到。我的一部电影,《开着汽车发短信》(Texting While Driving, 2013),在YouTube上放出,可以说是我最成功的电影,千百万的人们看过。互联网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我们要非常谨慎,我们要创造自己的过滤器,我们还不懂得如何过滤信息。


深焦:就您而言呢?


赫尔佐格:我觉得我掌握了过滤信息的能力,因为我阅读,我不用手机。理论上我有手机,但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使用,比如找不到之前叫的车。我有五十二周没有用手机了。 但我用互联网,比如邮件、获取信息等,但都是很表面的,我开车前会看谷歌地图,有时用 skype,因为我倾向于面对面交流。


深焦:为了方便?


赫尔佐格:不仅仅是方便,孙子过生日的时候,我开skype唱生日歌,他们住在比利时,我没法直接飞过去,当时我正在玻利维亚拍片。


深焦:您觉得在您漫长而多产的创作生涯中有什么大的变化吗?


赫尔佐格:坦白说,我觉得观众,不看演职人员表,五分钟内就认得出是我的电影。我不是一尘不变的,我一直在伴随着我的电影成长,但基本的世界观是不变的。


深焦:你是否考虑回到中国,和更多中国电影人会面?


赫尔佐格:当然会的。


赫尔佐格在戛纳接受导演双周金马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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