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漫画不被接受很正常，卖不掉也无所谓 | 横山裕一访谈
异常漫画按：近期最能点燃小众漫画爱好者热情的事件，当数横山裕一老师首次登陆中国，在上海艺术书展设摊签售，现场的原稿和漫画单行本迅速售空，而我们也委托了横山裕一研究者隐二对他进行了突击采访，嘈杂现场中的宝贵半小时。以下文字内容，是汉化组鲸鲸对采访音频的翻译整理（鲸鲸也是横山裕一首部中文版漫画《冰海》的译者），和现场翻译潘汭的即时口译不完全相同（视频见篇尾链接），可以对照理解。
图：上海艺术书展，现场照片来自隐二
上海艺术书展上的横山裕一访谈
横山裕一 vs 隐二
图：横山裕一カラー画集
★漫画比画画更重要
隐二：根据2006年Bluemark出版的《Yokoyama Yuichi Paiting》（横山裕一カラー画集）附录，横山先生在1995年左右这段时间创作了一些大幅的、以油画为主要手段的架上绘画，文字介绍中也谈到横山先生是1995年开始的漫画创作，我们知道横山先生是1990年从武藏野美术大学毕业的，请问从毕业到95年这段时间横山先生是在进行怎样的尝试和创作？
横山：其实最早我是画油画的, 那个时候参加过很多比赛都落选了，之后便换了一种方式，开始创作架上绘画、招牌画，比较大的一些画去参加比赛，当然也都落选了，当时觉得可能没有人想看我画的东西吧。同时期也在画漫画，后来其他的画就渐渐不画了。
图：立石大河亚与横山裕一的展览海报
隐二：2016年10月，广岛市现代美术馆曾举办的主题为“世界が妙だ！ 立石大河亞＋横山裕一の漫画と絵画”的展览。隐二从展览的图册读到策展人伊藤裕的文章（英文翻译），文章提到，一般漫画更注重叙事而忽略绘画的形式美，而横山裕一的漫画恰恰相反，在绘画方面具有强烈的特色、进行了有意的探索。我们想知道，横山先生选择漫画这一形式来施展自己的艺术才华，是出于对漫画在绘画方面有所欠缺的不满、还是发现了漫画这种形式里有什么更适合他兴趣点的特质？
横山：对我来说，现在漫画比画画更重要。而且说到画画，很多人比我画得更好、更有意思；相较于漫画，画画的表达没有边界，所以更难更复杂。而漫画的创作目的性更强，出版的制约也更多，这样对创作来说反而还轻松一些。
隐二：在日本漫画作品被改编成动画是非常普遍的情况，一些富于特色的独立漫画作品改编成影像的也有不少。横山先生的漫画非常关注空间和时间的变化，这恰恰是与影像非常契合的点，但是似乎没有看到横山先生作品影像化的资料，是否已经有或者在计划这样的尝试？
横山：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计划，不过如果有人找我合作的话，也未尝不可。
★从来没有学过制图
图：英文版New Engineering （ニュー土木）
隐二：我们看到横山先生最早的单行本是2004年的New Engineering （ニュー土木），横山先生最早的作品是1995年，请问发表在哪里？现在能不能看到？
横山：其实95年之前就开始画漫画了，不过最早画的三个漫画都没有出版过，基本上也不太找得到了。那时候的画风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但也有相似的地方，还有些画用在了一些无关的书的封面上，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会整理出来做成一个画册吧。
隐二：作为理解 横山先生漫画入门书，横山先生推荐哪一本？
横山：最早发表的《ニュー土木》，《travel》还有《世界地图的空隙》。
隐二：横山先生早一些的漫画大体分成两种面貌：一种是最早的以严谨的工具辅助制图的、以黑白线条为主；一种是用马克笔绘制的粗线条简笔画 、彩色的为主。用尺规辅助制图一般是工科学生的制图方法，横山先生是艺术专业科班学生，应该是没有接受过这种学科教育吧？请问选择工具辅助制图这种画法是如何发生的？
横山：我自己是从来没有学过制图的。不过我倒是有工程师用的专业工具，那种绘测铁路的时候可以用画出5米，4米或者3米直径的圆规。可能觉得用了这些专业的道具，画出来的东西也就像那么一回事儿了。当然了，纯手绘也是很好的，只是我经常画的不太顺利吧。
隐二：彩色马克笔这种风格很多是表现父子故事的，角色很明确、故事的连续性很强，这两方面与前一种风格漫画倾向都不一样，前一种风格的漫画，横山先生有意弱化角色和故事性，请问这个父子故事的出现原因是什么？
横山：这个画风有别于我之前硬朗的画风，是当时工作的原因，受一家彩色杂志的委托，而我刚好那段时期也想画一些比较可爱的漫画，所以才用彩色的马克笔画了很多。
★非常喜欢禅和佛教
隐二：横山先生的创作非常关注空间序列和时间流逝两个主题。《世界地図の間(ま)》开篇就是一段非常耐人寻味的时间与空间游戏。请问横山先生这种兴趣点的由来是什么？
横山：时间和空间，我认为这对画画的人来说是两个非常基本也非常重要的东西。
隐二：在横山先生前期几部著名的漫画中，比如NIWA、Travel等，角色非常庞杂，但是横山先生似乎有意不去依赖某个具体的角色来引导故事，台词和剧情推进被分配给不同的角色，所以那么多面貌各异的角色，反而给人一种“脸盲”的感觉，不知我的阅读感受是否是横山先生有意的设计，这种设定是出于怎样的想法？
横山：说到创作的想法，其实比起一两个人有多深厚的感情或者关系，我对人数多的群体，比如说军队或者体育队在做什么更感兴趣。所以想画这些人数多的场景，而不太想去刻画人物之间的感情。
隐二：在NIWA里有一个一直用相机闪光灯挡住脸的角色，按照我对横山先生设定的脸的理解，闪光灯就是他符号化的脸，这个特别的角色，横山先生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么？他在书的封面上也占据了关键的位置，他的相机被开了一个“窥视”书籍内部的孔，这个细节设计是横山先生的考虑还是设计师的主意？
横山：当时是想设计一个人物能够贯穿整个故事，所以我自己从最初就已经想好了这个角色。这个人在最后一个场景中所拍摄的照片也是有某种含义的,我们可以看到他在最后的时候把这些照片都温柔地排列在一起。
隐二：横山先生一起展览的立石大河亚，是一位非常善于破坏漫画图像规则的作者，而横山先生更是在观念层面，近一步进行颠覆，比如在NIWA当中设置了非常多的破坏习惯思维逻辑的梗，这甚至让人想到禅宗立面“断喝”的力量，日本历代艺术家也有非常多的在创作上吸收禅宗概念的情况，请问横山先生是否在创作这类漫画时融入了什么宗教哲学？
横山：我从很早以前就非常喜欢“禅”和佛教，也曾想效仿这种精神。在佛教的思想中，人是可以通过自身来自救的，而不是依靠神或外力。这种不再恐惧的状态，令我非常向往。
★想融入未知的趣味
图：参见篇尾汉化链接《试刀杀书魔》
隐二：横山先生似乎很热衷于参加书展，横山先生2004年第一部单行本里第一篇故事就是两派斗殴、一派持刀攻击，另一派不断把书扔过来进行阻挡，全部画面就是被切开的各种书，所以横山先生到底是爱书呢还是恨书呢？
横山：其实创作的契机就是想让表达变得更有意思，比如你可以把一捆纸这样拿着，上面有很多图，也可以在故事中产生画中还有画的感觉。谈不上是爱是恨，就觉得这样的表现形式更有趣一些。
图：参见篇尾汉化链接《谜之庭院》
隐二：在NIWA中有一个我们爱书人最喜欢的段落，就是众人走进一座奇异的图书馆，那里面书的物理特性被夸大到极致，形成了无数匪夷所思的书，并且引发了众人行程的转向。华语漫画有一位漫画家智海，是一位爱书人，他曾把横山裕一作为天才级作者推荐给我们。他刚刚就发表了以图书馆为主题的单行本漫画。很想知道横山先生对于书的态度，是否在选书藏书方面有什么特别态度？
横山：平常我不看电视，也不用电脑，不太接触这方面的信息，但是对书非常感兴趣，尤其是一些形状怪异不合常规的书，比如很小的书或者很长的书，因为这些书自己家里完全不好摆放，书店里也是，所以在漫画中就把这些表达出来了。
隐二：NIWA这本书本身，基于漫画书在手上翻阅的特性，也存在需要前后对照跳跃解读的设计，请问这中复杂的阅读顺序，是横山先生的原初设计？还是设计师的功劳？
横山：对，这是我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跳跃式的顺序中故事的走向会变成什么样子，下一个出现的场景会变成怎样的，就像把树枝分开后它会怎样生长，我想把这种未知的趣味融入进去。
★现在这个状态刚好
图：横山裕一最新单行本，服部一成设计
隐二：我所喜爱的几部横山先生旧作，基本都是出自设计师木庭贵信之手，而横山先生近期的单行本，似乎都是和服部一成合作，请谈谈和两位设计师合作的不同原因以及感受吧。
横山：这个都是由出版社决定的，他们怎么选我就怎么配合。
隐二：关于漫画的受众，我们知道日本漫画有着非常精细的读者划分，横山先生的漫画其实非常“难读”：故事非常弱化、情绪几乎等于零、也没有让人持续关注的角色，虽然在专业圈横山先生非常受肯定，但是是否这些特点会让横山先生赢得很多普通读者的接受度？对此横山先生是否有过焦虑？横山先生对自己的书的销售情况满意么？
横山：好问题， 我本人基本不太会焦虑，因为这种漫画不被接受是很正常的，所以卖不掉也无所谓，只不过如果一直卖不掉的话，就没有出版社来找我了，这个还是蛮可怕的。现在这个状态对我来说就刚好，如果面向的读者更多，那就意味着我会更忙，不太喜欢那样，所以现在有一定的读者这个状态刚刚好。
右起：横山裕一，隐二，潘汭
隐二：最后问一下横山先生是第一次来大陆参加书展吧？这次上海艺术书展之行有什么印象深的吧？请和大家分享一下。
横山：是的，上海和中国都是第一次来。亚洲的话，只去过韩国和印尼。说到印象深刻的还是食物吧，中国的东西很好吃。一会儿准备去吃小龙虾，还有泥鳅。
最后再次感谢横山先生接受采访，感谢UNFOLD上海艺术书展的苏菲安排此次采访。
隐二，上海的建筑师和业余作者，“桂林公园”创始人。在“异常漫画研究中心”发表过数篇关于漫画的评论和翻译文章。
音频翻译：鲸鲸
现场翻译：潘汭
记录：koala
编辑：胡晓江
延伸阅读：横山裕一专题
★现场28分钟视频请点击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