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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尖 | 我说,亲爱的,你在吗

毛尖 保马 2022-09-26
我说,亲爱的,你在吗“用开头那个俄罗斯小偷的话说,这样的小说,是留给我们过日子的。”毛尖
保马今日推送毛尖老师的文章《我说,亲爱的,你在吗》。题目虽是小清新,文章仍是“熟悉的味道”——机智的吐槽,恰到好处的抒情。该说的都在文章里,小编就不多“按”了。毕竟,“写在毛尖老师文字前面的编者按都是自取其辱”。另外,文末有彩蛋欧!祝大家节日快乐!
感谢毛尖老师授权保马推送此文。
说,亲爱的,你在吗      暑假过半,探亲回来,饭桌上大家交流老家见闻,多是官场奇人奇事。微博上的日记门、艳照门、微博门,放入大千世界,全是寻常事。公款短裤没什么,全家公款短裤也没什么,大李说他们那疙瘩的官员才神气,县长去丈母娘家吃顿饭,还要鸣礼炮,走红地毯,直升机接送。所以,地摊上卖的那些正式非正式的官场小说,老百姓都相信,而贴在墙上的干部守则,全国人民都嗤之以鼻。 

  嗤之以鼻还不算,网民为干部制定了新守则,其中包括:不准将八岁以下的少年儿童录用为干部,月月领薪;不准四处借粮囤粮制造假象,欺骗总理;不准吃下属干部老婆的奶;不准雇杀手杀同事,等等等等。 

  条款是调侃,但都有经典案例可循,所以是写实主义,普罗看到,都懂的。世道这么乱,美洲乱欧洲乱非洲乱亚洲乱,现世不安稳,还有什么好人什么好事吗?胖头说,有是有,就是说不清是好是坏。在俄罗斯,一个小偷跑进一户人家,发现九十岁的老太婆穷得叮当响,昧心不过,小偷不但没偷走任何东西,反而留下了五百卢布和一张纸条:“老太婆,这是留给你过日子的。” 

  据说,贫穷的老太婆把好心贼的纸条镶在镜框里,挂了起来。这个,似乎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了。所以,这年头就算是抒情,一般也只能反其道而行,就像宝爷,请大家吃饭,埋单的时候我们谢他,他说别谢别谢,就是想把几张假钞用用忒。是欧,世道这么乱,怎么好意思直抒胸臆?譬如沈爷喜欢一个女孩,就把女孩子比作猪蹄,虽然那女孩清新一如睡莲。 

  睡莲。睡莲。这样的植物或者比喻,在当代,还能用吗?还有吗? 

  格非的最新小说《春尽江南》里还有。 

  教了十年当代文学,每次上到先锋小说的时候,一般就期末了,于是,常常就飞快地把几个作家一起讲掉算数。再说,像《褐色鸟群》这样的作品,总是有大半的学生说,写得好是好,看不懂。所以,在课堂上教格非,几乎就是把看不懂的格非弄得更加看不懂,弄到后来自己也茫然,这样谈论小说,除了炫酷,还有意义吗? 

  似乎是为了修正我们的问题,格非动笔三部曲。《人面桃花》2004。《山河入梦》2007。《春尽江南》2011。 

  光说《春尽江南》,就不再有看不懂的问题,它比《人面桃花》和《山河入梦》还好看,甚至使得我在阅读的间隙中,几次替格非担心,这样会太通俗吗?而这个担心,在家玉和端午离婚后,令人简直有些焦心。欧,这是电视剧的桥段啊,她快死了,她真的快死了!

  我想说,不可能,格非怎么会把她写死呢?没办法的作家才把主人公弄死。这不可能。可是,我又很明白,她,死,定,了。天地良心,我这不是剧透。因为,实际上,格非并没有在家玉的生死问题上,设置太多悬疑,就算没经验的读者,也能呼吸到家玉的命运,类似在《白鲸》的开头,我们就能嗅到死亡的气息。换言之,家玉的死,不是为了情节。不为情节,为什么呢? 

  看到第四章“夜与雾”的最后部分,家玉之死的意义变得明晰。死亡,或记忆,成为最后的乌托邦。所以,理论上来说,《春尽江南》完全无意剧情,格非的难题是,如何在无限的荒凉中,依然保持“乌托邦”这个词的可能性,在“春尽江南”之后,留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想象空间。 

  跟《人面桃花》和《山河入梦》一样,小说在最后章节变得极为抒情,而末尾的诗歌《睡莲》,简直要把一个遥远的抒情年代呼唤回来:天地仍如史前一般清新;事物尚未命名,横暴尚未染指。 

  “我说,亲爱的,你在吗?”这是印在小说封面上的一句诗。这个用第一人称展开的句子是整个三部曲中最接近作者本人的一个历史时间,至此,格非抛下了他在小说乌托邦中的面具,直接置身当代历史,直接动用肉身和情感,对写作来说,这可能是危险的,但对这个时代来说,它很动人。用开头那个俄罗斯小偷的话说,这样的小说,是留给我们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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