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岚:汉语言文字的一朵海上之花——《离岸芳华》的作家作品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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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言文字的一朵海上之花
——《离岸芳华》的作家作品群像
江岚
根据2月26日天猫直播间现场录音整理,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跨界经纬
大家好!谢谢大家今夜和我一起来“说书”,说一说我们新上架的这一本《离岸芳华》。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祖籍福建永定,是土楼里的客家人。因为上个世纪的社会动荡,我的祖父离开家乡以后没有能够再回去,所以我出生在广西桂林。长大以后出了国,读书、工作,养大了两个孩子。靠在大学教书为生,业余写作。二十几年前从写短篇小说起步,逐步进入海外华人作家的圈子,得到了很多文友和老师们的帮助和鼓励,同时,我对这个群体的了解,也就渐渐多起来了。
加拿大华文作家江岚
第一部分
《离岸芳华》,是一本短篇小说选,纯文学类的书。那市面上“纯文学类”的书那么多,这一本有什么独到之处呢?我想,由外研社来出版,是这本书最大的,也是最明显的一个特色。外研社每年出版的5000多种出版物,并非只有外语学习的教科书、工具书、外语期刊读物,还有大量文化服务性类的图书。和海外联合,共同选题,协作推广,一直是外研社出版的一个重要方向。所以新组建起来的人文社科分社关注到海外的华文作家群体,是这个方向下顺理成章的思路。《离岸芳华》的出版策划,是把在海外开放的汉语言文学之花请回国内的一种尝试,同时也将是向世界“传讲中国故事”的一部分。
江岚著作《离岸芳华》
推动汉语言文化走向世界,为世界打造一个崭新的“中国形象”,已经成为新时代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共识。可是如果不经由翻译的渠道,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学是不可能走向世界的。那么不论是从翻译的技术力量上来讲,还是从多语言出版的实力上来讲,外研社都是顶尖的。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本书的内容,英文版翻译的工作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一篇或者一部文学作品,既要能够向世界传讲中国故事,还要向国内传讲外面世界里中国人的故事,并不容易。除了语言转换等等技术层面上的障碍以外,“内容”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在西方中心主义的框架下,长期被任意炒作,任意建构的中国人和中国形象,有很多是扭曲的,甚至是错误的。要匡正,纠错,推倒或者重建,不是在锣鼓喧天的背景下喊两句口号就能做到,也不是想当然地自说自话,就能让对方理解或者接受。需要一点一点从小做起,去打捞那些容易被忽略的人、事、物,增进世界对普通的,寻常的中国人和中国事的了解与关注,才能最终聚沙成塔,获得具有积极意义的实质效果。从这一点上看,《离岸芳华》这本书具有双向讲述的先天优势,因为它的作者们,都站在东西文化交汇点的正中间。
在《离岸芳华》的书名下面,有一个副标题,叫做“海外华文作家短篇小说选”。“海外华人作家”是一个特定的,带有明确限制性的词组,指的是居住在海外,但用汉语创作的这么一个作家群体。他们和国内本土的作家不同,和海外用其他语言创作的作家也不同,我们对这个群体还有一个称呼也很常见,叫做“移民作家”。在“移民作家”的大概念底下,又还有一些和时代以及作家们的移出地相关的细分。他们这一代人的作品,又被称为“留学生文学”或“乡愁文学”;而《离岸芳华》的其他9位作者,包括我自己,都是改革开放以后从中国大陆走出国门的,又被称为“新移民作家”。
在《离岸芳华》的序言里,根据海外华文学发展的历史印记,概括从“留学生文学”到“新移民文学”的逐步转换,南京大学的刘俊教授有很清楚的阐述,他是研究海外华人文学的专家。当然不论在什么时代,以什么方式移出,“移民”都肯定是一种跨文化的生命体验,但“移民”这么重大的人生选择,不是为了“写作”而发生的。那么,移民到海外的这一批人为什么要写?他们都在写什么以及用什么视角来写,秋尘博士有充满学理哲思的评述,作为这本书的跋。秋尘博士本人也是作家,所以她对这些问题的总结性回答很精当到位。
南京大学文学院刘俊教授
近年来国内对海外作家群体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最直接的原因在于这个群体的创作实力、表现及潜能已经构成了一个值得被关注的文学现象。具体到《离岸芳华》,刘俊教授说,“虽然从世界华文文学的角度看,区域分布好像不够‘广泛’,作家数量似乎也有些‘迷你’,但所选作品的水准,却相当出色——可以说是海外华文小说的一次‘闪亮’呈现。”闪亮在哪里呢?除了刘俊教授提到的跨文化特质之外,我认为还有一点,就是作家们驾驭小说语言的严肃性,他们对汉语言之美的共同坚持和固守。
作家们的遣词造句当然各有自己的风格,我说的“严肃性”,在于从这整本书的字里行间,看不到那种快餐化的、低俗,媚俗或恶俗的话语方式。作家们对生活语言的加工,是稳重的、优雅的审美转换、强化与提升。这和他们总体的受教育程度比较高是有直接关系的;和他们不求名,不逐利,关注市场而不迎合市场的创作状态也是有直接关系的。
我们书中选入所有作品,都曾经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也就是说,不是新稿了。拿赵淑侠大姐来举个例吧,她的这一篇《美女方华》,直到书稿版样出来,她还在改。连词、助动词能不用的尽量删掉,同一个段落甚至同一页当中尽量不要重复用一个词,真是每个字每个字都要计较。把自己早就写成的旧稿一再翻出来反复修改,是一件很容易让人不耐烦的事,因为既没有新意,又见不到显著成效。而淑侠大姐已经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在电脑面前改旧稿这件事对她来说,还不仅没有显著成效那么简单,也是一件体力活儿啊。可她就有这种文字洁癖。这种洁癖,也不仅是她个人一贯的坚持,也是我们这本书中几位作者共同的坚持。
旅欧瑞士籍华人作家赵淑侠
(年青时期照片)
说到用汉字造境抒情,塑造人物,张翎的小说语言有一种费尽思量,又不见思量痕迹的精准。张翎从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创作,当时她还是职业注册听力康复师,和大多数海外作家一样,是利用业余时间在写的。她早期的代表作《余震》,是电影《唐山大地震》的故事蓝本。最近几年她离职专业写作,厚积薄发的创作力像井喷一样,连续出版的几部长篇小说《阵痛》、《流年物语》、《劳燕》,每一部都是好评如潮,而且每一部都能看到一点她自我突破的努力。最近的电影《只有芸知道》,也是她出任编剧。
我们这本书里收录张翎的两个短篇,《都市猫语》和《玉莲》,都是她比较新的作品,题材的选取视角和她过去的作品不太一样。在长篇小说里,张翎很擅长用多空间、方位、透视元素去处理时空倒错,或者时空转换的场景,所以有意无意之间,她过去的创作习惯于在过往时空里截下一个横断面,先展开,然后再串接国内和海外,把这个横断面一路拉伸到当下。这两个短篇不一样。是完完全全当下的,国内现实题材的现场铺叙,和历史或过往没那么多牵扯了。这也是她最近几年逗留在国内的时间更长,有机会更深入体验国内都市生活的结果。在这两个短篇前后,她还有《死着》、《心想事成》等作品,都是同类型的内容。
旅居加拿大华人作家张翎
从叙事思路上来讲,我觉得《都市猫语》很明显承继和发展了她的长篇小说《流年物语》的笔法,就是用一个“非人”的角度去讲述人的故事。《流年物语》借助的是十个和书中人物的生活轨迹或情感轨迹相关的东西,《都市猫语》借助的则是跟随主人公在都市里讨生活的两只猫。
张翎对猫这种动物很熟悉。她从前在国内的家里一直有猫,出国之后,她自己也养过猫。多年接触,让她不仅对这种动物的肢体动作、生活习性、交流习惯有了很深的了解,更让她觉得“在每一只猫的身体里都潜藏着一颗和人一样的心”。着手《都市猫语》的创作,先进入她的构思的是猫,不是人。她说,“除了猫,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样东西,能更方便地被我拿来诠释都市的寡情,或者说,都市的多情。”猫,从一开始就占据了她创作思绪的中心位置,于是我们看到的故事里的人,茂盛、小芬以及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语言、动态和行为,反倒成了围绕着这两只猫的团团转的“道具”。
这种反客为主,主客关系倒置的安排,让张翎具有了一个不仅全知而且全能的叙事角度,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用猫的语言,化解着卑微中求生存的人在相撞中必然结下的猜忌和抗拒,用动物靠直觉建立的情感,嘲弄着人扭捏作态的假惺惺。”
另外一位女作家施玮,选入这本书里也有两个短篇,《日食》和《校庆》。她说这两篇正好代表了她自己的两种小说创作风格,而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两个短篇的创作时间前后相差了十几年。施玮的创作起步很早,最初以诗歌在海外文坛知名,出版过不少诗集,后来又有了几部长篇小说和剧本,《日食》是她比较早期的作品。在海外华人作家的圈子里,创作成果和她一样多或者比她还多的,并不是没有,而施玮在绘画方面的天份,那是绝大多数作家都没有。她的多才多艺反应在创作中,使得她的小说文本想象力很丰富,和细致的描写融合在一起,往往营造出一种奇妙的阅读效果。
北美华文作家施玮
中短篇小说,在施玮所有的创作成果中,份量肯定不是最重的,却是我比较熟悉的。因为她的一部个人短篇小说集,《日食·风动》,两三年前作为“新世纪海外华文女作家”丛书之一由鹭江出版社出版,我是这套丛书的主编。《日食》很接近于我对她的文风的体认,我一直比较偏爱。她让情节和人物不断在往事与当下之间,黑暗与光明之间,梦幻与现实之间游移,而驾驭这种游移需要文字功力,更需要一点天赋的灵气。她的小说语言往往带着很明显的诗歌气质,营造一个诗意的理想的氛围,然后再用这个氛围去逼迫读者思考生命终点的意义。
请大家留意,我说的不是“生命的终极意义”,是“生命终点”的意义,也就是说,死亡的意义。对生命现象及其意义的追寻、反思和拷问,是作家和艺术家们必然的思维路径,但每个人的切入角度和关注点是不一样的。比如张翎的切入点在于人被现实裹挟,而必须被动经验的生存之痛,施玮的关注点着落在死亡。死亡的气息或明或暗,总是缭绕在她的人物身上,生的状态是迎接死亡,死亡的状态是穿越,或者超越物理层面的生命终结点。她最近出版的一部长篇《故国宫卷》,我刚收到,还没看完,但已经觉得相当程度上是《日食》的进一步深化和展现。
施玮著作《日食·风动》
第二部分
(我们今天的直播有抽奖环节的,第一轮开始吧!)
看着大家抽奖,我突然想起一个词,叫做“波西米亚人”。在这里提起来,不知道大家会联想到什么?香肩半露的薄棉布裙子,图案的纹样夸张而不规则,配着一串串流苏或者一层层荷叶边,大大的裙摆随风掀起一角,那人在蓝天下的水一方或天一方,遗世独立。这是我,对谢凌洁这个人的印象。如果她也看到我们这个直播,我只希望不要惹得她到秋后找我算账。其实她的身材偏瘦,五官轮廓分明,真的很适合波西米亚风格的这种打扮。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夏天,在桂林,一个停车场里面。我和陈谦在一起,我们这头下了车,她从那头向我们走过来,一眼看到她,我心里就觉得,哎呀,这是又一个三毛!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她那天穿的是什么,只是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待人接物的态度,真的是我在现实生活当中接触到的,最接近“波西米亚”气质的人。这一类人都有相当程度的艺术修养,不见得反传统,却绝不肯被传统束缚;他们不见得对未来抱有多大的幻想,但去营建一个更好的未来的脚步,永不停止。这样的人,注定漂泊,也注定要遭受很多考验,甚至折磨,步步惊心,尤其是在生命的前半段。而他们顽强的斗志后面,是异常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敢想敢做敢当还不算,他们还敢说。比方一提到“母亲”这种题材,绝大多数文字都在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谢凌洁就敢说一个女人首先是女人,她在人生的过程当中必须充当各种角色,母亲只是其中之一。而任何角色,都无法改变一个人自有的劣根性。也就是说,谢凌洁就敢去揭示所谓“母亲”的形象,并不全是我们那些赞歌里头唱的那么伟大。
比利时华裔作家谢凌洁
具有波西米亚特质的人们,从不肯向现实轻易妥协,结果是他们纯真率性的本心本性不容易受污染。这种纯真本性放到日常生活的鸡零狗碎事情上,他们的表现就很糊涂。这回我找她要创作谈,我知道她这一类文字肯定有的,早在去比利时以前她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了。她回答我说,以前写过啊,找不着了,我给你写新的吧?那当然更好,我就等呗。等了两天没动静,我追着她要,结果她告诉我说,哦,这两天都没空,光忙手机的事儿了,因为“手机掉水里了”——这就是谢凌洁。糊里糊涂,但纯良可爱。她性格里顽强的一面,化成她犀利的文学语言,准确,精炼,结实,而且有种潇洒刚硬的力度,不像一般女性作家文笔的那种轻柔和缓。她的艺术修养和敏锐感受力,让她对故事中场景氛围的营造和描写相当细致。如果我们把她的场景描写和张翎的相对,张翎的场景类似于我们传统工笔画的铁线勾,三两笔把重点呈现出来之后,大片留白,由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力去补足;谢凌洁的更像油画,直接让你身临其境。
我们借用一下“手机掉水里了”这个句子结构,给谢凌洁的创作提出一个总纲,那就是“谢凌洁的文字掉海里了”。几乎她所有的作品都和大海脱不了干系,我们选入的这个短篇《辫子》,故事发生的场景也是一个海边的小村庄。如果说谢凌洁的“海洋氛围”和张翎的“江浙氛围”,来自于她们远离之后难以磨灭的故土情结,那么陈谦的“硅谷氛围”就是在异乡扎根之后的现场叙事。
美国华文作家陈谦
陈谦是一个不折不扣,半路出家的作家。她本来是个工科生,后来在硅谷也长年累月从事技术方面的工作。除了“喜欢”这两字以外,她的个人生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和“文学”真没太大关系。因为喜欢写,在网络文学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写出了长篇小说《爱在无爱的硅谷》,一炮打响。这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她现在已经是专业作家了。中短篇小说,是陈谦写作的长项,我们这本书中只收录了《我是欧文太太》,其实真有点儿可惜。陈谦这个人性格爽利,对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充满了五花八门的热爱。她喜欢旅游,喜欢花花草草,喜欢漂亮的衣服鞋子,喜欢好吃好喝的一切东西。她的这种拥抱凡俗世界的风风火火啊,和她构建自己小说世界的冷静和理性,正好形成一个有趣的反差。她从硅谷起步的小说创作,后来扩大到更广阔的视野和框架,对族裔、阶层和文化身份、文化心理诉求的思考都大大深化了,但她重点关注的依然是女性,而且偏向中产阶级以上的知识女性群体。“欧文太太”是她比较近期的作品。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突破了业余的、自我写作的局限,创作的主体性特征比较稳定,追求文学审美的目标也更明确,她的工科生功底的逻辑思维能力,为小说情节的发生和发展,铺开了一条康庄大道。她用这种逻辑去挖掘人的,尤其是女人的灵魂,揪出她们内心隐秘的片段,有时候甚至是血淋淋的片段,然后让读者去回答,或者去思考,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围绕在这些女人身边的事情,如此这般地发生。
我们这几位作者当中,如果要找一个和陈谦的创作经历最为近似的人,我看非曾晓文莫属。陈谦是工科生半路出家去写作,曾晓文是文科生半路出家去学了理工,直到现在还在IT行业里工作。这两个人一个在美国的硅谷,一个在加拿大的多伦多,都是新移民作家这个群体里,响当当的老资格了。从创作的体裁分布上来讲,曾晓文又和施玮比较相近,小说、散文、剧本和翻译都有很突出的表现。刚才我提到曾经和鹭江出版社策划推出过一套“新世纪海外华文女作家”丛书,这套丛书先后推出过两集,每一集6册,施玮的《日食·风动》在第二集,陈谦的《谁是眉立》和曾晓文的《爱不动了》,都在第一集,也都是她们各自的短篇小说集。她们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格外关注人的内心深处的,心理性的伤痕,只是和陈谦笔下的一众女白领们相对,曾晓文笔下的几乎全都是“小人物”,被损害,被欺凌、被践踏的小人物。《卡萨布兰卡百合》这个短篇的故事场景,发生在监狱。女主角蒙妮卡,为了让自己那个喜欢唱歌的同性恋人成名,不惜去印制假钞来包装她。结果人家成名了,她自己锒铛入狱。另外一个女主角俪俪,是一个被虐待、被戕害,蒙冤入狱的按摩女。她们的命运都很悲凉,缺乏爱,缺乏亲情。可恰恰是人性里对爱和亲情本能的渴望,让她们在黑暗里,在惨淡里,彼此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以我对曾晓文的印象,她这个人秉性随和,但做事极有效率,非常认真,而且意志坚定。于是她笔下的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人物,再卑微再不幸,也都有一种共同的倔强,不平则鸣,死不认输,一种苔花再小,也要盛放如牡丹的倔强。
加拿大华文作家曾晓文
第三部分
(好吧,我们的第二轮抽奖可以开始了!大家先抽奖,我去喝口水。)
(观众抽奖,要求看一下书。江教授展示书的封面)
说到我们这本书的装帧,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陆卓宁教授给我发来她和另外几位海外华人文学的学者关于这本书的一点儿小讨论。和刘俊教授一样,他们都肯定了内容的“闪亮”,也都认为多少有点儿“迷你”的遗憾。我想要稍微解释一下——或者说稍微“辩解”一下这个“迷你”。我们在做策划的时候,就想给读者们做一本比较“好读”的书。这个“好读”还不单指作品的可读性,还指书的本身。我们现在图书市场上的书吧,有不少大开本,硬皮封面,铜版纸,印得色彩斑斓,放在书店里显眼得很,可是真不“好读”,不方便携带。你说要不是遇上疫情,大家哪里这么容易有一整块一整块的时间,一次读完一本书呢?所以,我们想做一本可以让读者顺手放在包里带着走,在地铁上、办公室里或者咖啡店里,利用零碎时间可以取出来就读的书,容量上就必须做出一点牺牲,就难免“迷你”了。
好了,“辩解”完毕,言归正传。女性的作家们对于女性的命运、情感和际遇,难免有一种先天的、本能的共情,从古到今,从海内到海外,都一样。所以,加拿大的陆蔚青也不能例外,她说“女性的书写是文学中重要的课题。因为女性的飞翔需要更高远和辽阔的天空,这个话题自五四以来一直连绵不断。”所以她很自觉地承当了代言人的角色,为移民到魁北克的女性小人物代言。
加拿大华文作家陆蔚青
面对她和我很熟悉的,她的小说或者散文作品,我有时候会想,怪不得人家讲,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她这个标准东北人对身边的万事万物,对人间百态,除了站在庐山之外看庐山,能够描画出线条清晰的画面感之外,更有从这种清晰之中生发出来的了解,从了解衍生的宽厚和体贴。陆蔚青所处的魁北克的文化环境比较特殊。那个地方以承继法国文化为根本,同时不断开放性地接纳外来的思想和价值观,那是一个多元融合,多元共生,多元彼此依赖的大环境。在这个环境里,社会从制度上充分保护女性权益,承认非婚生育与同居家庭的合理合法性,女性追求个性独立,个性解放,奔向身心自由、情感自由、婚姻自由的脚步几乎是没有多少客观环境制约的,所以魁北克城中同居人数与结婚人数几乎相等。很有点儿像武则天治下的唐代社会,标榜女权的红妆时代。
寂寞的楚雅茹,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她在早年的婚姻中遭遇过坎坷,爱情的理想主义却并没有因此而被泯灭。当生命的青春繁盛已过,她不再重视形式或者社会制度,而更看重两个人精神上的高度契合。她的寂寞,不是出于缺少爱,而是恰恰相反,是出于被爱。在看似矛盾的情感体验之间腾挪,准确把握尺度,是陆蔚青文笔的老辣之处;而她观照她的小说人物的目光,充满温柔的关切和悲悯,这一点并不符合我们对东北人的标准印象。我们都认为东北人全是喝得少了就不干的,而陆蔚青文笔的细腻婉转,更接近于烟雨江南的摇曳多姿。
可是如假包换的江南女子,谢凌岚,小说的语言反而锋利得多,甚至带着一些粗犷的,昂扬的野性。凌岚是我们当中年纪最轻,出道最晚的一个,一出场就艳惊四座。我们这本书的书名,离岸芳华,最直接的灵感,就来自于她的《离岸流》。把我们的作者从年龄分段上纵向排列,从赵淑侠大姐到凌岚,我们这本书也体现了一些移民文学代际更替的端倪。
枪与车祸,是凌岚喜欢的小说要素:车祸发生时人物集中,情绪饱满,细节比较精彩;枪则随时可以带来情节上更大的戏剧性发展。《离岸流》的故事纯属虚构,但细节完全真实,都是她的生活观察和经验,包括故事里人物的话语方式。凌岚受北大中文系的严格训练,让她从一开始就很明确意识到,移民文学最需要传达的是“行文的质感”,是陌生化的叙述语言,于是她很努力地尝试去摆脱那个科班背景对她的制约,然后她的文本就有了一种活泼的,年轻的,但又不流俗的样貌。比如她说:“《离岸流》里这两个对美国社会一无所知的留学生小夫妻,随着中国国门开放忽然空降到洛杉矶,就像《绿野仙踪》里被龙卷风吹到堪萨斯大平原的小女孩桃乐丝,……而洛杉矶, 一个有那么多条危险的高速公路和海滩的大都市,也是巨兽一样张开大口等着世界各地的愣头青前来,等着他们发财,也等着他们上当。”——她就是这样,不仅善于从当代的汉语口语,也善于从英文的口语和习惯用法当中,去汲取自己构词的养分。
在我们这本书的目录上,陈九肯定是最孤独的一位作家,因为他是我们当中唯一的男性。其实这也是移民作家群体比较典型的性别分布现象,女作家们不仅占了半边天,而且是占了大半边天。陈九也是理工科的专业背景,写作到今天也还是一项奢侈的,用他的话说,不能养家活口的业余的爱好。他出国之前,有过当兵的经历,出国之后,早期的生活经历也比较坎坷。这些经历的叠加,没有磨灭他对文学的爱好。最初的十几年间,他的创作以诗歌和散文为主,现在小说越来越多了,他对这种体裁的把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和几位女作家相对,他小说语言的诙谐、简炼,最接近于生活语言,而且是北方口语式的生活语言。他用这种语言讲述他身边的,发生在纽约这个地方的大人物、小人物的故事,呈现他们处于天堂与地狱夹缝之间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
旅美华文作家陈九
说着说着就该到和大家说再见的时间了。不管我“说明”了也好,“辩解”了也好,将13篇作品纳入这么小小的一本书,《离岸芳华》的编选不是有所谓“遗珠之憾”,而是实实在在地有“遗珠之实”。只是希望经由这本小书,能够多多少少让读者朋友们看到,今天的海外的华文作家们立足于跨文化的交叉点上,他们集体的精神气质、价值判断与文化品格已经和前代完全不同。“漂泊”的茫然困惑,“乡愁”的郁结哀伤,“传奇”的沾沾自喜……正在从他们笔下淡去,或者,已经淡去。新一代作家正在用他们手中笔,以各自不同的视角和方式,在标注着自身属于个体的同时也属于时代的生命记忆。
(我们用最后一次抽奖结束今天的直播吧,谢谢大家!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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