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你有什么立场,给这个片刷差评?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20-08-26
来自专辑
2020深焦圆桌谈



我控诉

深焦圆桌谈





策划│深焦编辑部

编辑│三耳猫


主持人


Luxuan

格勒诺布尔大学比较文学硕士,影迷,摄影迷


嘉宾


  补镯 

戏剧影视研究者,印象派赏片人

  卫 叔  

偏爱用力与过激的影像表达,特长是给电影打高分!

李妮乡


痴恋影像,在光影中迷醉、求索的小粉丝


Luxuan

感谢大家参加本次圆桌!今天,我们一起来聊聊波兰斯基的新作《我控诉》。本片于2019年获第76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及费比西奖最佳影片,而波兰斯基本人因凭借此片获法国凯撒电影奖最佳导演而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德雷福斯事件是法国历史上影响深远的著名事件,事件本身拥有极为复杂的历史背景、众多人物和团体被裹挟进去:案件当事人、军队、政府、知识分子、政见人士、民众、媒体、阵营等,而事件产生的具体影响能够蔓延至20世纪初一战。因此作为电影原型的事件本身具有极大的潜力成为一部史诗级别影片的原材料。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我控诉》一片选择以更为“微观”的视角聚焦德雷福斯案件本身,大家谈谈对视角选择的看法,也顺便聊聊自己对此片的评价吧。


我控诉,2019

李妮乡

很高兴和大家讨论《我控诉》。有关于“视角”的问题,也是我觉得切入电影的,很有意思的点,甚或说关键点。我想先和大家谈谈我对影片的总体看法。观看、评价《我控诉》很难不被现实的争议影响,这些纷杂的,甚至立场截然相反的声音,一度使我的思绪摇摆难定。现实中对影片评价的两极化,使我意识到“立场”的重要性,甚或说不可调和性。


于我而言,影片有两个值得关注的点:其一,影片内揭示的问题,控诉什么?如何控诉?其二,关于《我控诉》中“德艺分离”的争论,我们如何看待?


首先,影片想要表达的内容其实很容易理解,控诉的指向性也很明晰。极端的民粹主义、官僚集权(司法公正)、种族偏见(反犹主义),以及个体隐私的被侵犯、人权难以保障、权利阶级的道德腐败等问题。与之对比,片中对公平正义、民主自由追求的崇尚及钦佩,其实使得这部影片显得非常“政治正确”。有趣的是,如此“政治正确”的影片出自一个“有罪”的、“有争议”的导演之手,评价的立场也变得模糊和难以把握。毕竟波兰斯基的1977年性侵案,如今也成为了一场罗生门。进而,大家对于“德艺分离”的争议,无疑有着深刻的现实指向,也更复杂。我从不会单纯地说“艺术无罪”,因为我深知艺术表达难以避免的立场与意识形态性。但就《我控诉》而言,抛开波兰斯基个人的经历来看,我认为影片内容本身其实是“正确”的。尽管能感受到波兰斯基的抨击与控诉,但也不能否认片中的人文立场。


我控诉,2019


有关于“视角”的问题,其实跟我刚才谈到的“如何控诉”是紧密相连的。总的来说,我并不认为导演想要以《我控诉》为自己的罪行“洗白”,但他的控诉确是实实在在的。而看清导演(创作群体)的诉求,影片选择的叙述视角是关键——体制内官员皮卡尔的视角。借由皮卡尔的视点并锁定在这条线索,导演重点指摘的正是司法不公与个体在面对权力机构或整体性的社会偏见时的,绝对的弱势与失语。如果将这份指摘,简单归结为导演为自己的辩护,着实太过武断。

补镯

这个片子一刷当剧情片看,然后才去补充了背景,不能准确把握这个片子是否针对欧洲现在的反全球化和民粹思想。史实事件本身具有典型性,可以说历久弥新,外延无限延展到各个社会的现实。但我不想作无限联想,比如导演借此片为自己多年前牵涉的案件辩白等。前作《穿裘皮的维纳斯》在我看来更像辩白。作为法国原型事件最关键的部分在于排犹,这点可以和波兰斯基的个人经历对应。他和家人亲身经历法国排犹,只能回到波兰老家,最后二战受波及,亲人死于集中营。


影片名为《我控诉》,当年左拉写了同名文章。电影黄金分割处皮卡尔上校会见法国的文化界人士,告诉他们这个故事即这个冤案必须被讲述出来,我是军人不能讲,左拉说我可以讲。这篇文章相当于剧情梗概,而侧重和电影不同。文章侧重帕蒂上校的阴谋在电影里不是重点,但电影展现了文章中控诉的所有相关军队官僚,众多人物是真实存在的。影片没有激烈的情绪,娓娓道来。电影和文章讲述同一个事件,但电影高度还原历史场景,补充了产生这篇著名文章的历史环境上下文,这是属于电影的信息密度。片子有史诗的气魄和静观的态度,而视角选择了皮卡尔这个“义人”在人文意义上很成功。

我控诉,2019


皮卡尔上校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同时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军人,这是一个比较打动我的地方。他不是一个热情冲动的“红色恋人”。弗雷德斯最后的话点题,他对皮卡尔说,你只是做了你的职责。想到今年看的几个老导演的没什么野心的作品,阿莫多瓦《痛苦与荣耀》,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我个人觉得都有点导演自况。挪用萨义德关于文学“晚期风格”的说法,电影导演的晚期风格似乎强调匠人精神。我在这些电影中读出了影片主人公对职责的坚持,同时从形式上,影片导演技术上非常考究也是一种尽责。但是这样的电影给人感觉流于平淡,意图好像是追问拍电影本身,反而失掉了电影。牵强一点还可以加上好莱坞两位导演自我致敬的作品《爱尔兰人》《好莱坞往事》,可以说缺乏热情,或者热情变成了别的东西。

卫叔

《我控诉》全片的视角都聚焦于一个主要人物——军官皮卡尔身上,在历史题材的电影中属于比较常见的叙事视角。第一个原因,以悬疑片见长的波兰斯基会选择皮卡尔的视角作为整个事件的线索,是他最擅长的一个选择,探索与解谜是他电影中常见的叙事方式;第二个原因,作为一部规整地还原了德雷福斯事件的电影,很难选择除了皮卡尔之外的其他视角,他脱身于前期德雷福斯案件之外;第三个原因,波兰斯基这次做到了最大的克制,几乎没有夹带私情,不如说他在21世纪之后,拍摄改编作品都尽可能规避了可能会让观众解读为以自己为原型的角色的叙事视角。但很不幸,由于这次的METOO运动与许多外界因素,这部冷静到没有选择德雷福斯作为叙事视角的影片还是遭到了不少抵制。


我控诉,2019


关于这部电影的看法的话,我想可能很多观众都无法不在观影前带上主观考量去欣赏吧。在看了凯撒奖现场的报道之后,我是准备带着类似《不道德的审判》那样高的预期去看的,没想到它还是一部属于波兰斯基的,21世纪的改编电影。另外,这次圆桌恰好都是女性观众,我很期待大家接下去的看法。

李妮乡

我也觉得,“冷静”“克制”的叙事,似乎在叙事上也带来了问题,即我们感觉到的“平淡”。不过,结合波兰斯基之前拍的片子来看,这很明显是故意的。我跟@卫叔 的观影顺序其实不同,我是先看的电影,然后才了解影片的影响,或说争议。所以,我之前才说,这些争议其实绕不过去。我看完的体验(在了解争议之前),感觉这部影片甚至都点“政治正确”,却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么多值得讨论的问题。

Luxuan

刚刚大家有聊到《我控诉》作为一部影片质地较为平淡,但也有嘉宾认为导演对于皮卡尔视角的选择本身成为影片具有悬疑特质的前提条件。对于作为观影者的我来讲:在影片叙述风格上,《我控诉》有着苏比拉克雕塑般的棱角分明与利落,除了一些记忆的闪回与当下的交织之外,整部影片呈现出一种较为平实的质地。但同时在这种平铺直叙之下又潜伏着相当引人的悬疑张力,这种悬疑的张力也许在于对最终正义的追求——德雷福斯与皮卡尔是否能够得到平反,但最直接的张力来自于导演对于信息的碎片化处理,更具体一点来说观看此片的最大乐趣首先来自于对四封重要纸条的拼凑和它们之间的关系的一点点连接,有一丝严肃下的“狡猾”。不知大家对于影片中所体现的悬疑元素有何评价?


我控诉,2019

卫叔

我个人的揣测,前两年的《真事改编》、《影子写手》这些电影中,波兰斯基还是使用了他往年在悬疑片和惊悚片的情节铺设中常见的一些手法,但都没能给他带来巨大的成功,这次或许是一种类似《钢琴师》那样的回归。

补镯

前面有人提到皮卡尔的“体制内”角色承上启下的位置确实是比较出戏的,电影前半部分他主要在侦察和了解案情,在真正的间谍出现之前,他有几段关于德雷福斯的回忆,他们是泛泛之交,这些印象也很客观。他和所有官僚打交道,如何推进事情寻找真相的过程展示得很充分,这里层层推进,以及找到真相之后上层明白告诉他不要追究,都很有剧情张力。但是结局他在法庭上是失败的,德雷夫斯二审仍然被判叛国,七年后获释通过字幕交待。


我控诉,2019


波兰斯基将时间线锁定在皮卡尔这个侦探的心理时间线,使得这个故事还比较可观。体现心理线索的地方比如浅焦镜头里始终心事重重的皮卡尔,以及他被派到非洲执行任务等与故事无关的部分都一带而过。


而法庭只是一个和办公室一样的场景,不是一个可以扭转情节的“舞台装置”。因为证据是假的,整个军队联合政府,以及愚昧的大众都认为皮卡尔为犹太人说话,把追求公正的人贬为造反者。这就是偏见的巨大惯性力,它非常容易被利用来作为舆论工具。所以舆论是隐藏的反派,皮卡尔通过认清军队的环境,意味着认清了整个历史情境以及自己再其中的位置,这是他得到的“答案”。唯一理解他的是作家知识分子,那场聚会是暖色调,其他基本上都是冷色调,如此看来影片还是暗中对皮卡尔有一定的“感情”。


我控诉,2019


李妮乡

总的来说,我更偏向于刚才“回归”的描述。这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其实板上钉钉,添入“悬疑”元素是一种叙事处理。影片本身的信息量其实足够大,较之对“悬疑”的体验,我更惊讶于导演克制之下的“犀利”与“洞察”。如开场,寥寥几笔,便能将群众的盲目、反犹的仇恨情绪一下呈现。当然,这对我而言,那种讽刺意味是非常浓厚的。所以,观影过程中,比起“追求正义”的结果,更吸引我的是追求过程中导演要揭露的众生相。当然,导演对信息的碎片化处理我认为是很有趣的,这和影片整体的镜语运用要结合在一起看。


在镜语运用的手段方面,比如中小景别的选择、阴暗影调的营造,规矩的框架构图等,导演使得人物无时不处在被挤压的状态,甚至对户外场景的呈现也十分局促,如皮卡尔多次身处纵向而立的高楼下,显得渺小而无力。又如,低机位仰拍群众拥挤地站立在法庭外两侧的镜头是非常有张力的。不稳定的构图和人群攒动的状态,使得一种至上而下的压迫感倾泻而来。画面中,涌动着一股难耐不住的民愤、盲目的仇视与极端的民粹集权。这样的镜语风格与碎片式信息处理,对于影片整体影像风格的营造是很助益的。


我控诉,2019


卫叔

其实本片给我的悬念并不是很强,第一肯定是因为观众已经熟知德雷福斯事件,第二是因为波兰斯基上世纪几部经典的悬疑片杰作实在是太过精湛,所以本片在悬念设置上不算刻意为之,而可能是历史文本本身带给观众的一种好奇心吧。而且作为事件谜底的信件的主人——艾斯特哈齐在电影的前半段就已经基本被证实了,对正义有所期待的波兰斯基的影迷,唯一的悬念可能就在于影片结尾会出现何种形式的无奈的“和解”了吧。波兰斯基是个比较喜欢用线性叙事的导演,常在有限的人物视角下通过对话进行碎片化的线索交代。这次的《我控诉》他反而以墙上破碎的信件和狱中德雷福斯的信件作为皮卡尔非自主记忆的线索,让属于过去的、关于德雷福斯的时间渗透进属于皮卡尔的现在。而且在皮卡尔的调查中避免了音乐的出现,甚至弱化了最大的两个高潮——左拉的《我控诉》念完之后立马接的是反犹主义打砸烧的行径,避免了进一步煽情处理;左拉败诉被判1年之后立马转接亨利上校与皮卡尔的重剑决斗,并以败北告终,愤怒之后的转机被一场目的未知的武戏消解。所以在我看来,本片的悬疑元素,至少在波兰斯基的电影中,不算非常显著。


我控诉,2019


李妮乡

对于“决斗”的戏,我想补充一点。尽管皮卡尔受到了各权力阶层的压迫,影像中与之“对决”的是亨利少校。由亨利少校“服从命令”的言论可知,导演意在控诉司法不公的同时,将矛头从某一权利阶层,指向普通民众的“平庸之恶”。结合导演对失控群众的群像刻画,这种抨击还是很有力度的。两人比剑的场景,我觉得是很有意味的。这个场景紧接在又一次的庭审失败之后,导演的指向其实很是明确,皮卡尔有足够的力量,对这份看似无法撼动的强权和盲目以重击,也预示着后面的情节转折。


刚才,@补镯 谈到了“法庭和办公室”空间,我补充一点我空间的看法。很显然,片中的空间大部分都是内景,除了小景别中人物被框在环境中来表现压抑和局促外,皮卡尔两次试图打开窗户的举动也挺有象征性的。还有两处我觉得值得关注:一处是皮卡尔到教堂接收信件。我觉得,此处对信仰坍塌的指向还是很明晰的。本该人流涌动的教堂却如此寂寥、空旷,人与上帝告白的圣地成为情报交换的场所。影调灰暗、纵深格局的画面,及无声的情报交换传递出来的仍是压抑、疏离。另一处,则是在雕塑陈列馆的对话,当然或许是导演对艺术本身比较信赖,这个场景显得颇有人气,且看似闲笔,实则点睛地引出了“复制品和赝品”的不同。或许,正是这份执拗促推着皮卡尔的行动,也表明着导演所关注和强调的,关于公平、关于正义的明晰与绝对,中间没有任何含糊的地带。


我控诉,2019


补镯

提出的几个场景剪接显示处波兰斯基立场的暧昧和复杂,左拉的文章之后就是排犹浪潮,充分体现历史现场复杂的社会斗争状况,或许在历史书上就是一句简单的人权胜利,背后是无数个体反复的斗争。皮卡尔上校最后要刀剑对决,在街道上肉搏,显示他坚持自我的一种尊严感。维持这种尊严本身体现于生活细节。想到《至暗时刻》里丘吉尔的饰演者也演出了一种在生活中负隅顽抗。


我控诉,2019


卫叔

同意@李妮乡 ,皮卡尔两次打开打不开的窗户隐喻性还是很强的,和树林中追逐杀人犯时出现的阻挡去路的树枝、临近结尾处与莫尼尔女士在开阔的道路上散步都形成了空间上的互文。雕塑馆那场戏皮卡尔和调查人选择了阿尔忒弥斯雕像作为会面处也是个小心思。


Luxuan

关于大家所聊到的,我想由此拓展两点希望能一起聊聊:一个是波兰斯基是否在这种简洁的叙事中,有削足适履之嫌?一个是关于@李妮乡 所提到的雕塑陈列馆中皮卡尔与安全局特工关于阿波罗“罗马复制品”和“希腊原作”之间的关系。@卫叔 ,展开聊一聊你所说的雕像会面吧?

卫叔

其实我也没太多想展开聊的内容啦,基本就是很简单的隐喻,狩猎女神与鹿,皮卡尔主动出击之后权力倒置。雕像会面那场戏更有趣的点还是在于“复制品”这个概念和后面与将军会面时皮卡尔那句“是同一个德雷福斯事件”之间形成的互文。

李妮乡

所以,叙事选择仍然要结合导演的个人经历和拍片诉求来看。常年处于风口浪尖的波兰斯基想必比任何人都要敏感。但他和他的团队仍然选择了这个故事,尽管小心翼翼,却还是掀起轩然大波。既然创作者本人是“内含私心”的,那我想,我们对于影片的关注也应该要超越叙事本身。


罗曼·波兰斯基


结合09年电影人对波兰斯基“被迫害知识分子”的接受与包容,19年阿黛拉·哈尔内、瑟琳·席安玛的离席和群众的游行示威,似乎应征了片尾“时世改变”的感悟。“波兰斯基”再次成为了标签,这一次,成为了体制中的“男权”与以艺术脱罪者。“一星评价”与大众对导演本人的排斥,使得问题焦点早已经超越了影片本身。大家的关注点从艺术表达转向了道德质询。最终,艺术表达与争议事件本身被简单化或者标签化,影片(导演)成为大众释放情绪的宣泄口。我想,这种错位本身表明了一种困境,即时下世界思潮的右翼转向环境中,平权运动所陷入的僵局。正因为“批判反思”精神的退潮,使得不少观众(影评人)陷入焦虑。关于“德艺”的争论也会一直持续下去,而深入文本,由事件发展脉络逆流而上,或许是我们可以去做的。

卫叔

削足适履不至于,但主观上来说,我感觉这次波兰斯基没有发挥全部的力量。波兰斯基是个叙事上的天才,远到《罗斯玛丽的婴儿》,近到《穿裘皮的维纳斯》,都是其他导演很难尝试的。我甚至觉得《我控诉》是为了让他的电影类型再次拓宽的一次保守尝试。历史题材并非没有前作,但相比更贴近他记忆的二战犹太题材,一战前的反犹事件他只能在历史上做删减,无法做出经验上的添加。


穿裘皮的维纳斯,2013


Luxuan

其实我觉得波兰斯基有点不小心砍伐过头了,整部影片太瘦,瘦削到成为思想的骨架本身,其实一些所谓不必要的元素恰恰应该成为本部作品的血肉。举个例子:影片对于知识分子和媒体的塑造有过于浓缩具有某种程度的“工具化”——左拉作为德雷福斯阵营中众多作家中的一位,最具盛名;《我控诉》一文在他众多的针对此事件的文章中最易被口号化。左拉成为皮卡尔升级版的法国的良心,他的文章成为被迫害者的发声口:但事实上,当时的法国媒体(至少是《曙光报》与《自由报》)为德雷福斯阵营及其反对者分别提供了平等的发生平台,媒体的分量体现在它能够在国家不得干预的前提下,成为政治辩论的关键角色。这种制衡本应成为一部探讨猎物运动的影片本应保存起来却有意抛弃的丰满血肉。


我控诉,2019


补镯

女演员哈内尔上演了真实版控诉。如果把《我控诉》真正看作一个寓言,在新的话题新的思潮里,波兰斯基在这个寓言中的角色是哪个还不一定。他用尽量客观的叙事塑造一个无可指摘的英雄,而轻轻略过了受害者。我不是波兰斯基的影迷。对他了解不多,似乎妻子遇害事件他也把自己看成舆论受害者,但《唐人街》中他也认同了自己是加害者的身份。我以为他作品中善恶、性别、阶级、权力等概念非常复杂。

卫叔

我倒是觉得碍于篇幅和视角原因,《我控诉》已经是叙事删减的极限了。影片甚至连很多镜头的落幅都省去了,剪辑绝对不算慢,对左拉的庭审和拉布里律师被枪杀也有了适当的交代,甚至将影片唯一一个最强烈的情绪点留给了左拉的文章,和5:2败诉的结局几乎拼接在一起,已经是给知识分子在这部影片中留了最完美的位置了。


我控诉,2019

补镯

同意“叙事的天才”的说法,他的导演技法无甚惊人之处,但是剧情始终吸引人,公认他是发掘人性,主要是人性之恶的导演。这次的正能量确实比较特别?

Luxuan

嗯,我指的是元素上的取舍吧,和我的期待有一定距离。但剪辑的凌厉是没有问题的。@卫叔

李妮乡

同我之前说的,看完《我控诉》我感觉“政治正确”的体会,正是因为人物,或者说片中的“立场”都太过“鲜明”和“刻板”。所以,我们很容易知道导演要“控诉”什么。单纯从艺术表达来看,本片其实略显“直白”。包括结尾略显无奈的“和解”其实也没什么悬念,至少谈不上“惊艳”。所以,当一部如此“正确”的影片遭到群嘲,“立场”才显得尤为重要。波兰斯基的才华或许就在于,难以一言蔽之,包括《钢琴师》,大家都认同片中的“史诗”气质,这个评价似乎便是一种对于导演挖掘影像表达丰富性的肯定吧。


我控诉,2019

补镯

剪辑很好,通篇基本都是室内戏,转场通过无数的开门关门实现,观感很流畅。

李妮乡

关于导演的影像表达,我补充一点,除了刚才已经谈到的,我想片中中对德雷福斯受刑的表现也充满着象征意味,如开头的荣誉剥夺仪式,大景别中规整的构图与阴郁的影调,奠定了影像表达的整体基调——冷静而压抑。德雷福斯的孤立无援直接体现在了他与众人遥远的距离与大景别下渺小的身影上。“我无罪”的呼喊被淹没在群嘲当中,他是被观看者、被剥夺者、被攻击者。这种“公开处刑”的场面,不仅是对个人荣誉、尊严的践踏,更是煽动、迎合了社会的反犹情绪。且直接地表明了,偏见的群体性与社会性。剥夺是单向的、碾压式的,在社会允许的法规下仪式化地进行着,讽刺、批判与反思便由然而起。场景最后镜头聚焦被剥下的饰物与配件(包括结尾),是导演富于人文关怀的凝视,和无声却有力的控诉。

 

我控诉,2019

 

在表现德雷福斯魔鬼岛受刑的场景中,导演的手法也很讲究:黄色调的升格画面,配合着德雷福斯的内心独白,艺术性地展现了德雷福斯内心的孤独与折磨。相比剥夺生命,这种隔绝和碾压本身就具有象征性,同剥夺饰物一样,脚镣成为释放“仇恨”的直接物象。我想,导演这么直接地呈现德雷福斯所承受的恶意本身,对观众而言,也一种警醒。没有嘶吼、没有残酷的身体虐待,却让观众感受到了彻骨的孤寂和绝望,难以言明的压抑昭示着恶意的难以消除。

Luxuan

其实我刚刚说的元素上的取舍稍微令人失望,并不是说历史事件一定要有史诗的气质和体量,相反,对于波兰斯基此次的题材处理我是没有反对意见的,但就元素取舍的不同能够塑造不同的“故事中的情境”,多加一点不会造成过多的体量上的变化,却能大大扩充整部作品的内涵。而波兰斯基此次的取舍的确让我有感略为狭隘。


我控诉,2019


大家都有聊到波兰斯基以往的作品,说实话,《我控诉》是我看过的波兰斯基最为极简风格的影片作品,和以往作品的观感不太一样,反而勾起我对布列松作品的一些回忆。当然,我也没看过他所有的影片。大家可否聊聊本片是否带有波兰斯基以往作品中的一些风格化烙印呢?

李妮乡

或许正是你提到的“元素取舍”造成了这部影片“情绪过重”,而大家接收到了这种情绪,所以本片才不断发酵吧。

卫叔

比起哈内尔席安玛的离席和布拉德皮特的缺席,我个人作为影迷更愿意将metoo运动和去年年底法国女演员Valentine Monnier爆出的波兰斯基对自己的性侵作为在作品之外去深究的东西。所以本次圆桌刻意避开了除作品和导演风格之外的探讨,望见谅。说回元素上的取舍,波兰斯基的电影自始至终都带有很强烈的个人经验的展示,正如我之前所说,由于这一事件他只能引起某些经验上的共情,所以他可能并不敢冒险做个人化的表达,除了结局那场对话暗含的控诉立场之外。当然如果有导演以左拉为首的知识分子为视点,应该观感上也会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吧。

我控诉,2019

Luxuan

这种“元素取舍”让我少给了一星,哈哈

补镯

同意波兰斯基影片主题都是比较孤独和绝望的,我觉得这是他的本色。个人最喜欢他的作品是《苔丝》,这个命运悲剧在他的诠释里强调了人本身的自私愚蠢等,苔丝之死成为一种献祭。《钢琴课》却并不打动我,《我控诉》也无感,这是我个人对内容上的不满足即所谓历史题材里对人性本身的挖掘削弱了。形式上简单或冗杂在我看来基本上在好莱坞的框架里。虽然他现在可能是欧洲艺术片导演,但他影像的作者性并不强。就是奉俊昊一样可以贯通的那种吧。

苔丝,1979

卫叔

我也觉得《我控诉》是我看过的波兰斯基的作品中最不够“波兰斯基”的作品。没有施虐受虐的反转,没有宗教没有原罪(波兰斯基拍摄反犹主义要是结合这两个题材,想想应该很有趣),更不是封闭空间中的权力倒置。他连拍个舞台剧改编的《穿裘皮的维纳斯》都要借编剧之口骂一回乌合之众,这次对于自己的控诉反而几近失声。可能只有他妻子艾玛纽尔饰演的莫尼尔这个角色的感情线(情人关系+不结婚的结局),才让我有些“这是部波兰斯基的影片”的觉悟。当然,结局处宿命感十足的无奈妥协也很“波兰斯基”。

Luxuan

其实我刚刚反思了一下,在他作品可以贯通的大概是一种人与人的心理关系,个体被围剿的高压氛围,主宰者的描画吧。我回想了一下,对《怪房客》中波兰青年被围剿的情境塑造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而对《我控诉》则不同。可能历史事件本身影响了我对于本部影片的看法,而在潜意识里(即使我并不愿承认)波兰斯基的丑闻也一定程度上(比较微弱但存在)影响了我对于这部作品的信任。


怪房客,1976


李妮乡

总觉得,波兰斯基的作品,即刚才提到的“个人化表达”,更多的联系的是人性中极致的“阴暗”。从最早的《水中刀》便能窥见,根本不给人一丝“宽容”和“希望”。《苦月亮》中的“相爱相杀”近乎“变态”,结尾看似“光明”,总给人以劫后余生的感觉。我倒是喜欢《钢琴师》,对于这样敏感题材,很容易让创作者和观者都情绪失控,但本片的有趣点在于,看完后连“活下来的庆幸”都显得奢侈。所以,对于《我控诉》有点不“波兰斯基”,我是认同的,但里面“波兰斯基”的地方也很明显啊,毕竟片中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也显得那么“随势而变”。


钢琴家,2002


Luxuan

对,结尾非常的波兰斯基。

卫叔

人与人的对峙,之后所有的作品在内核上都有《水中刀》的影子。

李妮乡

@Luxuan 这才是我们观者常常陷入的“罗生门”圈套,所以“就片论片”我是很同意的,但谈论过程中,我还是会陷入“潜意识偏见”。而这种“偏见”也应该被陈述出来。

卫叔

偏见是很正常的哈哈,作品被观看的时候,作品和打分的权力就已经属于观众了。

补镯

补充两个想到的文本,艺术家未必要和作品分开讨论,但是就作品无限上升到作者立场似乎缺乏”科学性“。一个是《罗丹的情人》,这部简单的剧情片让我知道女性如何被艺术家和背后权力剥削,这是坚决反对的。这其实不影响我对罗丹作品的欣赏,但是无名的女性艺术家需要被看见。同时,罗丹的名誉因此受到损害也是应当的。另外一个是网飞的《去他的世界》第二季那个被迷惑的女大学生执迷不悟,这里的处理很黑色幽默。主要波兰斯基的立场确实暧昧,人性走到最后就是疯狂。不谈人性又不知道他在谈什么。

卡蜜儿·克劳岱尔 ,1988


Luxuan

暧昧在艺术中也算是好事儿一桩。

李妮乡

“暧昧”不仅仅意味的艺术的真理,更连接着某种“冲破”与“抗争”的可能。我是很喜欢“暧昧”表达的。

补镯

看电影难免想要描画创作者的形象,观影的过程也并不纯粹。

卫叔

观影体验无可避免是不纯粹的。

Luxuan

尽量甩掉预判立场已经算是纯粹啦,剩下的不可避免的主观的残渣反而有助于观影体验。


我控诉,2019

李妮乡

所以,对于《我控诉》我才“困惑”,也因此更谨慎。毕竟稍有不慎,便成为了影片中的“群众”,还是蛮可怕。作为女性,我也很欣赏阿黛拉她们的勇气,之前和大家讨论了《燃烧女子》,我还是很期待她们能有更好的作品吧。毕竟,用艺术表达自己,也是抗争的很好的途径。




👇补货再补货,还是手慢无👋

这是每个影迷梦寐以求的一本书!



-FIN-



《从宫本到你》:复仇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控诉》导演男主双访谈


《蜂蜜之地》:这部获奖无数的纪录片,实在比剧情片还要剧情

《风骚律师》:相同的悲剧一再发生


《哥斯拉》:毁灭为王


请为深焦口碑榜投票



Modified on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