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埋尸案”10名公职人员被捕，这三个故事还要一直讲下去

11月26日下午，从湖南省扫黑办和怀化市委传来消息，湖南新晃“操场埋尸案”（邓世平被杀案）已经彻底查清。

据报道，涉案的黄炳松等19名公职人员分别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等相应党纪政务处分，其中10人因涉嫌犯罪被依法逮捕并移送审查起诉；杜少平涉恶犯罪团伙13名成员被依法逮捕并提起公诉。

邓世平即将沉冤得雪，然而杀死李尚平的凶手仍旧逍遥法外，并且很可能再也无法追踪。

今天不说别的，就为大家讲三个真实故事。所谓故事，已经过去，但又和现在以及将来息息相关。记住他们的事迹，就是在无能为力时，最好的纪念。

1.

1999年夏天，《还珠格格第二部》在大陆首播，万人空巷。

一院子人围着一台电视机，可能还是黑白的，大人坐在板凳上，小孩子捧着下巴趴在凉席上，这是夏夜里最美好的回忆。

在古都开封兰考县，农业局员工连青海一家，也安静地享受着这样的夏夜。

连青海有个幸福的家庭，一儿一女，儿子八岁，女儿四岁。他们在院子里奔跑的画面，想必无数次刻在连青海心田。

连青海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虽位卑言轻，但是他总是看不惯单位里的腐败。

连青海一次又一次地举报时任兰考县农机局局长丰学良、农机局监理站站长孙建立、副局长吕合长、监理站副站长王跃建等人的经济问题。这引发了丰学良等人的极端恨意。

闷热的夏天即将过去，丰学良已经忍不住了。

1999年8月，丰学良开始和孙建立密谋：必须快点做掉连青海。这种事情，无论是局长还是站长直接动手，似乎都不太合适。他们自然想到了一个方法：雇凶杀人。

雇凶自然要花钱，舍不得怎么办？

很简单，你不是举报我们有经济问题吗？那就直接从单位财务支款，买凶杀死你。这是对举报者最赤裸的羞辱。

8月20日、24日，在丰学良的指使下，孙建立两次从兰考县农机局和农机监理站财务上支取现金5000元，雇佣付景田，意图杀死连青海。

之所以选择付景田，是因为这个人有“犯罪经验”。付景田原本是兰考县水利局职工，当时因为犯了事，正处于缓刑考察期间。

杀人踩点，方万无一失。孙建立指使当时的副站长王跃建，带领付景田偷偷来到连青海家附近。他们窥探了一阵子，逐渐摸清了连青海一家的起居习惯。

这个过程中，付景田拿出赃款中的3000元，请来了兰考县园艺场职工袁俊起。在一番策划后，他们决定纵火杀人。袁俊起为此准备了一桶25公升的汽油，他还叫了一个兄弟做帮手，此人名张东亮，张东亮的酬金是400元。

９月２日晚，袁俊起终于决定动手了。他带着汽油，悄悄来到连青海家，但是并没有找到纵火的合适时机。

隔了一天，9月4日凌晨，袁俊起和张东亮第二次来到连青海家，踩着张东亮的肩膀，袁俊起翻墙进入了连青海家的院子，悄无声息地将汽油从连青海堂屋门下面的缝隙中倒入。汽油汩汩流淌。

此时，连青海一家人正在熟睡中，他们不知道死神已经来临。倒完汽油，袁俊起和张东用铁链将连青海家的堂屋门拴死，彻底封死他们侥幸逃出的可能，最后用打火机点燃了汽油，随即快速逃走。连青海一家四口，全部葬生火海，灭门。

案情太大了。第二天便震惊县城，然后如海浪般扩散。丰学良等人坦然自若，不动如山。最先抗不住压力的是张东亮。

10月1日这天，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庆节日的欢庆氛围里愈发不安，在作案26天后，他选择了投案自首，并和盘托出背后的一切。

2000年1月17日，河南省高院做出终审判决：丰学良、孙建立、袁俊起、付景田等４人死刑，其余合谋和窝藏包庇人员亦被分别判刑。1月19日，丰学良等四人被枪决。

2.

从河南开封一路向南，跨过洞庭湖，就是湖南益阳了。

时间来到2001年。这年的7月13日，中国申奥成功，10月7日，国足在沈阳五里河1-0击败阿曼，锁定世界杯；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每一件事都举国欢腾。年底，益阳市龙光桥镇南塘中学的几名教师，高兴地到银行刷卡领工资，满以为拿了工资可以着手置年货了，结果却发现，工资并未到账。

老师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同样是教师的李尚平。此人在当地被有“刺头”之称，人如其名，常打抱不平。

李尚平二话没说，接下了为教师们讨薪的担子。讨薪难，一不留心就过年。时间来到2002年1月，龙光桥镇联校的领导莅临南塘中学视察。

李尚平瞅准时机，带领大家伙当面向其提了工资的事。迫于压力，联校领导承认，是益阳赫山区财政局扣发了教师工资，原因是龙光桥镇镇政府欠区财政局40多万元教育附加费。

40多万谁来补？当地政府首先想到了教师们的口袋。不仅南塘中学，光桥全镇30多所学校的635名教师的工资全部被扣。知道真相的老师们眼泪掉下来，但又充满无奈。

李尚平总有办法。在教师世家长大的他，不仅正义感很强，而且脑瓜聪明，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深谙互联网，学着利用网络舆论来维权。

1月15日，他写了《这些教育领导心太黑了》一文，发到了网上，同时向新华网的《焦点网谈》栏目投诉，为教师们维权。

然而，克扣工资的事情迟迟得不到解决。过了春节，李尚平继续举报。这次，他直接请来了记者。

2002年3月18日上午，湖南省电视台的几位记者来到了益阳，李尚平一路陪同。3月20日，监督报道播出，引发强烈反响。湖南省政府注意到此事，随后决定从省财政拨出一个多亿，解决全省类似的教师工资发放问题。

李尚平一战成名，也让其隐隐不安。就在报道播出的第二天，他就把心事写到了日记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意思：我要倒霉了……有人不喜欢兴风作浪的刁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我穿小鞋，也许还会因此被下岗。”

事实证明，李尚平太低估了自己的风险，也太低估了藏在暗处那双眼睛的凶恶。

李尚平从来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人，而是一位路见不平总要填平的人。他的斗争事迹远不至此。

在2001年夏末，他就曾为四位被校长请人殴打的教师鸣不平，最后迫使益阳市委一位领导出面才调解此事。

凶险来得很快，就像那个夜晚的瓢盆大雨。2002年4月26日，在监督报道播出一个月零6天后，龙光桥镇长坡村马尾嘴公路边，李尚平的尸体被发现，他的摩托车倒在一旁。

而此地，离他家只有300米。粗大的雨点打在李尚平的尸体上，鲜血遇雨扩散，李尚平就是一个血人。

父亲李三保赶来的时候，李尚平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后脑勺有个漏斗大的洞，右脸塌陷、右耳稀烂，当中有一大洞。

李尚平双目圆睁，望着如同深渊的冰冷雨幕和漆黑夜空。警察来了，认定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是现场没有其他车辆和人员，李尚平的伤深入颅内，根本不像死于撞击。

家属们不同意，极力要求重新鉴定。4月27日，刑警和法医对李尚平进行了尸解和开颅检查。最终确认，枪杀。

歹徒在两米内，对着李尚平的嘴巴开枪，弹药穿脑而过。猖狂如斯，令人不寒而栗。

随后，警方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处草丛中，找到了一把自制火药枪。而凶手，至今尚未找到。

3

从益阳再向西南，是怀化，怀化最西南有一县，名新晃。

2003年1月22日，此时距离李尚平老师死亡不足9个月，新晃一中教师邓世平失踪。

家属报案后，警方也未能发现邓世平下落。邓世平原是美术老师，后来调到后勤，学校操场施工，他负责工程质量监督。

当时，正是学校大修操场的日子，邓世平对工程质量要求很严，很不满意施工方偷工减料，即使包工头杜少平是时任校长黄炳松的外甥。

邓世平不见了，但是跑道工程还在继续。按照邓世平家人搜寻整理的材料，23日一大早，也就是邓世平失踪的第二天，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动过的推土机，突然推了近半个小时的土，校长亲自冒雨指挥。

当时家属便有预感，邓世平是不是被埋在了下面？然而，没有人敢把已经铺上的操场再挖一遍。

邓世平生前照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邓世平仍然毫无踪迹。有人说，他离家出走了，还有人说，邓世平携款潜逃。当然，家人们猜，他已经被害。

流年无情，种种传闻也渐渐归于平淡。

直到2019年4月，在扫黑除恶的雷霆背景下，邓世平的儿子抱着试试的态度，写了一份举报信，寄给了有关部门。

4月17日，新晃县公安局在扫黑除恶中，查获杜少平涉黑涉恶团伙。在审讯中，杜少平的同伙交待了一起陈年旧案，称邓世平系被杀。

6月19日，一具遗体在新晃一中操场跑道下被挖出。

6月21日，湖南省政协副主席、怀化市委书记彭国甫称，要新官理旧事，要深挖彻查历史遗留大案要案，要务必采取有力有效手段深挖彻查，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6月23日，怀化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经DNA检验鉴定，确认挖出的尸骸为邓世平。与此同时，头一天还在买菜的校长黄炳松，被新晃县纪委监委立案审查和监察调查。

6月23日晚，湖南副省长、公安厅厅长许显辉表态：不论历时多久，涉及到谁，都要深挖细查，除恶务尽，一律依法严惩，决不姑息。被埋16年的邓世平，在重见天日后，也终于可以重见青天。

16年，是邓世平家人等他归来的时间。盼望着、失望着、迷茫着、焦灼着、淡漠着……一朝痛彻心扉。

16年，是我们等待真相的时间。只是，我们再也无法打着失踪的名义，祝邓世平一世平安，他的生命早被人为中断。

有人说，应该为邓老师塑一座雕像，就在他被深埋的地方。其实，类似的塑像，大可以更多地树起来。比如连青海，比如李尚平，天理尚未抚平，但我们至少可以用纪念震慑邪祟，用缅怀勉励将来。

最残酷莫过于，不服输的举报者终究还是输了。如果我们再不为他们做点什么，那是何等的寒心和无情。魔鬼游荡人间，冤魂伏压脚下。是时候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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