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简史｜在灰色地带审视中产家庭
一月入围美国圣丹斯影展，二月又出现在德国柏林电影节的全景单元……
中国年轻导演林见捷的剧情首作《家庭简史》，在电影节成绩可谓斐然。《家庭简史》将镜头对准一个精英知识分子家庭，通过日常生活中两代人的碰撞，以显微镜般的放大观察，揭开当下中产阶层家庭生活一角。实力派演员祖峰和郭柯宇在片中扮演了一对颇有代表性的中年夫妻，其他两位年轻演员的表演也可圈可点。
导演林见捷大学学习的是生物信息和技术专业，生物科学中使用显微镜放大做研究，和电影镜头前的聚焦审视，有着某种微观、宏观上的相似和对应。拥有跨专业经历的林见捷，巧妙利用不同媒介和表达手法，将两者融入到影片拍摄中，成功营造出一个压抑低沉，神秘清冷的家庭环境，在这一氛围下有层次地讲述了一个带有悬疑惊悚色彩的家庭故事。
影片中，一次偶然的校园小事故，让中学生严硕和涂伟认识，并开始有更多接触。在得知少言寡语的严硕母亲早逝、父亲酗酒后，生活优越的涂伟一家敞开怀抱接纳他的“闯入”。随着彼此交集不断增多，严硕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和小伙伴涂伟以及其父母的关系也开始发生微妙改变。直到有一天，原本看上去光鲜美好的家庭，隐藏的脆弱被暴露，平衡打破后渐渐出现裂痕……
剧照
《家庭简史》中描述的中国生活，脱离了西方观众印象中中国的贫穷和落后，取而代之的是家庭教育、代际关系和阶层固化等普世话题，更靠近也更容易激起西方观众的好奇心和共情力。虽然导演架空时间地点，但依然是一个非常当下的故事，窥探中国独生子女父母的教育问题和焦虑，两代人的沟通和冲突，以及一次次努力想要跨越阶层的尝试。
参加柏林电影节的最后一天，红星新文化特约记者刘敏和导演面对面，有了这次创作长谈。
红星新文化：在中国参加历届国际电影节的影片中，大多数还是以社会底层或者边缘人为主要刻画对象，讲述中国中产家庭当下生活的故事并不多，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题材来拍摄？
林见捷：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具体的人或者是事件，只是一个想法，就是我对家庭生活的某种神秘感很好奇，因为中国人在讲到家庭生活的时候，一般就是特别美好和谐的形象，拍摄全家福大家都在微笑。但我挺好奇的是，在这个微笑背后大家都在想什么。我就想从好奇心出发，去捕捉这种家庭生活的神秘感觉。至于中产阶层的氛围塑造，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形成。可能周围朋友差不多都是这个阶层的，就想我有一个机会去讲他们的故事。
林见捷
红星新文化：影片讲述的是很当下的中国故事，包括提到二胎生育等一些社会热点话题，但在风格上其实又比较抽离，和观众也保持一定距离，选择这种架空方式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林见捷：这个故事虽然是基于现实，但是高于现实，我希望某种意义上可以有超越时代的质感。但是我也知道，这个故事不可能完全脱离时代，否则就没有一个落地的东西，所以在保持社会性、当下性的同时，希望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讲述。这样很多年以后，你再来看这个片子，观众还是可以有一些普世的东西引起共鸣。
红星新文化：影片中两个孩子的关系和较量很有意思也很复杂，他们面对父母时彼此帮助，之间又有着某种竞争，你个人是怎样看待和拍摄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见捷：青春期两个小男孩的关系都是很复杂的，不管是在心理层面还是情感层面。对我的挑战就是把这种复杂性，相对比较深入地展现出来，同时又可以保持大家的思考和猜测这种类型片的感觉，去想他们之间到底是朋友还是竞争的模糊关系？两个男孩在片中有几场冲突角力，是一来一回的，没有谁有绝对的优势。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人物在不同的方面，都很有爆发力。
剧照
红星新文化：影片中的服装造型很有意思，其中一场戏，两个男孩还为白色、深色衣服发生争执，这上面其实有很深的寓意。
林见捷：对，这是在帮助塑造故事人物。我们当时给美术造型师的一个挑战，就是希望这个故事即使你其它东西都不关注，只关注服装变化，也能够分析故事发生的起承转合。如果分析严硕服装的几个阶段变化，就会发现人物变化。比如一开始他穿的一直是一样的衣服，但是后面不同阶段会穿上不一样的衣服。
红星新文化：影片中还有很多这样的留白，给观众留下猜测的空间。又譬如严硕的家庭情况，我们只是从严硕口中了解，并没有画面展示实际到底是怎样。
林见捷：对，一开始剧本我写了严硕家庭生活的几场戏，而且我还去勘了景。但是在勘景过程中，慢慢觉得我们对严硕的认知，应该是和这个家庭同步的。涂伟一家并没有对严硕有家庭之外的了解，他们自己听到严硕说，然后脑海里形成对严硕的形象。观众和涂伟家庭视角应该是一致的，所以后来把那些场景全部拿掉了，我发现这之后人物反而马上立体起来了，因为他变成那三个人心里的严硕，也是观众心里的严硕。
预告片截图
红星新文化：严硕以一个底层闯入者的身份，进入一个拥有社会地位的精英家庭，并一步步取得成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韩国的《寄生虫》，里面的进入者操纵局面。你觉得严硕也是这样类似的操纵者吗？
林见捷：我觉得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是操纵者，但是观影过程中，有的观众一开始觉得严硕就是寄生虫，后来又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严硕来了之后，给这个家庭带来很多温暖，所以会自问，寄生虫就一定是坏的吗？病毒的入侵就一定是坏的吗？所以这是一个复杂的点，一开始电影给你的感觉会让你有寄生虫那样的期待，但是后面会让你产生疑问，这就有了灰色的地带，这是电影最有意思的地方。
《家庭简史》剧组亮相第7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
红星新文化：2018年这部影片在上海电影节创投得到奖项，可以想像电影项目开始得更早。但影片到2024年才与观众见面，为什么中间会经历这么长时间？
林见捷：因为很多时候拍摄一部电影，预算会有一个比较大的限制，在限制范围内做到想要的其实是很难的，毕竟要讲一个很有品味很特别的中产阶层故事。包括选演员，最初觉得找男演员会很难，因为能够演这个年龄段知识分子的很少。一开始也没想到可以合作祖峰老师、郭柯宇老师这样级别的专业演员，但后来在寻找演员的过程中，发现他们是最合适的，刚好他们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两个孩子演员也都特别难找，尤其是严硕的角色，也是运气好碰上了孙浠伦，他正好在这个年纪上。
文丨 刘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