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寻古 | 北宋开国宰相卢多逊在崖州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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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崖州风华古韵
卢多逊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北宋开国宰相，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史学家。因遭受宿敌构陷，成了宋太宗朝“皇室冤案”牺牲品，被罢相削职，举族流放崖州（治所今三亚市崖州区崖城）。卢多逊在崖州水南村，淡忘宠辱，以诗意情怀作《水南村》诗二首，誉扬崖州古代善美风情，肇开了享誉千年的“珠崖风景水南村”殊胜。其一家亲属随贬而来，根植崖州大地，繁衍成而今遍布海南的卢氏大宗亲。
沉冤昭雪，千秋遗爱。卢多逊已获尊为海南历史文化名人，新编《三亚市志》列为三亚市古代名士，海南卢氏宗亲奉为琼崖始祖，在海南历史文化传承中塑新了形象。透过历史烟云，打开历史记忆，曾是卢多逊流放地之今日崖州，为你讲述卢多逊冤狱苦旅、入琼卢氏劫后重生的崖州故事。
卢多逊（934－985），北宋怀州河内郡（今河南焦作市直辖沁阳市）人，出身中原卢氏官宦世家。父卢亿，历五代后周、后汉、后晋大臣，以清廉自持著称，宋初迁少尹，乾德二年(964)以少府监致仕。卢多逊自幼聪明，博学多闻，登后周显德初年进士，官至集贤殿修撰。北宋开国后，深得宋太祖重用，擢为起草皇帝诏书、选拔天下人才、掌管翰林院与国史馆的台阁大臣，直至拜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宋太宗继位后，依然宠爱有加，拜中书舍人，升为正宰相。卢多逊博涉经史，聪明强记，策问对答如流，富有儒家智慧，在辅佐宋太祖、宋太宗两朝期间，表现卓出的“文韬智略”才华。
卢多逊以其编撰才华，为北宋初年国家政权巩固做出贡献。宋太祖开宝年间，是北宋开国后创建国家政治制度，规范社会礼仪的重要时期。这一时期内，卢多逊屡获委以重任，领衔倡修宋代首部全国地理图经总汇《开宝诸道图经》、首部国家政治礼仪典章《开宝通礼》及《通礼义纂》、首部官修国史《五代史》、首部官修医药典籍《开宝本草》。同时，还主持修撰北宋选授与考核官员规范《循资格》、《长定格》，皇帝诏令规范《制敕》、朝廷法律文书颁布规范《起诸条》等。卢多逊以其大儒智慧和文学史学才华，在奠定北宋初期国家政治、法律、礼仪制度基础，以及修撰国史、汇总宋代国家版图及传承中国医药学等方面，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对北宋政权的巩固起到了有力的促进作用。
卢多逊以其智略计谋，为实现北宋开国统一大业建立殊勋。北宋开国初期，四周仍存在着五代时期的割据政权，对宋王朝构成威胁。宋太祖以“一扫六合，统一天下”的雄才大略，确立“先南后北”战略，在公元976年前，先后灭掉后蜀(国都咸阳)、南汉(国都番禺)、南平(国都江陵)、南唐(国都金陵)，宋太宗继承宋太祖未竞事业，至公元986年，又一举统一吴越(国都杭州)、攻灭北汉(国都太原)，全部消灭了五代割据政权，完成北宋统一大业。在这一时期内，身为军政要臣及宰辅的卢多逊，不仅参与历次征讨谋划，还先后护驾宋太祖、宋太宗亲征太原，尤在智取江南图经、谋策加快吴越和平统一、助力攻灭北汉等方面，表现出高超的权谋制胜智慧。在攻灭北宋最后一个割据政权北汉之后，朝廷论功行赏，加兵部尚书，使之成为执掌军政大权的显赫宰相。宋太宗还御赐“敦朴为天下先”，丕扬了卢多逊竭忠尽智的懿德茂行。
卢多逊自开宝九年（976）十月拜相，至太平兴国七年（982）四月，为相七年，正值壮龄盛年，施展辅国宏志之际，却遭赵普挟私构陷，枉诬“交通秦王赵廷美谋篡”，连祸皇权传位内争，被罢宰相削职，举家配流崖州。
卢多逊被罢相配隶崖州，是为千古冤狱。《宋史．卢多逊传》曲笔讳避是非，以致卢多逊背负沉冤上千年。难能可贵的是，中国近代著名历史学家白寿彝总主编的《中国通史》，以及当代李兴盛《中国流人史》、杨师群《三千年冤狱》等史学巨著、学术专著，以秉直史笔，拨乱反正，揭开这一冤狱迷底，澄清了迷离千年的历史真相。本文所述及卢多逊冤狱缘由，均以上述专著学术成果为依据。
卢多逊被罢相流放崖州，是宿敌赵普挟私构陷所致。赵普是以武功拥立宋太祖赵匡胤的勋臣，北宋开国后拜为宰相。赵普执掌宰辅大权后，居功自傲，屡有违反朝廷禁令劣行，如私受藩国巨贿、私伐秦岭良木营利、侵占宫苑建私邸、纵容吏属贪赃枉法等，朝臣多有奏陈。宋太祖甚怒，罢免了他的宰相，调出京师任职。其间，正值卢多逊获宋太祖引为鼎臣，赵普便将其宠衰罢相，视为卢多逊揭其“短”所致，心怀积怨。此后，凡所不遂，如其子赵承宗在知泽州时回京城完婚，未逾月即被诏命返泽州；其妹婿侯仁宝知邕州，在奉诏征伐安南中战死等，皆迁怒卢多逊，心怀叵测，伺机报复。
中国历史上有一宗著名“皇室疑案”，即发生在宋太宗太平兴国七年（982）的所谓“秦王赵廷美与卢多逊谋篡皇权案”。古今历史学家研究表明，这其实是赵普利用皇权传承矛盾，为报复卢多逊而蓄意制造的一起“皇室冤案”。宋太祖有三兄弟，太祖为长兄、二弟赵光义（宋太宗）、三弟即秦王赵廷美。据史载，其母杜太后临终前，曾立下一份皇位传承顺序遗嘱，史称“金匮之盟”。按照这一“盟约”，自太祖始，皇权传弟不传子，即由宋太祖传给赵光义，赵光义传给赵廷美，传至赵廷美后，再复传宋太祖之子。宋太祖驾崩，赵光义得以依“盟约”继位，称宋太宗。然而，宋太宗在坐实皇位后，既不想将皇权传给赵廷美，更不想再复传太祖之子。担心皇权旁落的赵光义，虽视赵廷美为心头大患，但又不知如何是好。老谋深算的赵普揣测到宋太宗这一隐恻，乘隙而入，指使捏造了“秦王赵廷美交通卢多逊谋篡”一案，既为宋太宗找到除去赵廷美的借口，也借此将卢多逊与赵廷美同案治罪。卢多逊受诬下御史狱后，赵普欲置之于死地，又唆使太子太师王溥等七十四名朝臣联名上奏，请求以“大逆不道”之罪，“准律诛斩”，“枭夷其族”。宋太宗诏文武常参官集议，力排众议，诏免处斩，特宽尽室之诛，削夺在身官爵，一家亲属，并配隶崖州。
太平兴国七年（982）四月丁丑日，宋太宗罢免了卢多逊宰相，降为兵部尚书。九天后，又颁《卢多逊削夺官爵配隶崖州制》及《秦王、卢多逊贬逐谕两京军人父老诏》，以“交通于辅相，僭窥伺于君亲”，“昵比凶党，结构奸谋，图谋不轨”为由，将赵廷美“勒停归私第”，赶出皇宫；以“交结藩邸，窥伺君亲，指斥乘舆，谋危社稷，大逆不道”为由，将卢多逊“在身官爵及三代封赠、妻子官封，并宜削夺追毁”，处以“投荒之典”，“一家亲属并配隶崖州，充长流百姓”，“纵更大赦，不在量移之限”。同时告知天下：若有同情赵廷美、卢多逊而“敢以它事陈告者，以其罪罪之”。赵普正是通过这一“谋篡冤案”，借宋太宗之手一箭双雕，达到了报复卢多逊的阴恶用心。
太平兴国七年（982）五月，卢多逊与“一家亲属”，痛别中原，历尽颠簸，抵达海南岛最南端的崖州治所崖城（今三亚市崖州区崖城）。
卢多逊方抵崖州，即向朝廷上例行《谢表》。《谢表》原文已佚，唯有两则末句见载于宋代叶梦得《石林燕语》、元代陶宗仪《说郛》。 其一：“流星已远，拱北极以无由；海日悬空，望长安而不见”。意为：自已己被流放，正如同远逝的流星，再也不能拱卫北极星辰；亦如同空挂在南海天边的太阳，再也望不见遥迢相隔的国都京城。其二：“班超生入玉门，非敢望也；子牟心存魏阙，何日忘之。”意为：虽然自已不指望象东汉时生入玉门关的班超那样，到老终能活着回到故乡，但也要像战国时封于中山的子弁一样，身在江海，心居魏阙，一天也不能忘却朝廷。卢多逊以“谢表”言情达志，抒发了未能为国竭忠尽智的怅望，表达了忘身天涯心系社稷的情怀，其昭灼的爱国情怀，令“天下闻而哀焉”。
《卢多逊削夺官爵配隶崖州制》曰：将卢多逊及其“一家亲属，并配隶崖州，充长流百姓”。所谓“一家亲属”，按封建宗亲制度，即除卢多逊一家外，还包括直系血亲、直系姻亲等族属，亦称“全族”或“九族”。据崖州卢氏世代相传，当时抵崖州的卢多逊族属老小，计有二百多口，其中卢多逊一家，就有妻苏氏，两个儿子卢雍、卢宽及女儿等。“配隶”，宋代刑罚，即将被流配犯人发送到边远之地服劳役。出自名门望族的卢多逊“一家亲属”，因得到朝廷宽宥，并不作服劳役处置，而是“充长流百姓”。故此，卢多逊及一家亲属到崖州后，便得以落地为民，入籍编户，成为北宋初期迁居崖州的中原卢氏族群。
卢多逊与一家亲属到达崖州后，被安置在与州城一河之隔的水南村。水南村是始建于西汉的古村落，位于宁远河入海口处河海交汇冲积平原之上，河流环绕，港汊交错，依山傍水，沃野连亘，唐宋时仍为原始生态，古风淳朴。卢多逊举族自中原迁徙而来，成为水南村的一群特殊“村民”，得到了同情与慰籍。劫后余生的一家亲属，庆幸来到海外“桃花源”，他们在水南村这片山海田畴的膏腴土地上，筑室安居，享受着天然馈养，无穷愁冻绥之患，水南村阡陌闾间，融入了中原衣冠望族的春兴秋赋、渔耕欢声。
水南村的淳朴风情，怡美风景，给了卢多逊心灵抚慰，唤起了他对天涯异乡的热爱。他穿行乡野，感悟民生，探访幽人，会晤学士，寄情风物，陶冶山水，渐而淡忘宠辱，贻然自适，旷达乐观，仿佛置身海外桃花源。
卢多逊在水南村布衣礼贤，与一位名叫黎伯淳的“幽人”，结为知已。黎伯淳，约五代时期迁徙水南村的隐士，世居水南村黎氏先祖。两人经常杖藜往来，志趣相投，酬唱自娱。兴以所致，卢多逊以诗意情怀，作《水南村》诗二首，题赠黎伯淳，籍以表达对崖州这一方善土的热爱和感恩。
珠崖风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门。
鹦鹉巢时椰结子，鹧鸪啼处竹生孙。
鱼盐家给无墟市，禾黍年登有酒樽。
远客杖藜来往熟，却疑身世在桃源。
一簇睛岚接海霞，水南风景最堪夸。
上篱薯蓣春添蔓，绕屋槟榔夏放花。
狞犬入山多豖鹿，小舟横港足鱼虾。
谁知绝岛穷荒地，犹有幽人学士家。
其诗意为：
崖州秀美风景是水南村，渔耕人家居住在碧山之下翠林间。鹦鹉在结子累累的椰树上筑巢唤侶，鹧鸪在新笋破土的竹林里交颈欢啼。家家鱼盐自给自足没有集市，谷物丰收户户畅饮新酿美酒。我这远方客人在这里与士民交往相熟了，竞然怀疑自已身处世外桃花源。
在山间云雾和海上霞光掩映下，水南村风景最值得夸赞。爬上竹篱的薯蓣逢春添枝蔓，绕屋的槟榔在夏季绽放花蕾。猎犬入山捕回野猪麖鹿，小舟归港装满足食鱼虾。有谁能想象得到，在这被认为是穷荒绝徼之地，仍然有着隐居名士和诗礼之家。
卢多逊《水南村》诗，是海南贬谪文化史上，第一首歌赋古代海南淳朴善美风情的“宰相诗”。西汉开琼后，海南岛仍被视为“化外之地”，而三亚史上的古崖州，更是“天下第一偏僻”的危疆绝域，诸如“水土最恶”、“炎蒸瘴燎”之辞，无不令中原士大夫闻之色变。由于遐荒险阻、环境恶劣，自隋唐始海南岛便成为朝廷贬逐京官朝臣、驱放流人的地方。唐代先后有14位宰相被贬谪海南岛上的崖州、振州、儋州等，其中不乏公忠体国的台阁贤相，而偶有诗歌传世的，多为凄绝之声。如唐德宗朝宰相杨炎，人还在贬途中便作诗自绝：“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晚唐宰相李德裕，则极写贬居地的穷途绝域：“独上江亭望帝京，鸟飞犹有半年程。青山只恐人归去，百匝千回绕郡城”。如此出自宰相的“贬谪诗”，陡增中原士民对海南岛的畏惧，以至“鬼门关”成为了海南岛诸州的代词。卢多逊是宋代第一个被流放到海南岛上的大儒宰相，当他落居崖州水南村，将自已化为寻常百姓，把情感融入当地民生之后，才得以旷逸心趣，重新审视这 “绝岛穷荒”流放之地，真正发现她的古朴纯真、天然善美。为此，他要以身临其境的感受，通过诗意描摹，告诉心存偏见的中原士民：崖州水土并不恶，水南村的风景、风情最值得赞美。这里山海晴岚、民风淳朴，渔耕丰登、四时物阜，幽人隐居、诗礼相传，仿佛海外桃花源。
卢多逊的《水南村》诗，描绘一千多年前崖州农耕社会怡美风情，赞誉古崖州善美山水，肇开了享誉一千三百多年的崖州“水南村风景”名胜，掘开水南历史文化名村的源泉。而今，《水南村》诗不仅成为中国山水诗精华，而且成为了彰显崖州历史魅力的诗歌文献。卢多逊在崖州，留下了诗意情怀、千秋礼赞，留下了儒相风雅、绵绵遗爱。
卢多逊纪念馆中题为《珠崖风景水南村》的国画（局部）
太平兴国八年（983）十月，宋太宗对赵普构害卢多逊似有所察，追悔当初，罢免了赵普挟私谋取的宰相，敕准卢多逊移任容州团练副使。卢多逊因病危未能成行，临终前自作遗表：“昔日位居黄阁，众口烁金；此时身谢珠崖，蔓草萦骨”。雍熙二年（985）六月，流寓崖州度过三年岁月的卢多逊，病逝水南村，终年52岁。
卢多逊逝后三年，宋太宗诏将其一家自崖州先后迁移广西容州、湖北荆南安置。大中祥符三年（1010），宋真宗旨准其三子卢察赴崖州，将己安息在水南村25年的卢多逊灵柩护归襄阳，并诏赐钱三十万给予厚葬。景祐三年（1036），宋仁宗皇帝归还朝廷没收的卢多逊家族田宅，追复卢多逊为工部尚书，追封苏氏为河南郡太夫人。卢多逊逝后52年，沉冤终得洗雪，三个曾经作为“水南村村民”的儿子，也先后得到朝廷录用。长子卢雍，自崖州诏还后重录为公安主簿，随后次子卢宽录为襄州司士参军。出生在水南村的三子卢察，景德二年（1005）自荆南考中进士，礼部奏在高等。当时，由于卢多逊尚未获平反，吏部不予推选殿试。宋真宗见此，未经廷试便特授卢察为复州司士参军，后知彭山县，历殿中丞、河南府通判等。
卢多逊一家诏准迁移至荆南安置后，随贬而来的大多亲属仍不得“放还”，他们留居崖州，守望天涯，成为自北宋始世居水南村的卢多逊亲属族群。此后相继有卢多逊直系后嗣返回水南村寻亲落籍，繁衍成卢多逊血亲相传一支脉，延绵千年，支分派衍，遍布全岛。今日海南岛上奉卢多逊为宗祖的卢氏族群，总人口近4万多，形成了遍布海内外的海南卢氏大宗族，积淀了源远流长的海南卢氏文化。
卢多逊深受历代海南人民的同情与崇仰。自古以来，水南村一直成为散居海南岛卢氏宗亲缅怀与凭吊先祖的纪念地。2006年，海南卢氏宗亲共襄盛举，在水南村卢多逊寓居遗址，修建了一座仿古宫殿式卢多逊纪念馆，每年6月5日（卢多逊诞辰日），全岛卢氏聚族在此举行隆重祭典，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海南卢氏文化盛会。2011年5月，海南省社科联成立了卢多逊历史文化研究会，卢多逊源流文化遗产得到研究与开掘。2019年5月，卢多逊纪念馆以“千秋遗爱在崖州”为主题，开辟了“卢多逊文化”长廊，以新颖形式和新编图文，重塑卢多逊形象，彰显卢多逊诗意崖州的千秋遗爱。海南卢氏文化源流，折射着海南贬谪文化的幽深厚重，闪映出天涯文化的历史魅力。(三亚历史文化学会专稿 作者 徐日霖)
主 编 / 全 妍
统 筹 / 罗建胜
责 编 / 陈 敏
编 辑 / 周 瑜
来 源 / 三亚市历史文化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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