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到曼哈顿的中国外卖员，成就了这部美国独立经典
外 卖
Take Out
导演: 肖恩·贝克 / 邹时擎
编剧: 肖恩·贝克 / 邹时擎
主演: Charles Jang / Jeng-Hua Yu / Wang-Thye Lee / Justin Wan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 汉语普通话 / 西班牙语
上映日期: 2004-01-18
片长: 87 分钟
译者：Noreen
精神茨冈人，电影是永恒的避难所
Take Out: Off the Books 作者 : J. J. Murphy
原文链接：
https://www.criterion.com/current/posts/7922-take-out-off-the-books
在肖恩·贝克（Sean Baker）的处女作《追爱四字头》（Four Letter Words, 2000）的片尾字幕中，贝克导演感谢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邹时擎。电影的后期制作恰逢贝克人生中尤为黑暗的一段时期，他将支撑他度过难关的荣光归功于邹时擎。两人是在纽约新学院（The New School）一个剪辑工作坊上认识的，当时贝克正在尝试重新搭建那部影片的结构。他们最终一同住到了一家中餐馆楼上，这让他们每天都能接触到在公寓大楼门厅往来出没的快递员。这些快递员穿梭于纽约的不同家庭的特性启发了两位电影人这一素材能被塑造成一个富有趣味的生活切面。随着他们对自己描绘对象复杂的社会境遇的理解愈发加深，这一最初想法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发生了巨大变化。最终，贝克和邹时擎完成了《外卖》（Take Out, 2004），这部影片走进了非法偷渡的地下世界，也由此研究了随之而来的纽约华人社区中的高利贷问题。
《外卖》电影剧照
尽管《外卖》仍是迄今他们唯一一部联合执导的电影，但邹时擎和贝克自那时起便开始了一段长期而高产的合作关系。在贝克后续作为导演的电影中，他继续探索着来自边缘亚文化的个体的生活：在纽约街头出售仿冒商品的西非人（《百老汇王子》，2008）、圣费尔南多谷成人电影行业的演员（《待绽蔷薇》，2012）、洛杉矶的跨性别性工作者（《橘色》，2015）、住在佛罗里达汽车旅馆中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佛罗里达计划》，2017），以及怀揣着东山再起之梦回到了家乡德州的过气色情演员（《红色火箭》，2021）。目前正处于即将在台北开拍的第二部长片前期制作阶段的邹时擎，在贝克的后四部电影中充当了制片人及其他各类角色。通过《外卖》，这两位电影人不仅为这一系列电影确立了范式，且用他们手中可供使用的最少资源打造了一部充满悬疑又极富人情味的戏剧。
《红色火箭》电影剧照
《外卖》讲述了新移民丁明（Charles Jang饰）被要求在一天结束前偿还清高利贷借款的故事。这部电影强调视觉叙事和“跑轰战术”，这让本片与贝克的第一部作品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贝克的第一部作品更依赖剧本，他尤为坚持让演员严格按照剧本台词进行表演。在用3000美元的极小预算制作《外卖》时，贝克和邹时擎果断采取了DIY的拍摄方式：他们选用了一些第一次出镜的演员；采用实景拍摄，包括一个在营业时间内正在营业的餐厅；并且大多使用了手边可用的光源与一种疯狂的、手持的、纪录片式风格拍摄本片。
《外卖》电影剧照
邹时擎在台湾出生和长大，这对这部主人公大多操持着普通话的影片至关重要。这也使两位电影人能够接触到作为他们调研的一部分采访的中国移民黑户，并且让他们在这些受访者面前拥有一定的可信度。另一关键资源是邝治中（Peter Kwong）精辟的著作《被禁的工人》（Forbidden Workers, 1998），其中详细介绍了中国福建省人口走私背后的经济动力。邝治中指出，这种人口贩卖在当时已经成为一个40亿美元的产业。而在这些移民进入美国后，剥削并没有结束。他们经常求助于高利贷以偿还自己在走私者，或"蛇头"那儿的欠款，且利息高得离谱——考虑到这些移民通常能找到的低薪工作，这种借贷能让他们背负上多年的沉重债务。
《外卖》的情节相对简单。丁明是曼哈顿上西区一家中餐馆的外卖员。影片一开始，几个追债者搜寻着唐人街一间蟑螂肆虐的拥挤宿舍（这一场景室内的取景地正是一间现实中曾住着7名移民的房间）。发现丁明在熟睡后，他们没收了他藏在一台充当着衣橱的冰箱里的钱。由于丁明拖欠还款，他们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当天晚上必须还清800美元，否则他的债务就将翻倍。且为了让他知道他们是认真的，这群追债的暴徒用锤子在他肩胛骨下方猛击了他。这种“分秒必争”的叙事手法创造了戏剧张力。丁明能凑够欠款吗？影片追踪了丁明的一天，在这一天中，他试图四处图借钱，并通过送餐尽可能多地赚钱。
《外卖》电影剧照
《外卖》于2003年6月历时约30天拍摄完成，那是纽约降雨量创下历史新高的一个月。通过短剧本拍摄，贝克和邹时擎试图创造出一种真实的电影现实主义。他们在唐人街的街道上秘密拍摄，也在现实中狭窄的血汗工厂里拍摄了丁明从一个亲戚那儿借来500美元的场景。两位电影人还花费了大量时间纪录丁明从唐人街向北至餐厅，骑着自行车穿过车流拥挤的街道送外卖的过程。
我们从丁明和他的朋友、快递员杨（Jeng-Hua Yu饰）之间的对话中了解到，两人都结婚了，也都将妻子留在了中国（后来我们又知晓，男主人公有一个他甚至从未见过的孩子）。始终乐观的杨在历经四年后已几乎还清债务。在借给丁明150美元后，杨询问他是如何陷入这样的困境的。丁明回答说他向高利贷借了款，为了偿还家人让自己偷渡到这个国家的花费——这一数字后来被揭晓已经高达4万美元。不幸的是，这笔贷款的利率是30%。杨问他的朋友：“你疯了吗？你为什么不算算呢？”由于丁明每轮值班最高赚到的小费是90美元，杨给了他自己当天的外卖份额。因为暴雨，丁明的收入应该会大幅增加。
贝克和邹时擎被允许在一家真正的中餐馆营业时拍摄，这更增加了影片的现实主义色彩。除了制作方不必为场地付费之外，它还提供了其他一系列的好处。贝克得以使用索尼DSR-PD150相机拍摄了那里的一些顾客，并录下了一些他们的画外音。然而，最大的裨益是，电影人们得以让餐厅经理Wang-Thye Lee饰演收银员大姐。她活泼的性格以及与顾客和员工随意的玩笑有助营造一种令人信服的餐厅运营的感觉。这位电影人们口中的“李女士”还担任了影片的顾问。
《外卖》电影剧照
在一家营业的餐厅中进行拍摄也会碰到许多实际困难。因为那儿的厨师都是非法移民，他们对出现在镜头前感到恐惧。尽管负责运镜的贝克始终注意将画面框定在厨师们的颈部以下，避免他们的面部入画，扮演杨、马（Jeff Huang饰）和魏（Justin Wan饰）的三位演员依旧身着与厨师们相似的衣服，以防他们碰巧出现在画面中。有时餐厅太忙了，电影人们只得暂时离开，等待生意清闲下来。在开拍前，贝克在餐厅里拍摄了很多空镜头。影片详细描摹了准备后厨的复杂过程。我们还能看到各种菜肴的制作过程，目睹一天营业结束时大钢丝刷是如何擦去餐厅大锅与墙壁上的油脂的。这一切都是通过快节奏的近镜头剪辑所实现的。
《外卖》电影剧照
贝克和邹时擎的现实主义不是“被发现”或“被揭露”的，而是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快速剪辑的方式构建起来的。这种剪辑打破了电影空间，但仍然成功地传达了一种真实感。出于实际原因，贝克和邹时擎在选择地点时不得不采用创造性的地标方法。在电影的开场，挤满真实移民的拥堵公寓似乎位于唐人街，这是由丁明开始前往上西区的漫长骑行时背景中恰是曼哈顿大桥的镜头暗示的。血汗工厂的空间也是通过剪辑来构建的。丁明穿过拥挤的街道，爬上一段楼梯。他隔着一扇金属栅栏门对着某人喊话。紧随以手持方式拍摄的工厂内部镜头之后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匆忙下楼给丁明递钱的画面。尽管这些镜头缺乏时空的统一，但这些镜头表明她一定是某台缝纫机前的女工（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尽管贝克承认他和邹时擎“伪造”了现实，但他还是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可能听起来很自负，但我觉得我们的某些场景是一部虚构电影所能达到的最接近纪录片的感觉。”贝克和邹时擎确实如他们的初衷，成功地描绘出这座城市在一天之内的真实写照。
《外卖》是以一种极为非线性的方式剪辑的。邹时擎和贝克不停在餐馆和丁明递送外卖的场景间交叉剪辑。如同应付餐厅里的顾客对于大姐来说时常挑战重重，我们看到加中的顾客（这些演员主要是从Craigslist和Backatge网站上找来的）对丁明来说也同样具有挑战性。外卖客户们对丁明的态度从礼貌到冷漠，再到粗鲁和谩骂。一个客户在收到错误的订单时嘲笑并咒骂了他，并将其退了回去。由于失去了宝贵的时间，丁明很生气，责怪魏把订单搞混了，两人推搡起来。作为一个更早赴美的移民，魏愤怒地说丁明应该回国。这段争执指向了一个启示性的时刻。影片的尾声暧昧不明。摄影机聚焦在晚上骑车穿过曼哈顿中城回家的丁明身上。随着镜头焦点转换到时代广场朦胧的霓虹灯上，他最终行出了画面。
《外卖》电影剧照
在拍摄《外卖》时，贝克和邹时擎受到了丹麦道格玛95运动、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以及一些以现实主义为工作模式的当代艺术电影导演（如达内兄弟）的强烈影响。贝克和邹时擎利用多雨的天气增强了影片的视觉质感，这一点尤其在几个丁明骑行于曼哈顿潮湿、严重反光的街道的观察镜头中凸显出来。他们将人物对话缩减到最低限度，只含括了用以塑造人物与提供影片核心涉及的社会问题信息的必要台词。影片中大部分涉及主人公的场景都是基于事先的台本，但最具张力的一场戏是即兴创作的：当丁明与杨坐在被霓虹灯照耀的餐厅门口，沐浴在紫色的光线中时，他向杨开口倾吐了自己的思乡与遗憾之情。
《外卖》除了是一部充满悬疑的剧情片，也是一部深刻的人物刻画之作，将丁明与杨作为鲜明的对比研究。杨有一种急进、外向的性格，与对自己的困境郁郁寡欢、害羞、内向的丁明恰恰相反。杨的梦想是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餐厅，他对在自己这个国家终会实现梦想充满了信心，而明则渴望回到祖国。他发现自己被困于一个几乎是卖身契的深渊中，无路可逃——这是许多非法移民来到美国后面临的残酷命运。
《外卖》最终找到了一家小发行商，但它的院线上映被推迟了好几年。上映后，《外卖》立即获得了极高的口碑。它与贝克的下一部长片《百老汇王子》一同获得了著名的约翰·卡萨维茨奖（John Cassavetes Award）与2009年独立精神奖（Independent Spirit Awards）50万美元以下低成本电影的提名。因《外卖》对于纪实与虚构元素的巧妙融合，与其强调低成本、自发性与即兴创作的特性，它让人回想起卡萨维蒂和其他纽约电影人成功地创造出乔纳斯·梅卡斯（Jonas Mekas）口中的新美国电影的上世纪50年代末与60年代。
贝克和邹时擎的这部电影作为一部集中体现了现实主义美学许多特质的典范作品，在帮助振兴新世纪的美国独立电影方面发挥了类似的作用。同时，它也与尤其以肯·洛奇（Ken Loach）和迈克·李（Mike Leigh）为代表的国际艺术电影的重要发展相互映照。直到今天，贝克仍在挖掘社会现实主义、选择首次出镜的演员、探索各种形式的即兴创作和不同规模预算的非传统剧本。《外卖》的叙事方式在他最受好评的电影《佛罗里达计划》中得到了最清晰的体现，这部影片前半部分采用了类似的情节结构。尽管贝克后续的电影都没有经历如此海量的剪辑重构，但他独特的电影创作风格的源头总能追溯到《外卖》——他与邹时擎合作这一突破性的第二部长片电影。
编辑：一 门
睡一觉起来再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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