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校园禁用手机法案的成效与争议
✦ 杨光富，男，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育学系副教授，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教育学博士；
✦ 陈宏友，男，合肥师范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副教授。
法国国会于2018年7月30日表决通过了《3～15岁学生在校园内禁止使用手机的法案》，并于2018年8月6日正式生效。该法案在幼儿园、小学和初中实施，高中学校是否采用由各校自行决定。[1]多项调查显示，法国学生拥有智能手机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但由于使用不当，很多学生沉迷其中，给他们的身心和学业等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因此禁止学生在校园内使用手机非常有必要。该法案实施后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但在实践操作中也存在一些问题。
一、校园禁机法案出台的背景
法国出台校园禁机法案主要源于法国青少年拥有手机比例较高，以及由于手机使用不当带来了一系列危害。当然这也与法国基础教育质量在世界排名的落后，以及欧洲委员会关于校园禁止手机的倡议有关。
（一）青少年使用手机的比例较高
目前，各国青少年拥有智能手机的数量呈直线上升趋势。如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项调查发现，2011年仅有23%的青少年拥有智能手机，2013年这一数字上升至47%。[2]而到了2018年，该比例已经上升至95%。[3] 另外，使用手机低龄化现象严重。如韩国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韩国第一次购买手机的学生年龄是8岁，使用手机的平均年龄为10.4岁。[4] 而2009年奥地利拥有手机的学生平均年龄是10.1岁，到了2014年已降低至9.3岁。[5] 因此，越来越多的小学生拥有手机，这的确是个令人担忧的问题。
其实，法国学生拥有手机的比例也很高，而且比例上升较快。据法新社（Agence France-Presse）报道，在12～17岁的法国青少年中，有近9/10的学生拥有智能手机。[6]法国电子通信与邮政监管局（Autorité de Régulation des Communications lectroniques，ARCEP）曾对12~70岁各年段拥有手机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到2016年6月，法国18~24岁的人中100%拥有手机，而整个人口中93%的人拥有手机。表1反映出2005—2016年间，法国12~17岁青少年拥有手机的比例。在2005年，这一比例仅为72%，而到了2016年，快速增长至93%，12年间增长了21个百分点。可见，法国青少年拥有手机的比例急剧增加，现已超过90%的青少年拥有手机。
表1.法国12~17岁青少年拥有手机的比例（2005—2016）[7]
年份 | 2005 | 2006 | 2007 | 2008 | 2009 | 2010 |
比例 | 72% | 70% | 78% | 76% | 83% | 84% |
年份 | 2011 | 2012 | 2013 | 2014 | 2015 | 2016 |
比例 | 82% | 88% | 90% | 88% | 93% | 93% |
其实，手机有时对青少年来说的确有必要，但并非有益。法国教育部部长让-米歇尔·布朗凯（Jean-Michel Blanquer）曾指出：“有时候，在紧急的情况下，或出于教学的原因，你需要一部手机，但对手机的使用必须有一定程度的控制。孩子在7岁之前不要经常接触屏幕，甚至根本不接触屏幕，这是件好事。”[8]
（二）滥用手机给学生带来诸多危害
科技是把双刃剑，手机既给我们带来了便利，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诸多的危害。它给青少年带来的最大危害便是智能手机成瘾症（smartphone addiction）。2011年，英国通信管理局（Office of Communications，Ofcom）的研究发现，有超过60%的青少年对智能手机“过度上瘾”，有1/3的青少年在吃饭时使用手机，甚至有47%的青少年承认他们在上厕所时仍在使用手机。[9] 对此，布朗凯评价说：“我们今天知道有一种屏幕上瘾的现象和手机使用不良的现象……我们必须保护儿童和青少年，这是教育的一项基本职责。” [10]
同时，法国青少年遭受网络欺凌的现象也比较严重，这主要与学生通过手机上网有关。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ted Nations International Children's Emergency Fund，UNICEF）2014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估计，12.5%的法国儿童是网络暴力或网络欺凌的受害者。据估计，在法国大约有70万学生是网络欺凌的受害者——占所有学生的5%～6%。另外，有36%的青少年网络欺凌受害者表示，他们因此受到心理上的伤害，甚至有超过1/4的受欺凌的青少年曾想过自杀。[11]
另外，手机对青少年的健康有很大的隐患。欧洲委员会议会大会（Parliamentary Assembly of the Council of Europe，PACE）环境、农业和地方事务委员会曾发布《电磁场的潜在危险及其对环境的影响》报告，研究结果显示，无线通信技术，特别是手机对青少年的健康具有“潜在的危害”，引发头部肿瘤的风险最大，并呼吁立即采取行动，保护儿童不受这一危害。[12]之后，欧洲委员会于2011年发布关于禁止在校园内使用手机的倡议，就是对这份报告的回应。
（三）法国基础教育质量世界排名不佳
法案的颁布也与法国基础教育质量在世界排名不佳有关。根据2016年国际数学与科学趋势研究（Trends in International Mathematics and Science Study，TIMSS）测试结果显示：“法国小学四年级学生的数学和科学平均成绩分别为488分和487分，远低于欧洲国家527分和525分的平均分，其成绩在49个国家排名中处于倒数第二的位置，在欧洲国家排名中位于倒数第一。”[13]结果出来后，在法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关心教育的人士表达了对法国基础教育质量不佳的担忧。法国共和党官员斯蒂芬·皮耶努瓦尔（Stéphane Piednoir）称：“智能手机是导致中小学课堂纪律涣散的重要因素，频繁使用手机会直接影响学生的注意力和学习能力。”[14]
（四）欧洲委员会手机禁令的倡导
2011年5月，欧洲委员会在乌克兰首都基辅举行会议，呼吁欧洲各国政府“采取一切合理的措施”禁止使用手机和无线网络，以减少手机、无线电等电磁场的覆盖。[15]欧洲委员会共有47个成员国，其关于禁止学生在校园内使用手机的呼吁虽然不能强加给各国，但各成员国已认识到手机等电子产品对青少年的危害。自呼吁发出之后，欧洲委员会成员国，如德国、奥地利等国纷纷出台在校园内禁止使用手机的法案。另外，意大利、希腊、英国的相关政策也在制定之中。作为欧洲委员会成员国之一的法国，颁布禁止学生在校园内使用手机的法案，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欧洲委员会手机禁令倡导的影响。当然，禁机法案的颁布也是为了兑现马克龙的竞选承诺，他曾在竞选总统时承诺要消灭“那些让人分心的智能手机”。同时，该法案的颁布也显示了法国政府加强对青少年手机及电子产品管理的强烈决心。
二、校园禁机法案的内容分析
早在2010年7月，法国就曾出台过校园禁止使用手机的相关法案，但本次新禁机法案比旧法案更加严格，要求全面禁止学生在校园内，或与教育有关的校外活动中使用手机。
（一）新禁机法案的主要内容
新法案兑现了马克龙2017年竞选总统的承诺，以帮助法国手机成瘾的青少年减少课堂上日益分散的注意力，避免遭受网络欺凌，同时改善学生的体育活动质量。其实，新法案关于禁止学生使用手机的条款非常简单，主要内容仅有三点。第一，在幼儿园、小学和初中以及在校园外进行的任何教育活动中，学生不得使用手机或任何其他移动设备（平板电脑、智能手表等）。高中是否采用禁令由各校自行决定。第二，本法案不适用于身障生。身患疾病的学生不受此限制，如患有某种残疾或疾病的学生，只要符合法案的相关规定，允许使用手机或与通信有关的设备（如糖尿病儿童控制血糖水平的设备）。另外，各校可根据“教学用途”自行判断是否可以使用移动设备。第三，违反规定者，学校可没收其手机。[16]这项禁令也适用于与教育有关的校外活动，如参观博物馆或校外体育活动。另外，没收的手机必须于当日放学后归还给学生。以上三点可以看出，虽然法案全面禁止在校学生使用手机，但学校可根据实际情况，授权在某些地点可以使用手机。“换言之，除非在紧急情况下或需要用于教育用途，否则手机将被禁止在教室和操场使用。但是学校可以指定一个在特定条件下允许使用手机的区域。”[17]其实，在新法案中学校对手机使用的区域和条件的决定上仍有很大的自主权。
（二）比旧禁机法案要求更加严格
其实，早在2010年法国就曾出台了《教育法》第L511-5条法案，规定校园内禁止使用手机。法案规定：“在幼儿园、小学和初中，任何教学活动及校规限制的地点内禁止使用手机。”[18] 该法案已于2010年7月14日生效，并于2018年8月6日废除。新旧法案的区别主要在于：第一，旧法案中，学校校规如没有明确规定禁止使用手机，教师和学监则不能在课后没收学生手机，但新法案则为在校园里没收学生手机提供了法律依据；第二，旧法案针对特例加以限制，但新法案除非特别允许，否则在校园内原则上完全禁止使用手机；第三，旧法案禁止手机的地点仅限于教室、图书馆等地方，但新法案禁止学生在校园内任何地方，甚至在校外开展的所有教育活动中禁止使用手机，除非校规允许。通过比较可以看出，新法案比2010年的旧法案更加严格。法新社报道称：“自2010年以来，一项较为温和的禁令已经实施，该禁令禁止在上课时间使用智能手机。但最新的禁令将完全禁止在课堂，甚至在用餐时间使用手机，尽管学校可以选择‘教学’例外。”[19]目前，将近90%的12~17岁的法国青少年拥有手机，支持者希望这项禁令将有助于限制暴力和色情内容在学生中间的传播。布朗凯称赞这个法案是“21世纪的一项法案，它将有助于改善法国1200万学生的纪律” [20] 。
三、校园禁机法案的成效与问题
新禁机法案颁布后，各校纷纷修改校规，全面禁止学生在校园内使用手机。实施几个月来，学生已经逐渐适应，课堂纪律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课后学生相互交流和运动的机会也增多了，应该说禁机法案已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不过，它在实施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问题，引发了一些争议。
（一）禁机令在学校已经初显成效
新禁机法案颁布后，各校结合自身情况制定相关校规，并对学生进行了宣传教育，学生普遍接受并遵守新法案，学生的“行为转变已经非常明显”。波尔多（Bordeaux）郊区一所中学的校长维罗尼克·西拉尔（Veronique Seyral）对当地一家报纸说：“学生在课间休息时还开始了其他类型的活动。他们更加活跃了，有的学生在打球，还有的学生在互相交谈。”[21]
麦金农（McKinnon）中学校长皮萨·宾尼昂（Pitsa Binnion）说，教师非常欢迎这一禁令，然而学生一开始却感到不满，但他们现在逐渐改变了看法，能积极配合学校的禁机规定了。“他们在上学期间，包括课间和午餐休息时间，根本不允许打电话。在午餐时间，学生互相交流，而不是盯着手机屏幕看，这真是太棒了！”宾尼昂女士继续说：“最初，如果发现学生使用手机，学校必须执行严格的没收政策。学校每天从学生身上没收大约70部手机。但随着学生逐渐了解这项政策，情况已经发生好转。看来他们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一个新规定”。[22]
（二）禁机法案的实施仍有不少问题
因为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家长反对禁止学生带手机上学的规定。有家长担心，学校可能会简单地禁止学生把手机带到学校。一位家长说：“我女儿放学后独自回家，每年这个时候天黑得很早，所以放学时能给她打电话才让人安心。”因此，“当孩子们在学校的时候，这（禁机令）可能是个好主意，但是学校不能禁止学生带手机去学校”[23] 。对这一问题，法国教育部已明确表示，学校不能禁止学生带手机上学，学校白天可把学生带来的手机放在储物柜里保存。
然而，手机的存储管理却成为一大问题。一方面，配置储物柜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英国《卫报》指出，由于储物柜空间不足，实际执行这项禁令可能存在一些问题。[24]可是购置这些储物柜会是一笔较大的开销。校长工会副秘书长菲利普·文森特（Philippe Vincent）指出：“根据我简单的计算，法国目前共有5,300所公立学校，平均每所学校500名学生，这大约需要300万个储物柜。”[25] 另一方面，手机的存放管理也是问题。一个13岁的男孩对英国《卫报》记者说：“我不明白将如何保管手机？谁来拿手机，他们会把手机放在哪里……我们怎样才能把手机拿回来？”[26] 法国最大的家长联合会之一——全法公立学校学生家长联合会(Parents d'Elèves de l'Enseignement Public，PEEP)对这项禁机法案持怀疑态度，该联合会的负责人杰拉德·庞米尔（Gerard Pommier）说：“想象一下，有600名学生的学校，他们要把所有的手机都放在一个盒子里吗？你如何储存它们？最后怎么还给学生？”[27]
针对这些问题，法国教育部没有给出明确的解决方案，而是一味地建议各校可根据学校的实际情况制定具体的方案。法国教育部发言人说：“要衡量这项法案在学生、教师和学校主管中的影响与受欢迎程度，还需要一段时间。”[28] 因此，本次法国在学校禁止手机法案的具体成效如何，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四、结语
2015年，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LSE）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校园禁用手机后，在校学生的考试成绩提高了6.41%，同时一周额外多学习一个小时，相当于在一学年中增加了5天。[29]经济学家路易斯·菲利普·贝兰德（Louis-Philippe Beland）和理查德·墨菲（Richard Murphy）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我们发现，不仅学生成绩有所提高，而且低成就和低收入家庭的学生的成绩进步最大。”[30] 国外的研究表明，频繁使用手机，容易造成学生手机成瘾，进而会引发失眠、焦虑等心理问题，直接导致学生学业成绩的下降。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研究再次证明，频繁使用手机会导致成绩下降，但禁用手机可提高学生的成绩。因此，禁止或限制学生使用手机利大于弊，校园禁止手机势在必行。如果能像法国或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把此规定上升为法律，这样不仅会引起人们对学生手机及相关电子产品管理的重视，而且还可为学校管理手机提供法律依据，其效果会更加明显。法国及其他一些国家在校园禁止使用手机上之所以取得较好的成效，与政府积极争取学校与家庭等各方面的支持密不可分，这些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首先，政府层面出台校园禁止使用手机的法案。由教育部牵头，联合各部委出台校园禁止使用手机法案，同时包括iPad、Kindle等电子产品。另外，法案应对网络游戏加以管控，包括审查游戏内容、限制游戏数量，采用实名制限制儿童每天玩网络游戏的时间，超过一定的时间强制关机。另外，联合广电、公安等多部门，加强网络监管，打击非法网络活动，净化网络环境。其次，学校层面加强教育，规范学生的网络行为。通过讲座等途径，让学生了解手机成瘾的原因、危害及防范举措；通过演讲、辩论、展览等形式，加强学生网络安全及学会自我保护的意识；通过主题班会，让学生学会时间管理，教会他们科学合理地利用时间，使用手机时能劳逸结合，做到以学习为主、不影响休息。最后，要争取家校共育，齐抓共管。向家长宣传手机的危害以及防范举措，积极争取家长的配合与支持，使他们承担起对孩子的监管与保护职责；和家长协商儿童在家使用手机的时段及用途，加强对孩子使用手机的监督；另外，协助家长营造和谐的家庭氛围，鼓励他们多和孩子面对面交流，教育孩子不寄情于虚拟的手机或网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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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Katrina Filippidis.France Bans Smartphones in Schools[EB/OL].(2018-08-01)[2019-05-30].https://www.engadget.com/2018/08/01/france-bans-smartphones-schoo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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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Natasha Christian.The Ban of Mobile Devices in French Schools Began this Week and the world is Watching[EB/OL].(2018-09-04)[2019-05-28].https://www.kidsnews.com.au/technology/the-ban-of-mobile-devices-in-french-schools-began-this-week-and-the-world-is-watching/news-story/b0e0756ccbf708f418a76d8870260bb2.
[24]Abhimanyu Ghoshal.France’s Bonkers Phone Ban for Students Actually Makes Sense[EB/OL].(2017-12-13)[2019-05-23].https://thenextweb.com/eu/2017/12/13/frances-ban-on-kids-phones-in-schools-sounds-like-a-great-idea/.
[29]Mobile Phone Bans' Improve School Exam Results[EB/OL].(2015-05-17)[2019-05-29].https://www.bbc.com/news/education-32771253.
[30]John Burger.France to Totally Ban Cell Phones in Schools[EB/OL].(2017-12-15)[2019-06-09].https://aleteia.org/2017/12/15/france-to-totally-ban-cell-phones-in-schoo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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