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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男诗人的旗袍,小调和迷宫

《端午》诗刊 诗歌杂志 2021-10-05


   


      吴投文,60后,湖南安仁人。诗人,诗评家,武汉大学文学博士。湖南科技大学教授、硕导,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出版专著《沈从文的生命诗学》、诗集《土地的家谱》等。湖南省高校青年骨干教师。



    

       

   我委身于黑暗的事物


我委身于黑暗的事物 

我委身于失乐园里的闪电

我委身于一个慢镜头里的荒凉

我委身于一个背影里的乡愁


我的命运无人问起

我唯有一身青衣裹住一万年的河流

那是脉管里流动的泪水,冲走干干净净的巨石

我唯有身体,唯有身体里的草木之灰



          尘埃


我对于远方已经足够疲倦

在想象中抵近一座水晶的宫殿

在我周边的事物中

所有的尘埃贴地而飞


一粒尘埃多么小,小到塞不住

我们呼吸的气孔,它在远方更小

不断地返回我们的内心——

它犹豫着,顺着远方的风消失            



    巨大的事物都是孤独的


巨大的事物都是孤独的

巨大里的孤独排着整齐的方阵


一群大象走过非洲的草原

它们的脚下有沧海,起伏着潮湿的光泽


几只老虎静卧在远方的山林

它们的牙齿醒着,管弦乐队陷入盲音


哲学家爬上夜晚的梯子

他吹着口哨,舞台上方的月亮空无一人



             旗 袍


穿旗袍的女人出现在灯影下

她缓缓地鞠躬,灯光在她身后转亮

舞台的空旷使隐身术变得多余

她从身体里走出来,走到舞台中央


灯光渐次打开,颤动着流水的曲线

舞台上布满春天草木的明亮

暗香浮动,呼吸是呼吸的火苗

她的身体变得轻盈而又节制


她回头,凝眸光与影旋转的风洞

远方有自然的盛景,众鸟啁啾

她的额头光洁,胸中有神意的丘壑


她轻轻迈过江山的每一寸涟漪

那一刹那的裸露,使她深深地护住内心——

美是自然的尺度,也是爱的诱惑

      

    

         我对落日的情怀


我对落日的情怀是我自己的绝唱

我和它隔着山高水远

我和它隔着枯萎的炊烟


我在庭院里清理杂草

明天启程回到河流的另一边去

和它隔着十万零一条河流


此刻,庭院里的阴影正在聚集

像我抹不去的悲伤

我站在渐渐暗淡的花坛之前


这一切都是不可捉摸的转化

心中的祷词已经奏响

把黄昏的景物慢慢收拢



          雷声


夏天的雷声使草木在雨中

震颤,闪电像一道鞭子

抽打活着的人们

所有匍匐在地上的事物

再一次伏得更低


这时,在孤寂的森林中

动物们惊恐地聚集在一起

它们有自己的思想

闪电每一次照亮它们的眼睛

它们就站得更高一些

 

原载《端午》诗刊



 

 



      汤凌, 70后,诗人,书画家。1992年开始写诗发诗,认为写作是个人的心灵史。已结集个人诗集《汤凌短诗选》,《小调集》,《梦痕录》。居长沙。 



                    



     我的身体里长满荆棘


试试倾听心脏把血液泵出的节奏

在耳后拍打有如乐章高潮的鼓点

我的身体里长满荆棘

左一丛,右一丛,犹如家国迷宫

威权的刺尖硬生生张开

挂着自由主义喇叭花

时令花序,温和的暴力皆在于此

归结于我想要的事物总不能为他所喜

尖刺随时刺入肉体,教会我

得顺天应时,得遵医嘱

早起早睡,按钟点服药

吃清淡的食物,思清淡的欲望

大海风浪甚高关乎遥不可及的天意恩怨

一头栽进去几十年时间泡都不冒一个

他们说读读之乎者也,毛笔是为国粹

可以软化血管壁,软化荆棘剌

可以让我免于随时中风,甚至瘁死




       雨后散步


雨后,我在园子里散步

湿漉漉的棕榈叶又尖又硬挂着

柔软的水珠,远处焰火的眩目色彩

升起,又落下,仿若

我曾在一幕幕狭隘的舞台剧里

错过欣欣向荣的自己

此时,桂花香穿过树林

身体与世界一样辽阔

充满奇异的和谐

她说生命不能常怀落寞

曾经纠结于时间消逝及臆想成败

令我羞愧,在所爱的盛年

应该学会与自然和自己和解

在顺光里皴擦眉眼肤发的细节

让逆光勾勒完整轮廓

让从身体内部释放的小兽

在花木丛中灵活窜来窜去



    灶屋墙上的老地图 


黑灶屋藏着一个黑世界 

老地图同化黑色土砖墙 

如果不细心,会忽略那个 

很多年前的世界 

只剩下几个黑窟窿 

字迹已经看不清,隐约可见 

弯弯曲曲的国界线,曾经红红绿绿 

褪色了,隐匿在 

黑烟墨的云层里。大陆,海洋 

经纬线规划空间 

供你想像,当年世界曾经很明朗 

生活过无数鲜艳生灵 

灶屋烟熏火烤,老地图 

纸张松脆,就像现今世界 

纤维肌理都充满黑,轻轻一划 

便碎屑驳落。那些国家、区域 

很多已消失。如今 

我站在一个错误的世界前 

想着当年试卷上勾勾叉叉的真理 

曾经决定过一代人的命运 

而那些骄傲的人们 

曾经多么自信,在世界写下尊严的 

界线,在黑暗的灶屋里 

继续接受烟薰火烤 

如同一面调谢的旗帜 



     小调•第四个业务员

           

他漂浮在泥沙语词的江面

他漂浮在大数据水上


终至与世孤绝,大江自腋下北去

这个国度曳光弹彻亮,这座城市的倒影

灯光璀璨,他通过合同数字计算

经世济用,莫如“苔花如米小”


最后终会轮到自己。秋日已至,麻雀

在处暑浓荫里飞停,急促促

信用卡倒腾每月家庭支出

嗅嗅鱼腥味河风

数据线牵引冲天鹤与蜗牛意志


靠天吃饭。于洄水湾垂钓求一丝安慰

琐碎。他说,他属于这条河,奇怪的梦

蓬头垢面鬼的语词江上

他的模糊倒影消解于辽阔璀璨灯光



       樟树籽掉在头上


小小圆圆的,黑色樟树籽掉在头上

弹下膝盖,滚落淡棕鞋面,温柔

如宠物猫亲昵。该回去啦

我们坐得太久,石凳冷却身子

体会到瘫痪世界无知无觉。最好

最坏的日子都过去了

浓密香樟叶漏出星星点点的天空

阳光在地上写着古怪符号

这些语言之外的语言预示什么

我们不知道;熟透的樟树籽

落在头上,它们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也不明白。我们和世界之间

隔着一道迷雾沟坎,遥远,相互孤立

却有着紫褐色的亲切感



      傍晚下起小雨


傍晚下起小雨,天色暗下来

雨点落在水洼,小绳般的涟渏

小小的圈套,银灰的反光在其中挣扎

不甘束缚的初冬,有着

挣脱灰暗的力,里面似乎有我的侧影

冷峻的雨

持续急密地落下,密密麻麻的圈套

在地上,在窗玻璃,在樟树叶上

敲响短促的鼓点

聚而复散。此刻我站在孤单阳台

细雨打在脸上,无色无味的痛点

张开冰凉的网,比想像更寂寞的悲观

像水洼圈套小而密集地套过来

密集的鼓点,杂乱,慌张

仿佛在催动你向前再迈一步,就会活得

更开阔,更彻底。可我并不害怕

昏暗的光线,樟树叶的反光

弱得看不见了,此时我应该像一只丑乌鸦

或者一团模糊阴影,无意义的傍晚

小雨漫无目的下着

敲打着鼓声,催促将我完全溶入黑暗



              蝴蝶之死


美是它的本质,双翅

毫不妥协张开,黑色丝绒亚光缎面

平整,柔和,缀着十二点青蓝

明亮地由深至浅渐变,像老到的画家

用油彩随意而严谨点上

初冬,阳台角落,一只蝴蝶安静地

降落在三楼铁栏杆上——

窗外,樟树绿如云,月季、芙蓉树

茶树绿得发亮,女贞们站姿优美

那里曾是它的乐园,盛年时光翻飞在

花朵之上,色彩之都

花蕊严肃地站在花瓣中央,却在顶部

呈现柔软密集的粉彩诱惑

阳光穿透欢快的翅膀在山茶花投下

闪动的影子,褐红瓢虫为保卫领地

竖起棒槌般的触须,铠甲却敌不过密蜂

8字轨迹的锐利投枪。而深爱的蓝眼睛蝴蝶

忽前忽后,与情敌飞往月季刺丛

它却不得不仍然爱着,直至掉进另一只

蓝眼睛的深井,半推半就的后半生时光

它全部投入自我飞行,在植物丛中

在空阔池塘,甚至在人流车流的大街

闪动黑色丝绒缎面,没有黄雀的歌喉

它自信,即便无声,也是世界中心

二十几天时间,或者更短

华丽飞行,完成了。那只从湿土层

爬出的丑陋的蛹,急于羽化的蛹

停留在冰冷铁栏杆,无色下午投影在池塘上

——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它正在把双翅毫不妥协地张开

尽力张开,让死亡之手固定

最完整的模样,以便展示

风干后最美的华服


原载《端午》诗刊


 




      韩墨,80后,诗文散见《诗刊》《星星》《十月》《儿童文学》等,出版诗集《江南不远》《锦瑟如归》,作品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李白诗歌奖、冰心儿童文学奖等省级奖项60余项,入选多种诗歌选本,部分作品译介国外。江苏省作协会员,南京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生,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居昆山。


  ↓


 

   

      乔伊斯问道


没有橹浆能斩断流水

琴弦总在黄昏把灯点燃

谁在等待脚印被鸟啄走

偶有羚羊挂角,麋鹿莫要回头


谁婉转峨眉,对山抚琴,而山不空

有鸟声滴入洞箫,满山草书的小悲欢

此前的秋天比你安静



      博尔赫斯的镜子和迷宫


山高水长,读无用书,谈草木一生

雪中饮酒,待月西厢,秋声不可闻

问道青云,暮城初秋


谁固执在山涧里找丢失的脚印

白马驮沙,我有泉水的忏悔

寄命于孤山,不求未来,不问过往

秋天被蝈蝈一声声叫凉了



       出城堡记卡夫卡


若无其事的衣带当风

心闲无事不从容

也没有羚羊出奔,没有铜

谁拿弓的姿势如此销魂


终其一生,听风声过隙

听你深夜咳嗽,像深秋一样坦诚

青石如洗,暮秋降雪

谁斜抱一山月色涉水而来



       里尔克捡脚印


在桥上,我捡到了祖父的脚印

从上游到下游,从族谱到黄昏


冬天离的那么近,蓝的让人胆战心惊

眼里豹子的光,窜了出去


黄昏还没回来,一定是遇见不确定的

人和事,过眼不走心


秋天里的钟声,比我辽阔

鸟飞鸟的,我走我的



      卡尔维诺起居注


此身犹在山中,雨天听巴赫

让人心安,一溪茶水半黄昏


剑匣已长满青苔,白发复返青

有的人注定是悲欣交集


即使明月当空,亦无法见证

极目山外,不见青衫


有舟逆横,有橹领错,有人同渡

云过眼,水涉心,所有的欲念已成灰


纸寿千年,此刻,虫蛀的相思和疼痛

有人长啸,有狼低吼


无菜下酒,无人可念,无物可想

揣剑入山,歪头看你读书


想到你,想到弗洛伊德

有些事,无须勉强,有些人,何必天涯



        艾略特别来


安坐如车,怀抱酒瓮

吐一路愁肠和悲愤,既怒且喜


抱愧故乡,不行事,想余生

马嘶如笑,长歌当哭


举目四顾,戚之惶惶

白色是虚无,蓝的呢,是秋天落苏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我断肠

怀抱古书的人,江边望,看水流


所遇非人,所托非物,无奈事何其多

只有时间,唯有感悟可


怀抱灯火来去,一缕炊烟无踪

鸟声落了一夜,青黄不接的木鱼声


我以为水中捞出的是月,不料

捞出了一面水镜子,天只剩下蓝


溪水愈流愈淡,浅饮即止

云浮了上来,我沉潜下去,在人间



        维吉尔身寄


落日很美,秋风赶着人影下山

一壶酒,一笛风,一缕青衫

几朵白云绣在湖面


树下有人,有茶和惊喜

羊在山坡,谁在湖畔

月光下的小心思,只关秋冬


蘸墨的青袍,谁晒石头和经书

读山水船只和孤独

清净如纸的天空,斜斜上夕阳的脚印


所有欲念成灰,古玉一般的光泽



          莱辛不妨拉奥孔


仲秋之夜,不妨有蟹,菊花碗和姜茶

山中札记,不妨唤雁群写一行隶书

月下拾稻穗的人,抬眼望云,看天空的蓝与虚静


山有谦逊自知的品德,水没有

有的人,永远都是错过,涉足过河度我

度过的是泥马和菩萨,谁在水中化莲如蝶


着布衣,具疏食,向晚感怀

脚步比夜晚挤出的鸟声轻

经年的悲苦和辛酸,在雪地画符


风很大,草木很深,一山一山落下

托钵的人,不安地踏着月光赶山

你有草木清幽,我有幽云寄梦



         波伏瓦中年


我就坐在你身后,给你写信

你无意间回眸一笑,忽然觉得魂飞魄散


跟在你身后,身影把黄昏拉长

长如夏日小巷寂寞的蝉声


你只是剪一个转身的姿势

心就慌了乱了散了,独饮秋水的凉和透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

后来呀,我蹲在雪山上,等你的来信

   

原载《端午》诗刊



链结   

   夏·《端午》诗刊第四卷面世

   三个女诗人的秘密、自愈和梅雨

   三个男诗人的往事,爱和天空   

   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   

   我有喜欢的人了·在某个城市的某处  

   我想做那只被你拿起贴近耳边的海螺

   为什么我们拥有那么多生活,依然成不了好作家  

   一群90后的非艳丽之诗(二)

   诗歌信物/诗人礼物|诗模诗集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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