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审查制度，并非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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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LilyZ
一个女性主义视角文化研究者，观看作为一种短暂摆脱庸常的手段。
巴基斯坦导演塞姆·萨迪克（Saim Sadiq）是如何打败审查制度的
Sight&Sound
2023年4月刊
原文作者：SANAM MAHER
电影《乐土》（Joyland)，是关于一个已婚年轻男人爱上了一位跨性别女性的故事，在巴基斯坦引起了接连不断的抵制。
2022年11月11日，导演塞姆·萨迪克（Saim Sadiq）在推特上意外发现他的第一部作品《乐土》 遭到了封禁，影片原定6天后上映，对于一部在国内享誉广泛支持的影片来说，这是意料之外的当面一击。《乐土》是第一部在戛纳电影节亮相的巴基斯坦电影，此前在5月，它已经获得了两个奖项——“一种关注”单元的评审团奖和酷儿棕榈奖最佳长片。巴基斯坦的主流英文网站《黎明》（Dawn) 指出：“这样的国际认可是值得所有巴基斯坦人共同骄傲的。” 在8月，联邦和省审查委员会批准了影片的放映。但是，联邦审查委员会现在撤销了对它的放映许可，称 "收到了书面投诉，说这部电影含有非常令人反感的内容"。
巴基斯坦的电影业被商业大片主导，例如2022年的动作电影《毛拉·贾特传奇》 (The Legend of Maula Jatt )， 该片在上映的头两周就获得了430万英镑的票房收入。《乐土》由一群先锋艺术家制作，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这些作品涉及到的一些问题，如信仰、原教旨主义、身份和性别，被认为对主流来说太过有争议。所以这些先锋电影、电视剧集和纪录片极少在电影院上映，巴基斯坦全国只有135家有权播放它们，因为制片人和发行商更青睐保证良好收益的电影。
电影《乐土》海报
尽管如此，这些影片还是能在国内和国际电影节、网飞（Netflix，2016年在巴基斯坦推出）和类似BBC的广播公司找到归宿。例如，阿西姆·阿巴西（Asim Abbasi）的《女巫》（Churails，2020），是一部为印度平台Zee5制作的网剧，它以一群意图复仇的女侦探为主角，其灵感来自巴基斯坦内部围绕妇女权利和#MeToo运动的对话。穆罕默德-阿里-纳克维为BBC制作了《被告人》（The Accused: Damned or Devoted，2020) ，该纪录片聚焦于宗教团体如何利用亵渎罪的指控来获取政治利益，影片目前在巴基斯坦内不可观看。 纳克维对于YouTube上出现的盗版资源表示理解，因为"这是许多巴基斯坦人看到它的唯一途径"。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贾米勒·德拉维（Jamil Dehlavi) 的《侯赛因之血》（The Blood of Hussain, 1980) 因其对专制政权的描述而被禁；在影片采用印度演员被禁后，萨维·萨马尔（Sabiha Sumar）带着她的《无声的水域》（Khamosh Pani，2003)在巴基斯坦移动影院全国巡演 ；审查员认为Hammad Khan的《Slackistan》（2010）有太多的脏话；Ashir Azeem的《Maalik》（2016）被认为对腐败官员的描述过于贴近现实；Hemal Trivedi和Mohammed Ali Naqvi的《信奉者》（Among the Believers，2015）据说"描绘了巴基斯坦的负面形象"；无独有偶，最近Iram Parveen Bilal的《I'll Meet You There》（2020年）因 "对穆斯林的负面描述 "而被禁。
电影《乐土》剧照
一些导演已经停止了对避免审查的尝试。Anand Kamalakar的纪录片《Salam - The First ****** Nobel Laureate》（2018）讲述了阿卜杜勒-萨拉姆博士（Dr Abdus Salam）因为信仰艾哈迈迪耶教派 (Ahmadiyyah，许多穆斯林眼中的异教教派）而遭抵制封杀的故事。这部电影被禁止公映，制片人Zakir Thaver遂转向地下展映，影片后于2016年被网飞收购。““这个国家对影视的审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格。”两夺奥斯卡的纪录片导演Sharmeen Obaid Chinoy这样说道，“日子很难熬，如果你选择进步的思想，就等于选择了少数。”
尽管环境如此，《乐土》 在戛纳电影节上的首映轰动一时，热度媲美许多奥斯卡影片。巴基斯坦此前没有任何一部影片入围戛纳的长片单元，1959年和1963年都有作品提交至评审，接着50年过去了，下一次有作品出现已经是在2013年。这一迹象表明巴基斯坦的独立电影制作几乎已经停滞不前。而《乐土》此番在在多伦多、圣丹斯和釜山等电影节上获得的压倒性好评，正是一艘给巴基斯坦电影带来希望的救生艇。
《乐土》 以拉合尔为背景，讲述了以威严的父亲（Salmaan Peerzada）为首的拉纳家族的故事。小儿子Haider (Ali Junejo) 通过照看侄女和帮嫂子Nucchi（Sarwat Gilani）做饭打发日子，他的妻子Mumtaz (Rasti Farooq) 在一家美容院工作。整个家族都在翘首以盼这对夫妇能有一个儿子。然而，随着Haider得到当地一家色情舞蹈俱乐部伴舞的工作之后，他被光彩照人、魅力四射却脏话连篇的主舞Biba (Alina Khan)深深吸引了。
电影《乐土》剧照
根据审查员所说，Biba和Haider这两个角色的关系“有违礼仪和道德的规范”。参议员穆斯塔克-艾哈迈德-汗（Mushtaq Ahmad Khan）并未看过这部电影，却表示："这部电影涉及到的问题在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毫无生存余地"。对他来说，这代表了一种“文化上的恐怖主义倾向，对传统婚姻和文化制度构成了挑战”，严重性不亚于一场“战争行为”。
导演萨迪克手上有一些选择，他被要求在6天内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保守党派已经得到政府的指示，他们团结起来抵制影片只是时间问题。萨迪克 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他的一个导演朋友Sarmad Sultan Khoosat曾尝试让他2019年的电影《生命的马戏团》（Zindagi Tamasha /Circus of Life)在巴基斯坦上映，持续了3年都没有成功。因为一个强硬的宗教党派声称该片不尊重伊斯兰教，这是一项极其严重的指控，通常可判处死刑。那些人仅仅是看了预告片，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萨迪克 说：“在围绕《生命的马戏团》这部电影发生的骚动中，我暗自记下了要做的事。” 《乐土》的预告片十分低调，真正的故事被包裹起来，海报则是著名艺术家 Salman Toor的一幅画。“我们想静悄悄推广这部电影。”
《乐土》 可能会像《生命的马戏团》一样因为审查问题备受煎熬。如果要获得奥斯卡资格，电影必须至少被放映一周以上。萨迪克说："国际上的赞誉对我来说不是重点。关键是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乐土》是一部关于我们的存在、家庭、关于欲望和父权制的真实的电影。“
导演塞姆·萨迪克（Saim Sadiq）
萨迪克为此聚集了他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团队。"你们愿意置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吗？"他问道。"这是一个要么现在就加入，要么永不加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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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乐土
《乐土》是24岁的Alina Khan第一部参演的电影。十几岁时Khan离家出走，因为家里人始终不接受她做了变性手术。她整夜睡在公园里，亦或是在大街上行走。为了养活自己，她在男人俱乐部中跳艳舞。Khan说，“在那里，很少有人把我们当真正的人看待。如果他们向你抛出一张10卢比的纸币，他们就认为自己有权力碰你十次。” 《乐土》描绘了类似的事件，但Khan说，电影撕开了舞者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历的暴力与恐怖的一角。她知道观众显然不会对这种情节满意。
Khan不经常去看望她的家人，这对她来说很痛苦。当她回家的时候，她的兄弟姐妹会假装睡着；当她把自己的部分收入交给母亲时，她的姐妹对这些 "脏钱 "嗤之以鼻。"我希望当人们观看《乐土》时，他们能看到我们跨性别者真实的一面，我认为这也将改变那些曾经骚扰过我、伤害过我和我的家人的人的想法。"
当Khan知道作品被禁的时候，她忍不住打电话给一个朋友哭了起来。转机出现在多伦多电影节的一次放映，当底下观众欢呼并有人喊出 "巴基斯坦万岁！"时，她努力眨眼忍住了激动的泪水。有人问她是如何看待对她的角色的愤怒的，她回答：“我认为，那些喜欢在俱乐部聚会的艳舞活动中来看我们的人，是最可能感受到被冒犯的人。在巴基斯坦，一切都在这里发生。但我们避免谈论它。我们害怕它可能会反映出来的东西。"
电影《乐土》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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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定界限
萨迪克在卡拉奇市的公寓为电影主创团队提供了一个场所，使他们能一起对一些有在审查这件事上影响力的人进行电话轰炸，这些人是意见领袖、政治家、演员和导演等。“突然间，我们不仅仅是电影制作人了，我们还是外交官。我们与政府官员交谈，我们向他们发出经过认真分析和修改、谨慎措辞的声明。” 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发起一场运动—— #ReleaseJoyland （解禁《乐土》），呼吁公众一起发帖子要求观看影片。萨迪克导演甚至参加了收视率最高的一档脱口秀节目，他在节目里喊话说：“审查员们是不是真的这么人微言轻，以至于区区匿名的投诉者就能推翻他们已做的决定？况且这部电影还没有向审查员以外的人放映过，那么这些举报从何而来呢？”
主创团队当然也划定了自己的底线。一位在诸多反对跨性别者言论中稍有热度的时装设计师将矛头对准了《乐土》。有人给了萨迪克导演她的电话。对此导演表示：“我拒绝这样做。做这些事情，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征求谁的同意，也不是为了拍给这位时装设计师这样的人看的。如果是这样，我宁愿这部影片被禁。”
电影《乐土》剧照
巴基斯坦新任总理夏巴兹·谢里夫(Shehbaz Sharif)成立的一个委员会要求影片进行删改后再批准上映。有些改法十分荒谬：比如Haider 和Mumtaz这对夫妇拥抱的镜头被加了模糊的特效；在一个活动中，Biba在一群男人的拥簇下跳舞的场景也是类似。尽管如此，观众可以在失去对Biba的聚焦之前看出她的不适与恐惧，因为一个男人正在往她的身上蹭。经过审查的片子实则更加令观众激动，因为观众可以通过男人们的欢呼声和叫喊，想象可能正在发生的场景。
2022年11月7日，《乐土》终于再次被批准上映，虽然仅仅在全国部分地区有上映权限。人口最多的省份旁遮普省被排除了，旁遮普省也是影片的故事发生地。相比之下，《毛拉·贾特传奇》上映的时候，影院座无虚席。即便它含有性暴力、酒精、毒品等其他可怕的表演元素，审查员还是将它评为大众可观看的通用级别影片。有趣的是，这部影片在英国被评为18禁影片。Khan认为，这样的区别对待是因为他们认为观众尚且对暴力元素适应，却还没准备好接受《乐土》中探讨的主题。她的看法是：“任何时候电影或者电视中描绘的跨性别者角色，都是作为滑稽小丑或者值得悲悯的丑角来刻画的，而不是令人尊敬的充满才华的正面人物。如果我们不是在乞讨，或者在跳舞，人们就不想看到我们。”
电影《乐土》剧照
《乐土》更像是一个寓言故事。乐土是一个所有快乐的源泉都被抹杀，所有的欲望都得不到满足的地方。尽管支持禁播的人关注点都放在跨性别者这个角色身上，但除这个角色之外，这部电影对拉纳家族也有着极为丰富的刻画，影片展现了家族里的人们渴望通过压抑欲望的方式获得社会上对他们的尊敬，和随之而来的羞耻。Rasti Farooq表示：“我们从来没有以像这部电影这样的方式，看见女性的挣扎与痛苦。电影对此的描绘通常是失常和反应过度的。” 在流行影视剧中，观众通常接受女性角色的苦难对应了死亡、麻烦的亲戚、失职的丈夫，但是他们很少看见女性真实自我的丧失。
导演萨迪克依然对前景保持乐观。《乐土》入围了奥斯卡奖，虽然最后没有获得提名。他说，影片获得的支持和播放禁令的取消足以表明进步的迹象，以及人们对不同类型的作品的渴望。“我们正处于变革的风口浪尖。下一次一部电影被指责低俗和宣传巴基斯坦的负面形象时，人们会感到厌烦和恼火。观众不想被指导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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