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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丝:乡愁是沉重的行囊

2016-07-21 禹丝 土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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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禹丝

早几天路过王家湾,看到以前居住的那一片房屋已夷为了平地。两台碾压机在上面开来倒去,反复碾压。强压下,过往的一切已化为瓦砾。旁边一个村的房屋也被拆得七零八落,里面有几户还没搬走——人们常说的钉子户,他们房屋四周的墙壁上用排笔写上了一个个大红“拆”字,并在“拆”字外面画上了一个个圆圈,过量的油漆夸张地流下殷红的痕迹,特别刺目。不由让我想起旧时死囚行刑之前背后板子上用朱砂笔勾决的那个“杀”字,特显血腥。站在那里,我足足呆了半个小时,任凭想象,在记忆的空间里寻找过往的蛛丝马迹。哪里是胡家?哪里是王家?哪里是胖子家?哪里是黑皮家?哪里是过道?哪里是居委会……

记忆在废墟上苍白无力地寻找着昔日的痕迹,回想往日的热闹景象。记忆远点,再远点,记得我初来王家湾的那会,现在的苏宁电器商场当时还是鱼塘,旁有牛圈,菜地……50米外的汉阳大道是武汉三镇最畅通无阻的主干道,略显冷清。汉阳在老汉口人心中是苏区,是乡下。聊天一问住哪里,如果说是汉阳,这些人口气就变了,喉咙里一哼:“汉阳啊,我们一年都难得克()一趟。”拖得长长的汉腔,尽是些不屑的轻薄。

“王家湾=旺家湾——武汉市一个举足轻重的新商圈集结地”。这是一开发公司的广告语。今天的王家湾的确举足轻重,很多开发商看中了这地段的黄金价值。为了拿到项目,大家想破了脑袋,拼尽了关系,也动员了各级部门做了很多拆迁动员工作。居民不愿离开,却又无可奈何。

因公司自建了办公楼,十多年以前我们就整体搬离了这里。当时就听说这里将规划成为汉阳的新商圈。来了几批开发商,谈了几多回合,却一直进展不大。这个地段对没有实力的开发商来说望尘莫及。

我是个念旧的人,虽然离开了这里,也会经常来这里走动。当时搬离这里时,房东三荣姐流着眼泪,拉着我的手,细说我来王家湾的创业与发展历程,舍不得我走。把我说得也流泪了。相处了十几年,早就像一家人。说是房东,在情分上已成了我的娘家人。

王家湾,是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来武汉打拼天下的起源地。这里的每户人家及风土人情,我熟悉得就如熟悉自己家乡的每户村民一样。潜移默化中我也成了这里的一份子。有时我回村里去看以前的房东时,村民都笑着说:回娘家了啊。多么暖心的话语。路上碰着村里人,点头互打招呼:回来了?回来了!自然,亲切。

在村子里生活工作了十几年,有时因为生意上的事,与村民之间磕磕碰碰的事也时有发生。我一个外乡来的女孩,初来乍到时,有个别不怀好意的人总想赶我们走。可我的骨子里是个不屈不挠,吃软不吃硬的人。我知道要在这里站住脚,是不能靠妥协解决问题的。与村里那些刁钻的人也交锋过,最终用我的倔强与智慧让他们折服,从此,也就没有人敢小看和欺负我们了。我如在狭缝里长出的草,不知是被风吹来还是被鸟叼来的种子,遗落在此,借了这里的一方水土,生根发芽了。

曾经以为背井离乡后,自己成了一浮萍,找不到可以生根的地方。没想到武汉的水资源太丰富,只要我的根系有一点点接触土壤,水分就沿根马上蔓延开来,滋润着我,让我充盈起来,不让我干枯。我从最初的心理排斥——老想着家乡的好,适应性很差,无法把心交给一个陌生的环境,到后来把根系慢慢深入并扎根这块土壤,与周围盘根错节,顽强茁壮的生长在这片本来不属于我的地盘上。情感里分不清故乡异乡,口音里听不清本地外地,浑然一体了。

武汉是个最市民化的城市,地处九省通衢的要道,每个外来人,在这里不难生存。武汉人热心快肠,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太多弯弯肠子。那个当初定义自己是匆匆过客的我,竟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五年!人生最重要的年华在这里度过。这里有我相知多年,值得托付的朋友;这里有我相亲相爱,源远流长血脉传承的亲人和子嗣;这里有我努力奋斗,成就我事业的人脉网;这里有我苦心经营,创立精神价值的乐园。

二十五年,四分之一世纪,我生命的黄金时段。我在这里跌倒,也在这里爬起;我在这里彷徨,也在这里崛起;我在这里滚爬,也在这里煎熬前行;我在这里生息,也在这里成家立业。这里谱写了我人生的重要篇章,也是我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如今要我换个地方生活,真还有点不习惯了。后来又搬了两次家,但不管搬多远,我都没有离开过汉阳,汉阳成了我离开家乡后的第二故乡。

搬离王家湾后,我来往最密切的地方还有佳丽发廊。每次聚会、出差或商务谈判之前,我都要来这里找发廊的老板娘王师傅吹头发。说来也怪,在外面找过很多大师傅吹过,可是都觉得不如意。朋友常开玩笑说:你每次花在路上的油钱比理发的钱还多啊。东明更是开玩笑说:“以前只要参加你家的聚会,如果我们来早了,碰上你不在家的话,百分之九十是到王家湾吹头发去了。远远看到你车开近,几十米远外就可以闻到风吹过来的发香。这么多年,我们都熟知你的习惯了,你骨子里是个很念旧的人。”

念旧,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王师傅与我年龄差不多大,与我同一年来到王家湾。她一直在王家湾开发廊,一开就是二十五年。由于她的手艺佳,为人实诚,生意一直很好。很多像我一样的老顾客,即使搬离王家湾很远,还会不辞辛劳找她来理发。这么多年,她做的很多是回头客的生意。

如今她面临搬迁的烦劳。最近几次去理发,她老是不在,听店里面的学徒说她在外面到处看店面。要搬离到新地方去,首先要考虑老顾客方便找,不能离开太远,并且要提前把店面租好,把老顾客慢慢带引过去。

隔三差五,我一如既往来店里吹头发,没觉着拆迁有实质性进展。中途一段时间出远差,间隔久了点,等到再去时,仿佛在一夜之间,发觉各家各户外墙上都写上了“拆”字。再过些天去时,忽喇喇似大厦倾,一个村庄竟已不复存在。

现代文明的高速发展,交通便利的王家湾已成为汉阳举足轻重的新商圈。以前的居民都四散成了移民,到处为生计奔波去了。尽管是意料中的事,不知为什么,我喉结处还是有点堵,有点不能接受。面对一个住了十几年的村庄的蒸发,多少还是有点伤感的。

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翼才根据有效数据统计,说中国平均每天有将近八十到一百个自然村庄在消失。这样的数据,这样的结果,对处于旺地的城中村王家湾来说,消失更是意料之中的,取而代之的将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我们居住的周边环境不由我们掌控,有太多的被逼无奈,就如今天的我面对以前村庄的不复存在,只能无限惆怅,却无能为力。面对过往,面对时世,面对政策,面对国情,我们只能望洋兴叹。我们连自己的根基都无法留住,还能改变外在的宏观潮流?对老百姓来说,再强大的个体,在政策方面也是弱者。只能顺应,最多发点感叹与牢骚而已。

一边为了城市建设不断扩大版图,大刀阔斧地摧毁原有的文明——大至皇城根下,可以毫不留情地摧毁明清遗留下来的古建筑,小至边远乡镇可以毫不吝啬地毁掉一座旧城镇,一边却花巨资刻意修复或修建某些古镇及古街,没有古文化底蕴的,也要旁征博引,寻找一些挨得上边的历史文化典故来渲染当地文化渊源,修建一些仿古建筑,满足人们日益寻求返璞归真的原生态生活方式的需要。这两种大相径庭的现象,在中国比比皆是。

面对不断消失的家园及损失的民间文化遗产,我们常常有种遗世独立,无法回去的挫败感。这样的无奈与惆怅多了时,我常想一个国家的民族精神信仰到底追求什么?需要捍卫的底线是什么?应该保留些什么?真的要以不断牺牲原有的城镇来扩大城市吗?真的不需要保留任何记忆吗?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真的就不能并存吗?生活在土地上的后代,找不到自己的根基在哪,相互之间架起了陌生与隔阂的心桥,眼里更多的是迷茫与无所适从。表面上,物质富有了,吃穿不愁了,内心却有更大的恐慌——精神盲流,我们的根在哪里?天价房让很多人望而生畏,拼搏一生也买不起房,只能成为租住他乡的寄住者。到处移居的排异性让我们内心深处总有种漂泊的沧桑。

老辈的人总说背井离乡,衣锦还乡,能落叶归根就是人生最圆满的结局。照这样下去,乡又在哪里?回去了,还能是原来的乡吗?别说落叶归根,能入土为安就不错了。哪里有土,就在哪里归根。再过若干年,或许连乡愁都是一种矫情了。

对四处为家的新人类,还没混熟就搬走了。大家在一起都设了心门,不肯多给对方及自己一点了解的机会及耐心,大家防范心很强,缺乏最起码的信任感。隔壁邻居在电梯里或路上碰到了都不愿主动说话,回家门“哐当”一关,各人关在各人的天地里过日子。明明刚才在网上交流还很热情,转而见面却形同陌路。现代科技的发达,网上的交流多过私下的相处。感情的快速分合,不需要太多的厮守与磨合,适合在一起,不适合分开。这样的日子久了,情感越来越淡薄。人类基因的适应性很强,到时只怕进化得连乡愁都会被看成一种病态了。

凭吊一段过往的经历,我去了湖南怀化一个叫安江的小镇——当时是县城。走在大街上,看到面目全非的建筑物,我来回走了几遍,就是找不到记忆中的那处地方。现代物质文明的高速发展,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让我遗失在现代文明里不能自已。回想起二十五年前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在电影院里观看影片《古今大战秦俑情》,似乎埋下一伏笔。当时落荒而逃时心里头压根没想着有朝一日会返回来看看的,现在真想能穿越回去,看一眼那个让我时常失落在梦里的地方。如今的我是怀了过去的情结来的,却找不到一点当初的痕迹。记忆里那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吊脚楼早就被钢筋混泥土结构的洋房取代;还有涌向江边的那一条条青石板路,亲历着水上人家年长月久在上面的反复踏磨,经历着岁月的雕琢,乌黑发亮,透出灵性——置身其间,不由你不产生很多怀旧的情结。如今也被一条条冷漠的水泥路生硬地取代了。

隔了二十五年的时光,回望,寻觅,发现一切都恍若隔世。

我不相信一切都消失殆尽,我安慰自己是否来到了新城——现在城市都时新开发新区。站在江上,我拦住过桥的一个老爹问:安江还有其他的桥吗?老爹被我这突兀一问,十分诧异地看着我,犯糊涂了。我解释说,二十多年前我来过安江,现在找不到方向了。老爹神情自然了,思维从迟疑里恢复过来,十分肯定地告诉我:安江就这一座桥啊!怕我不信,走远了的老人又回过头来,大声告诉我:“我一辈子就土生土长在这块土地上,不会错的。”

江还是那条江,桥还是那座桥,水早就不是那水了。站在桥上,我看着日夜不停的一江东流水,还有镶嵌在天边的一轮圆月,心里突然有种旷世的恍惚。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安江长流水。

逝者如斯夫。一切正在发生,又正在消亡。一切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在。刹生刹灭。有就是无,无就是有。

望着无边的天际,我傻乎乎的冥想,万能的上帝啊,是否有可能让过往的一切回现?让我看一眼当时的景象?造化无力,苍天无语,我无望。我从桥头走到桥尾,又从桥尾走到桥头,无法释怀。

第二天临走,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随处可见的橘树,浓烈的橘香阵阵飘来,挥之不去,就如当初离开时的阵阵橘香包围着我。春风十里飘橘香,回首无痕不复忆。如今奴去也,莫牵挂……绝迹而去。

我有一种失落,一种无所适从的失落,一种找不着边的失落,心里慢慢郁结成一种乡愁一样的情感在不断沦陷。

初离故乡心将碎,离恨绵绵。踏遍他乡觉梦深,天涯故里。终于知道,在漂泊多年的人心里,乡愁其实早已升华成脚底下这块土地上的许多人事,乡愁已经远不止故乡土地上的那一缕情丝。

同民族渊远流长的汉文化熏陶,同时代呼吸与共的所见所闻,记忆里烙下的印迹大同小异,也许足迹行走在祖国大家园的每寸土地上都会有我的乡愁吧。特别是现在这个不停迁徙的社会,乡愁的怀念能说是哪一个具体地方吗?一个地方生活久了,或许某个地方的乡土民情与故乡相似,这种情绪就如影随同。有时候,我自认为乡愁是对故乡或类似故乡的地方的无限思念,想回又回不去的痛苦,无法见到的恐惧与遗憾。

去年送孩子上学,我去了一趟加拿大的多伦多。来接我机的王林,是湖北鄂州人,异国他乡遇故友,让我倍觉安稳。王总陪我们在大街上闲逛时,不停地向我介绍多伦多街上的景观。初去多伦多,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多伦多的古建筑风貌。临街的那些古罗马式或哥特式古建筑有一两百年历史了。这些古建筑经过不停修葺,保护,完好无损。最令人感叹的是现代建筑风格的摩天大楼又紧建在古建筑周围。两者互相陪衬,互成风景,互不影响对方的存在,相得益彰。

走在街上,有穿越的感觉。看着一栋栋古建筑,你会有种想了解历史的兴趣与欲望。伸手之间,感觉万千繁华正滑过指尖,成为亘古。迎风走来,感觉万千过往就在你的凝神处暗示你去探索。时间既是凝固的,也是流淌的。历史与现在交相呼应。在时间的长河里,人既是今人,也是古人。

这个国度的中心城区,很少破坏性地拆迁旧房去建新城,能修葺的尽量修葺维护,保持原貌。多年不去,那些古建筑风貌的房屋就好像城市里的地标,让你不用费劲就能找到你想找的地方。

人生不过百年,活着时,如果哪天想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切都在原地耐心等候曾经住过的主人来探望、回忆、抚摸、回味,没有面目全非的懊恼,没有回不去的失落感,内心深处该是多大的慰藉与满足。

不知他们对乡愁这一说法是怎样的理解与认定,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滋味,是否只是异地而居后对过往生活过的土地上的人事的无限怀念?应该不会面临我们这种洪荒式的家园沦陷后背负起沉重行囊的乡愁行走在世间吧。

——禹丝 于武汉

作者:禹丝,湖南双峰青树坪人,武汉某知名投资公司人士。土著民经授权发表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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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黄诚    责编: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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