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言快论 | 特朗普会制定什么样的中国政策？
独家视角 看中国 论世界
作者：朱 锋
教授，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
▲特朗普当选为第45届美国总统（澳联社图片）
从朝核问题到南海争议、从中日关系到台湾海峡局势，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走向，无不和中美关系息息相关。中、美两国国内政局的走向与领导人的变更，自然每次也都牵动中美关系的敏感神经。
11月8日美国总统大选，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出人意料”地当选为第45届美国总统。2017年1月20日即将上任的特朗普政府究竟会给美国和世界带来什么？目前，全世界都在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注释着这位已经70岁、从来没有过任何从政经历、说话似乎永远口无遮拦的美国侯任总统。他的中国政策自然也十分令人关注。
和日本、韩国对特朗普政府是否会奉行“新孤立主义”、要求盟国分担更大的安全成本的担心不同的是，中国媒体似乎对特朗普的当选采取了一种温和的乐观主义态度。许多中国分析家认为，如果特朗普倾向于让美国的内外政策转向“内视”，更多地关注美国自己的事情和减少对国际事务的干涉主义立场，这将减轻中国崛起进程中面临的美国压力；还有的中国分析家认为，特朗普的商人背景，注定了特朗普更愿意“做交易”、而不是像希拉里那样有着强烈的意识形态冲动和美国优越感。这样的美国政府或许容易和北京就具体的争议性问题达成妥协，而不是更强调对中国崛起的权力制衡。
虽然也有的中国专家认为特朗普的“交易特性”很可能不可靠，但北京总的来说愿意看到特朗普外交转向某种新的“战略收缩”，也从特朗普将重新更新美国国内基础设施的构想中看到参与美国铁路、港口和机场设施改造的商机。然而，上述看法可能过于一厢情愿。未来的特朗普政府肯定会继续全力保持对华战略优势和战略压力，利用美国的能力、决心和同盟体系来塑造和影响中国的国际行为，仍然可能是美国对华政策的重心。
展望特朗普外交，或许更有可能是华盛顿将转而奉行一项“新实用主义”的政策。这种政策倾向的主旨，是保持美国不受挑战的军事优势和战略主导地位的同时，让美国能够及时转向它需要去解决的、有社会共识的新问题，在商业、金融和市场竞争力等方面捞取实利，比其他国家更快地提出国际治理的新规则，而不是努力推销美国的民主价值和所承担的全球干预性责任。这种政策倾向在美国外交史上始终是主流。
▲特朗普很有可能奉行“新实用主义”外交政策（《赫芬顿邮报》图片）
基辛格在《美国需要外交政策吗？面向21世纪的外交》一书中写到，很多时候美国人都倾向于将重要的历史时刻视为“转折时刻”；但究竟多“转折”，取决于面对的问题和挑战是否是前所未有的、以及我们在应对这些问题和挑战时可以做出的选择。今天的美国确实在面临诸多问题和挑战。在特朗普看来，最重要的问题和挑战是以美国全球责任为基础的自由主义全球化进程出现了不利于美国的利益分配，让美国“吃亏了”，引起了美国国内白人选民的不满和美国主流保守价值意识的反弹。特朗普高声叱问美国在中东花了6万亿美元，认为这些钱足够重建美国正在过时的道路、桥梁、隧道和机场。
这种美国“新实用主义”的外交政策倾向，很可能在以下三个方面发力：一是特朗普政府可能抛弃TPP，但却继续着力在对外贸易、商业和金融关系上强调美国的市场原则和标准，进而谋求国际贸易、金融制度向有利于美国的方向去调整和发展。特朗普念念不忘的，就是要让美国不在从中国和日本的经济交往中“吃亏”，就是要让国际市场、投资和贸易关系出现继续有利于美国。特朗普政府难以“去全球化”，但很可能高调要求美国式的“再全球化”。在竞选中扬言要和中国进行“贸易战”、要把中国宣布为是汇率操纵国的特朗普，很可能会重新评估美中经济关系，在中国的加大市场开放、削弱国营企业特权、以及减少中国政府的出口补贴等领域，集中向中国施压。自1991年冷战结束以来，中美经济和贸易领域的冲突或许会上升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二是大力增加军费，推出一系列新的造舰计划和空军建设计划，改变现在美国先进的军舰和飞机采购费用高昂、让美国人自己都快用不起的现状，给俄罗斯和中国直接施加不惜军备竞赛的压力。对于奥巴马时代中美国际合作堪称典范的《国际气候公约》，采取更加“美国化”的做法，不愿意让减排责任成为限制美国高排放制造业的紧箍咒，不愿意让美国给穷国提供《公约》所规定的国际气候基金，不愿意帮助发展中国家中的低收入国家推进减排责任。特朗普甚至在气候和减排问题上危言耸听地说这是中国制造出来的“恶作剧”。目前来看，特朗普在减排问题上很可能出现严重的政策倒退。
三是在中东和欧洲问题上选择与俄罗斯合作，承认“后克里米亚”时期的欧洲版图，承认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的“特殊利益”，同时减低对中东局势的外交关注；四是在亚太和欧洲地区，鼓励同盟国的责任和作为，并持续将全球军事部署的重点转移到亚太地区，推行嘴上不说“亚太再平衡战略”、但事实上继承“亚太再平衡战略”实质的亚太战略。
▲中美合作共赢的大潮不可阻挡（图片来自网络）
特朗普上台之后，中国很可能将面临竞争压力更大的美国对手。即便在朝核问题上，特朗普虽然在5月的竞选讲话中说过他愿意邀请金正恩访问华盛顿、和他一边吃着汉堡包一边举行会谈；但在美国国内之后空前敌视朝鲜的背景下，特朗普能够邀请金正恩访美的可能性非常微弱。特朗普的朝鲜政策更可能变得更加强硬。这也会让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陷入更深的左右为难的困境。即便特朗普不可能推出和中国全面对抗的政策，但贸易上的施压、货币政策上的敌视以及在亚太战略上继续把中国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做法，都预示着中美关系未来依然并容乐观。
然而，中国没有理由对中美关系感到悲观。只要中国继续保持国内的稳定、凝聚和经济的持续增长，只要中国继续在对外关系上保持合作、自律和少一点咄咄逼人，中国在区域与国际事务上影响力的扩大是难以阻挡的。特朗普政府或许会对华施压，但肯定不愿意采取与中国为敌的政策。中美合作、互利、共赢的大潮，不是任何美国政治人物可以阻挡的。对双方的挑战是，中国需要加速国内改革和体制转型，让中国经济发展和海外利益开拓的社会活力能够更加自由、而有序地释放出来；美国需要尽快平息2016年大选的国内争议和分裂、避免竞选时期一个“民粹主义美国”对世界政治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未来四年的国内变革、国际政策调整和在地区和全球事务上的加强合作，对中美两国来说，可以提供两国关系改善和发展更好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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