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迟到的电影，献给玩红白机的那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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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昵称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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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打味
长久允《我们是小僵尸》
游戏+影像万花筒里的日本社会
今年6月的柏林、上海和FIRST电影节都有一部惊艳的日影，长久允导演的《我们是小僵尸》（We Are Little Zombies，又译《我们都是木头人》），游戏和影像的结合是本片的一大特征，将8BIT像素游戏的元素融入电影之中 ，有如一个“游戏+影像”的万花筒，绚丽而夸张。
如导演所说，曾是十多年上班族的自己，在2017才推出第一部短片《就这样，我们把金鱼放入了泳池》（下简称《金鱼》）[[i]]。而《我们是小僵尸》（下简称《小僵尸》）作为导演的第一部长片，沿用了短片里的章节叙事和多变镜语，打造了一部视听风格华丽的日式歌舞片，把游戏和电影画面流畅结合，有许多异想天开的惊艳段落，也蕴含着创作者的童心和恶搞天份，以儿童视角反映了导演对日本社会的独到理解，在一种后现代的美学中呈现并消解日本文化中一些关键词，丧、游戏、僵尸、金鱼、录像、便利店等。
关卡叙事
影片设置了一个假定性很强的开头，男主角小光的父母，死于大巴事故，小石、竹村和女孩郁子的父母则分别死于火灾、自杀和谋杀，四个父母意外死亡的孩子在殡仪馆相遇。在这种巧合甚至有些离奇的设定之下，影片没有进行任何生离死别的哀伤渲染，就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踏上了如同游戏闯关一样的自由冒险。
影片运用章节叙事拆分为不同的小单元，也就是影片中所谓的关卡，在每一关有相应的任务，拿到关键道具，才能通过进入下一个关卡。如下所示：
第01关：巴别塔大厦
第02关：青椒肉丝和夕阳
第03关：牛奶就是爱
第04关：钢琴课
第05关：梦幻乐园
第06关：垃圾城
第07关：小僵尸乐团
第08关：更换职业
第09关：是谁杀的人
第10关：终焉的开端是下雨
第11关：世界末日
最后一关：在死亡路上兜风
第一关是小光从“怪物”看守的高层公寓中偷走游戏机，第二关是从烧毁的屋子里找回小石珍视的炒锅，第三关拿走了吉他，诸如此类，在第七关“小僵尸”乐队正式成立，唱起了《We Are Little Zombies》，在社交网络上大获成功，也引来了网友对小光身世的关注。
因为乐队的走红，网友扒出了那位在交通事故中令小光父母死亡的司机，他不堪舆论的压力留下了一个录像就自杀而死。在录像中告诉世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恶人。小僵尸乐队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孩子们也同样遭遇了网络暴力，乐队最终解散，他们一同走向了荒野，未来仍是未知数。
游戏视效
近年来日影的华丽视觉风格在中岛哲也《来了》和二宫健《吉娃娃》中都有所体现，快节奏的剪辑、绚丽的色彩、炫目的拍摄技巧如跳切、加速影像等。《小僵尸》也是日本视觉系电影的一例，机位多变，影像切换目不暇接，风格化明显。
而第一眼看到《小僵尸》的海报，就给我一种蒸汽波视觉风格的感觉。蒸汽波是一种诞生于网络的艺术风格，英文叫Vaporwave，是从Cyberpunk（赛博朋克）和Synthwave（合成器波）两种风格演变而来，如名字所示，蒸汽波，就像充满水汽，迷离梦幻延绵的味道。
蒸汽波风格起源于欧美，充满了上世纪80-90年代的怀旧元素，并且融合电子合成器元素，善于运用拼贴效果、绚丽的色彩、电脑和网络元素、LOFI低保真效果和赛博朋克般的香港霓虹灯等。影片《小僵尸》也带给人的蒸汽波般的视觉感受，迷离的色彩、电脑元素的拼贴，等等，营造了霓虹般的梦幻效果，
画面的设计上，最突出的特征就是融入了8BIT游戏的元素。电影中插入了横版游戏机的画面，四个主人公就如同RPG游戏里的四个角色，小光是蓝色，石井是绿色，郁子是白色，竹村是红色，组队闯关。
跑动的小人、英文提示字卡、像素字体、关卡小标题和像素游戏的音乐，都是8BIT红白机游戏的经典特征。BIT原本是指计算机的二进制位数，8BIT又称为8位数/8位元，能够解析的颜色是2的8次方，也就是256种颜色，8BIT游戏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构成的，“任天堂”、“世嘉Sega”等游戏公司在80年代开发了一大批流行的8BIT游戏角色，打开了像素游戏的全盛时代。
在这种风靡的游戏风潮下，导演的成长自然也深受日本游戏文化的影响，如导演自己所说，他们的生活与大人没有太多关联，只有游戏为伴，聊以度日。电影中小光的父母忙于工作，他平常回家就吃吃东西，打打游戏，度过每一天。这也是忙碌的大都市中的小孩子的生活常态。
影片将记忆中的8BIT像素风格融入影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游戏美学，让观众感觉仿佛真的置身于游戏中，唤醒那些关于童年和红白机的回忆。游戏，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隐喻。
（译：人生就像糟糕的游戏一样）
小光他们一路闯过的关卡并没有为他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奖励，大多是随心所欲的自由冒险，像青春片一样任性地宣泄对世界的不满，乐队最后也解散了，结尾的时候小光说，“电影到这里就要结束啦，好像到最后都没有高潮呢！因为，我们的人生才刚刚要开始！”游戏和人生，内在肌理是暗暗吻合的。
社会镜像
丧文化
影片的日文原名叫「ウィーアーリトルゾンビーズ」，日语片名其实是用片假名模仿“We Are Little Zombies”的英文发音，从片名上就有一种文化杂糅的拼贴感。片假名区别于平假名和汉字，是日本创造外来词的方式，由于发音不尽相同也形成了奇怪的“日式英语”。从这里就预示了一种对文化的迷失与自反，从中看出一种隐含的失落感。影片的同名主题曲，也是小僵尸乐队的主打歌曲《We Are Little Zombies》里唱到：
“爸爸妈妈我和你，还有穿着红舞鞋的姑娘，我们都不在现场。电视、收音机、手机、蓝天，这些我都不想看。未来、金钱、勇气、爱情，我不知道都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我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我们哪儿也不想去，也没有走路的力气。没有花瓶可以放花，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是小僵尸。”
扑面而来是日本的丧文化，弥漫空与无的废柴气息。影片在失去双亲的设定里，隐喻了一种现代社会都市小孩的生活状态，如导演自己所说，他们的生活与大人没有太多关联，只有游戏为伴，聊以度日。影片创造了东京都市的孤儿群像，这些无人照料的小孩，就像从泡沫经济中走出的“失落的一代”的写照。也如同影片《啊，荒野》，日本社会的颓丧气息漫漫渗入影片氛围之中，社会边缘的主角找到拳击作为生活的寄托，却只是虚幻的希望，但是为了在“荒野”般的世界生活下去，希望又必不可少。
僵尸
日本电影中的僵尸是一个比较常见的话题，《听说桐岛要退部》里的电影部部长在学校里想要拍摄的就是僵尸片，《摄影机不要停》里面的摄制组也想要拍摄一部简陋的僵尸片。僵尸文化也渗透在了长久允的作品里。在导演的短片《金鱼》里的女孩说，“我们出生以前就是僵尸，我们在这个狭山出生和死。”女孩们在埼玉县的生活一成不变，“Born to be zombies”。
导演在《小僵尸》的访谈里说：
我发现一个现象很有趣：世界上有很多僵尸题材电影，但没有一部是从僵尸的角度来拍摄。所以，我对此很有兴趣。我觉得僵尸是那些孤独的人，他们无法被他人理解并饱受偏见，所有人把他们看作是恶魔。我觉得这也许...并不是事实本身。如果僵尸确实是没有灵魂的族群，缺乏活力，那么我认为自己也当了12年的僵尸—一个在日本公司领薪水的上班族。[[ⅱ]]
僵尸片是把僵尸作为主角的对立面拍摄的，韩国的《釜山行》也是如此。而在长久允这里，是在挖掘主角身上的“僵尸成分”，对灵魂进行自我剖析。导演说《小僵尸》这部片子的拍摄目的，其实是为了能让年轻人不再感到绝望。社畜也好僵尸也好，也要在人生中寄托着希望。导演想要传达的是一种幽默感，影片中的孩子们，也找到了人生的乐趣，在荒野一般的世界继续生活着。同时，导演也认为，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追求高效，摈弃了许多看似无用的东西，实际上再渺小的事物、再微弱的声音或是时刻，即使现在看起来不重要，最终也可能在你生命的某一天变得很重要。
便利店
影片中有一个精彩的情节，就是四个孩子在便利店上演了一场抢劫。他们为日本著名的全家便利店开门的铃声配上了歌词，“月の光、届かない”（月亮的光，照射不到）。便利店也是日本文化的一个关键词，它贴近生活，小而精致，不像大商场那样庞杂，是生活中的第三空间，但是它也缺乏变化，日复一日，如同后现代都市的缩影，螺丝里面做道场，笔者在香港的便利店感受到的空间狭隘比日本更甚。
这样让我想起日本芥川奖小说《便利店人间》，便利店不只是商店，也是另一种生活空间，便利店的工作如同机械一般单调重复，收银机发出的咔咔声和“欢迎光临”的寒暄语从早到晚响个不停，但也是女主人公惠子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寄托和心灵所属。
孩子们说，便利店只缺一点——那就是刺激。他们的抢劫并不是为了店里的商品，而是反抗无聊的一种方式，也是对日本主流文化的反抗，和《金鱼》里面抢救鱼缸里的金鱼到游泳池里异曲同工。这似乎和《邦妮克莱德》里面通过抢劫强调一种自由的生活方式有些神似。孩子们在作为秩序的反抗者，为这个一尘不变的空间带来了一点陌生化。
金鱼
金鱼是导演长久允偏爱的一个意象。《小僵尸》中的孩子们来到小光的家中，窗外飘过了一只硕大的金鱼，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修辞效果，对于孩子们而言，金鱼本应当是鱼缸中丧失自由的囚禁之物，但是这个画面却让人感觉孩子们被囚禁在房屋这座“鱼缸”之中，金鱼正从窗外注视着他们这些可怜的生物。
这种金鱼的“置换”，是孩子们生活处境的真实写照，人生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他们不仅困在这座高层公寓的关卡里，也屈居于世界的大牢笼之中，学校、网络、社会，到处都有目光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似成功逃离了学校，也有更大的束缚等待着他们。金鱼宛如孩子们本身。
导演之前的短片《金鱼》中，对金鱼有更细腻的刻画。短片同样是章节叙事：
第一章，荒滩之上
第二章，真是可怕
第三章，僵尸
第四章，充满了的
第五章，恋 to Icecream
第六章，未来
第七章，节日
第八章，(I can’t) LIVE in 狭山
第九章，拯救金魚
在第七章到第九章，埼玉县的四位女中学生上演了拯救金鱼的高潮行动。捞金鱼是日本夏日庆典的一项固定娱乐活动，金鱼也成了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图腾。影片中的女孩们来到热闹大街上的一个摊位看着水中的金鱼：
女孩问老板，“夏祭之后的金鱼怎么办？”，老板回答说，“会处理掉”。而后因为老板要赶去听演唱会，让女孩们帮忙看管一下金鱼，接下来就发生了影片最为震撼人心的一幕，女孩们把金鱼全部捞起来，疯狂奔跑在黑夜里，终于来到了学校，而后把金鱼放入了泳池。
这部短片是由2012年日本的真实事件改编的。女孩们做的其实也是无意义的事情，把金鱼放入泳池，泳池也不是最终的归宿，只是另一个牢笼，却是他们在青春的夏日时光里反抗秩序、抵抗无聊所做的最为勇敢和颠覆的冒险了。影片中呈现的埼玉县，每天都是没有海、没有战争、没有爆炸也没有死亡的平淡无奇的小镇生活，对于女孩们而言也是一个鱼缸，这种处境和《小僵尸》里面的孩子们是相似的。
金鱼是美丽的，就像孩子们和少女们美丽的青春，短片结束的时候，女主角说，夏天结束了，没有跟喜欢的老师告白，迎来的是讨厌的考试。他们的反抗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成功或是奖励，却是堆积着无聊的岁月里最为绚烂的一束花火。导演的这两部作品，其实对话的还是青春片类型，或多或少都含有青春片反抗现存秩序的基因，同美国的《无因的反叛》、《毕业生》等经典青春片作品有着同样的情绪基础，抒发了属于青春时代的感想，散漫自由中蕴含着对沉闷生活的挑战和冲击。
就像《金鱼》的结尾，四个女生一起走在学校回家的路上，不知去向。《小僵尸》的结尾，孩子们也朝着未知的人生进发，肩负着生活所有的愉快与不愉快。
参考资料：
[[ⅰ]] 长久允一条访谈视频，https://v.qq.com/x/page/l0887q7eoba.html
[[ⅱ]] 长久允IAMFILM访谈：Makoto Nagahisa: I AM We Are Little Zombies，
https://www.iam.film/press/we-are-little-zombies
-FIN-
深焦DeepFocus系网易号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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