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可以乱搞，玩火的艺术大玩家 | 蔡国强
《天梯：蔡国强的艺术》昨日在国内上映。这部电影是目前国际上最重要艺术家之一蔡国强的首部纪录片，以献给其百岁奶奶和家乡的礼物“天梯”项目贯穿全片，既回顾了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也通过“天梯”二十多年来在世界各地屡试屡败，却从未放弃的动人故事，让观众看到了蔡国强对艺术梦想的坚持与执着，揭露了他大艺术家光环下的另一面：内心的脆弱、挣扎、妥协，以及对家人、故乡、祖国复杂深沉的家国情怀。
天梯：蔡国强的艺术 (2016)
导演: 凯文·麦克唐纳
观后感动之余，有些朋友心里或许还有一丝疑惑，蔡国强是怎么取得今天的地位的？他挣扎的是什么？对祖国又为什么怀有复杂的情感？一向写不太出煽情的感想，这篇文章想讨论的正是这些理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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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名必然伴随着争议，有人觉得蔡国强只能算是一个放烟火的手艺人，作品不过迎合了大众、资本、媒体三者的需求。他能在国外取得成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选用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火药作为创作媒介，满足了西方对中国的好奇。
有人指责他太过商业化，合作的品牌包括奥迪、卡地亚、Gucci焰火公司、德意志银行、诚品书店等，还和日本服装品牌三宅一生合作了“我要褶皱”系列，用火药在服装上炸出图案……
“Pleats Please”系列
虽然一路颇受诟病，但并不妨碍蔡国强名利双收，他声称“艺术可以乱搞”，还说，“因为我在国外要生存，我的东西自然而然要面临商业。”事实上，正是因为他深谙当代艺术的游戏规则，才能取得了今天的地位。他的成名史是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舞台发展的缩影，也反映了当今艺术行业的发展趋势。
艺术背后是个名利场，从来都不是绝对纯粹自由的，贡布里希曾说“艺术作品是捐赠人的作品”。过去在神权社会为宗教服务，在王权社会为统治者服务，如今在商业社会自然也会为资本服务。只要搞清供需关系，成名之路也是有迹可循的。
艺术+奖项
不管是哪个行业，奖项都是对获奖者的专业认可，也是获奖者提高身价的砝码。蔡国强的成名自然离不开奖项加持，但像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可谈的太多，碍于篇幅只能略过，通过以下两个奖项也可以一窥获奖的门道。
蔡国强1999年威尼斯双年展获奖作品《威尼斯收租院》大打中国牌，被指抄袭川美《收租院》
广岛奖
“广岛奖”是以表彰对人类和平作出杰出贡献的现代艺术界人士为目的，为了通过现代艺术向世界广泛宣传祈求恒久和平的“广岛之心”，日本广岛市于1989 年创立了这一大奖。
上述奖项描述的关键词是什么呢？显然是“和平”，再结合广岛曾遭受原子弹轰炸的历史，蔡国强的火药艺术和奖项简直是天作之合。果不其然他在1994年炸出了广岛奖，成为该奖设立以来第一个获奖的中国艺术家。
获奖作品是他以《地球也有黑洞》为题，在广岛市中央公园制作了大规模的爆破计划，使用900米长的导火线和火药弹，点爆了漂浮于空中的大气球上的装置。
《地球也有黑洞》 1994年 日本广岛
Hugo Boss Prize
此奖设立于1996年，由古根海姆美术馆管理，知名服装品牌Hugo Boss赞助。在1996年和1998年，提名艺术家可以获得在现已关闭的Guggenheim Soho展示作品的机会。
虽然蔡国强早年在日本已算是功成名就，但真正走向国际还是要从1995年到纽约说起，1996年成为Hugo Boss Prize的候选人无疑推动了他的成功，之后一直和古根海姆美术馆联系密切。
Prize可以说启动了当代艺术与商业合作奖项的开端，实质上是品牌借助艺术提升形象与开拓市场，评选标准与它的市场计划挂钩。随着中国市场的兴起，很多企业都看中了中国这块大肥肉，让蔡国强这个亚洲面孔入选，与其说是看中了他的艺术价值，不如说是看中他所带来暗藏的经济效益。
蔡国强也不负众望，参展装置《龙来了!狼来了!成吉思汗的方舟》不仅与金主关心的中国经济联系紧密，还结合了当时的社会热点。作品使用了108个黄河上的羊皮筏，作为成吉思汗远征西方的象征;后面又装上三个废弃的丰田汽车发动机，发动机轰鸣启动推着羊皮筏似龙般腾起，暗示着西方对“黄祸论”、“中国威胁论”的担忧。
《龙来了!狼来了!成吉思汗的方舟》
此外，墙上还挂着许多媒体关于亚洲和中国崛起对世界格局形成影响的封面，其中包括1996年轰动西方的中国书《中国可以说不》。
艺术+企业赞助
正如Hugo Boss与古根海姆的合作，企业赞助美术馆现已逐渐成为主流。美术馆在获取充裕资金的同时，是否丧失了艺术的自主性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企业赞助展览虽然不会像电视剧植入广告那么明显，但展览还是会被用于宣传赞助商的企业理念，变成企业的私人订制。艺术家失去独立性不说，万一企业与其宣传的形象不符，还会像明星代言了三无产品一样尴尬。
蔡国强是命题作文的高手，擅于把理念巧妙地融入作品。2013年，他在澳大利亚昆士兰美术馆的首次个展《归去来兮》由昆士兰旅游及活动推广局、能源公司Santos GLNG Project等机构慷慨捐赠。展览的环保主题不仅可以推广昆士兰优美的风景，还能帮助能源公司建立环保形象，可谓一箭双雕。
蔡国强 《撞墙》 2013
展览名《归去来兮》取自晋代陶渊明的诗名，就是‘回来吧’，既是标题也是展览的观念。回来吧、放下吧，回归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回归心灵宁静的原风景。我想给观众、也给自己这份被呼唤的感觉。
——蔡国强
大型装置作品《遗产》由九十九只复制的动物组成，既有凶猛如狮子、老虎，亦有温顺如熊猫、斑马和袋鼠，它们低头在白沙环绕的湖畔喝水，令人想起布里斯班摩顿湾的美丽小岛。作品中，捕食者与猎物貌似和平相处，充满宗教般的肃穆与乌托邦理想的诗意；展现艺术家心中所谓的“最后天堂”，也折射对当今地球社会的危机意识。
蔡国强 《遗产》 2013
《桉树》则运来长达三十一米的巨树悬挂于美术馆中庭长廊。整棵巨树来自将为城市发展而清除的树林。作品受昆士兰南部兰明顿国家公园 (Lamington National Park)的参天古木启发而作，为观众创造冥想的氛围与身临其境的奇特体验。
蔡国强 《桉树》 2013
其实展览与企业理念契，互惠互利也未尝不可，可打脸的是赞助商能源公司Santos被指控涉及几十种有毒化学物质，造成的水中毒事故对比蔡国强《遗产》中清澈的池水颇为讽刺。Santos的赞助引起人们的强烈抗议，抗议者甚至威胁要在《遗产》的水池中投毒。然而遗憾的是美术馆“向金钱低头”，拒绝撤销Santos的赞助。
“环保”是许多品牌喜爱的主题，2014年引爆黄浦江畔的《蔡国强：九级浪》正是由汽车品牌英菲尼迪首席赞助，意在宣传打环保牌的混合动力车。
由自闭症儿童作画、经蔡国强先生指导整合呈现的英菲尼迪QX60混合动力版艺术车首次亮相
虽说展览主题是环保，但有多少人接收到艺术家的用意呢？大多数人只是把白日焰火和载着99只真实大小动物复制品的船只《九级浪》当作一场宏大的盛会和朋友圈的谈资。当代艺术为了吸引注意力趋于大体量，追求视觉上的震撼，如此一来不免变得符号化与肤浅化。
《“蔡国强：九级浪”开幕所作的白天焰火》第二幕：“追忆”
《“蔡国强：九级浪”开幕所作的白天焰火》第三幕：“慰藉”
《蔡国强：九级浪》个展同名装置作品——《九级浪》
该作品的创作灵感来自2013年从江西顺流而下的一万六千头死猪漂浮在黄浦江面的事件。
艺术+旅游产业
将火药作为创作媒介对蔡国强的成功功不可没，不仅充满中国元素，极具观赏性的表现形式也正好满足了旅游业对大型活动的需求。随着信息的发展，有价值的不是信息，而是注意力，一次轰动性的艺术盛宴正是吸引人们注意力的良方。在这个时代谁掌握了注意力，谁就掌握了财富。
蔡国强确实也不负所托，上文提到的个展《归去来兮》半年间就为当地经济带来了1451万美元的增长，为布里斯班带来了将近12万的游客，而且很大程度影响了游客对城市的观感——专程为看展而来的海外游客称这一展览对布里斯班的声誉做出了巨大的积极贡献。
蔡国强 《归去来兮》 现场
2013年，蔡国强的《一夜情》在巴黎塞纳河边震撼上演，这件作品为法国白夜艺术节订制，大胆的形式赚足眼球。焰火表演名为“法国人的时间”，长度12分钟（有资料显示，法国人做爱的平均时间为12分钟），焰火在天空中首先逐字打出“One Night Stand，Let’s Play(一夜情，来吧)”。
随后用银色和蓝色象征男性，红色象征女性，用烟火模拟情侣从调情、前戏一直到撞击、高潮。焰火的强度和速率也有科学依据——射精时喷射的间歇为0.8秒，喷射次数不会超过13次。只有高潮时，象征精子的白色焰火才会大量喷涌，并按照0.8秒一次的密集节奏喷射，12秒内全部完成。焰火结尾部分出现了落叶元素，这是从女性的视角，用火药表现做爱后情意的延续。
第二幕“情人的时间”，蔡国强在一艘观光船上搭建了50个白色帐篷，邀请世界各地不同种族、年龄的情侣在帐篷里公开做爱。
并不是对《一夜情》的直白抱有偏见，比它更露骨的作品也很多，只是纯碎觉得有种博人眼球的肤浅。不过不可否认如果在现场观看一定会非常震撼，我也会想要围观。
虽说肤浅，但这种肤浅也是比较高级的肤浅。去年杜蕾斯百人直播时我就想起了蔡国强的《一夜情》，杜蕾斯邀请50对情侣，准备了50张床位，这是不是跟蔡国强的50顶白帐篷有异曲同工之妙呢？然而杜蕾斯的此次营销遭到疯狂吐槽，不知道比蔡国强低了几百个level。艺术有时候是一块遮羞布，活动的目的都是为了吸引关注，但怎么高级地表现确实是一门艺术。
2015年，蔡国强的“即兴演出”——生活是米隆加：阿根廷探戈烟火演出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
如同巴黎的《一夜情》，又是为推动当地旅游业的文化产品。
艺术+政府赞助
当今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大多是90年代西方话语权的产物。由于改革开放后西方艺术赞助者的涌入，中国当代艺术在后殖民语境下呈现出反叛者的姿态。然而在进入新世纪后，中国政府逐渐开始将曾经非官方的前卫艺术官方化，赞助当代艺术并将其作为一种文化软实力。
金主换人，艺术家的姿态也发生了改变。蔡国强曾经以批判、先锋的姿态出名，然而进入新世纪后，他开始频繁与政府展开合作。媒体纷纷对蔡国强此举表示质疑，在资本裹挟下的当代艺术家还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与创造力吗？如果抛开蔡国强已有的大艺术家光环，这些作品还能被称为艺术吗？和其他烟花技师有什么分别？过多投入商业和政府项目都是对艺术家声誉的消耗，其中的度还需艺术家自行把握。
2001年 蔡国强担任上海APEC会议焰火表演的总设计
香港佳士得2007年秋季拍卖上，《APEC景观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图》拍出了74，247，500港元的高价(包括佣金)，一举打破了中国当代艺术的世界拍卖纪录。
2005年 蔡国强担任威尼斯双年展首个中国国家馆策展人
展览主题为“处女花园：浮现”
2008年 蔡国强担任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核心创意成员及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
2009年 蔡国强担任国庆60周年庆典焰火总设计
2014年 蔡国强再度担任APEC会议焰火表演的总设计
人都是复杂的矛盾体，艺术也是。虽然其中可能掺杂着各方的利益取向，但真正好的作品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其中最纯粹的部分总能打动人。纪录片《天梯》所表现的，或许正是蔡国强作为艺术家最纯粹的一面。那么看完电影，你被打动了吗？
蔡国强 《天梯》 2015
中国当代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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