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块上海“臭皮皂”,竟然全国人民都用过丨市民历史
全国各地的群众,都有关于上海肥皂的记忆。
“臭肥皂”要用棉纱线一割为二,晾干才能用。用到最后一点点也舍不得扔掉,要粘在新肥皂上。
连粘都粘不住了,还要融化在水里,做成肥皂水。
“香肥皂”绝对像奢侈品一样,不是随便拿来用的,而是“供”在衣橱里防蛀留香,或者当结婚礼物送出去。
上海小囡都记得,爷爷奶奶最欢喜讲:“皮皂搨一搨(肥皂涂一涂)。”
但是除了这些共同记忆,总有一些问题盘旋在脑海中:
“臭皮皂”为什么是臭的?这么臭为什么全国人民还要买?
怎么会有硫磺皂这么怪的东西?
药皂的气味为什么这么有侵袭性?
真的能今年20,明年18吗?
一
2006年,王阳去英国留学,行李箱里装了几块檀香皂。
“我妈欢喜在衣橱里放一块檀香皂,从小辰光开始,我就欢喜衣裳上有这个味道。”
远行的行李箱里,所装的物品,总有几分相似。
42年前,李燕玲离开上海去江西时,母亲也将肥皂切成一个个小块放进了她的背包。
当然,不同的是,放进知青背包里的肥皂,几无可能是檀香皂。
1970年代,肥皂凭票供应,每个人每月只能买一块肥皂。一块肥皂的价格大概为1角5分。
那块肥皂,上海人喜欢称为“臭皮皂”。它呈黄色,长长的一条,学名是“固本肥皂”。
固本肥皂
从外观到包装
一直那么朴素
“臭皮皂”为啥臭?
袁万泰曾是上海制皂厂的高级工程师,1962年,他从学校毕业,进厂工作。
制皂厂在杨树浦路,走进炼油车间的时候,袁万泰并没有闻到他想象中清新的肥皂香味。
反而是一种不太好闻、有点臭的味道。
“因为那时用来做肥皂的油脂是有腥味的工业油脂,甚至用我们现在说的地沟油那种低档油脂。”
“经精炼后,油脂脱臭、脱色,去除杂质,作为做肥皂的原料。”
肥皂的不同档次取决于油脂的质量。
越清澈的油,在皂化反应时所需要添加的碱越少,所制成的肥皂颜色就越透明。
油脂质量不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那个时代,人们要吃的油脂都不充分,哪有那么多原料能供应给肥皂生产?
袁万泰记得,那时食堂里所供应的大多是寡淡的蔬菜。
难得有一次肉吃,购买的队伍会排得很长,排在后面的人根本买不到。
为了解决原料难题,制皂厂当时还采用过用部分合成脂肪酸来做肥皂的工艺。
油脂自有一股油蒿味,混合上化学物品的味道,就成了皂剂的味道。
按理,这种味道是可以被掩盖的,只要加入一些香精即可。
这在生产技术上绝对没有问题。
要知道,檀香皂1928年就已出品,后来闻名遐迩的力士香皂也早在1930年代就于上海生产。
约1930年代
上海中央香皂厂
檀香皂包装
/姜庆共 提供
当然是因为……穷啊。
可在生活条件普遍低下的时代,主妇们并不愿意多出一两毛钱去换取那点香味。
所以,“臭皮皂”就一直“臭”下去了。
二
虽然是“臭皮皂”,但因为加了不少碱,洗净能力强,上海人一直把它用来做洗衣皂。
而且,对它的宝贝程度一点不亚于现在对待一瓶名牌香水。
“肥皂跟年糕一样,要晾的。晾之前,用根棉纱线,当中一切割,一分为二。每趟只用半块。”
“用到最后只剩一小块了,姆妈讲,要把它粘在新的肥皂上。”
“实在太小,粘不上去,也要把肥皂头泡在水里,变成肥皂水,再用来洗衣裳。”海派作家马尚龙回忆说。
今年54岁的黄婷婷更能体会到肥皂的珍贵。
童年时,她就随父母全家迁到汉中支内。
每一趟舟车劳顿到上海,对他们来说就像过节一般,要代购很多东西回去。
其中一样代购物品就是固本肥皂。肥皂在当地是硬通货,可以用它去换老乡家里的鸡蛋。
“当地的土肥皂,一点都不灵,黑黜黜,泡沫都涂不出。”
“每次到上海,亲戚都帮忙攒着肥皂票,好让我们到商店买20条带回去。”
“带回汉中,拆开行李,姆妈马上把肥皂切开,吹吹干。”她说。
上海制皂厂
创建于1923年
已经有九十多年历史了
那为什么“臭皮皂”还是“臭皮皂”呢?
每家都有晾晒固本肥皂的记忆。
因为上海阿姨妈妈的生活智慧是,不晾,肥皂含水多,比较软,不经用。
这种经验辐射向全国各地。从小在闽江边长大的李立记得,家里专门有一把用来切肥皂的刀。
妈妈每次把长条固本一切为二之后,就放在外面晾一晾。
不丢弃小肥皂头的习惯直到现在还保留在很多家庭中。
一双穿破的玻璃丝袜中,可以塞进很多肥皂头。粘合在一起,一点都不浪费。
三
有“臭皮皂”,当然也有“香皮皂”。
上海制皂厂一直有一块价格昂贵的肥皂——蜂花檀香皂。
在一般香皂才三四角钱的时候,它要卖到八角钱。人们买来常常舍不得用,把它当作结婚礼物送出去。
约1970年代
檀香皂包装
/姜庆共 提供
它是中国最早的出口香皂。当时它的出口好于内销,在印度尼西亚、柬埔寨、马来西亚卖得很好。
时至今日,还远销欧美、东南亚等40多个国家和地区。
檀香,是东方人喜爱的一种香味。
蜂花檀香皂要调配出这种味道,需要用60多种香精混合而成。其中,有近20种是纯天然香精。
除了香味特别以外,檀香皂还有一些特别的功能。
一些“老克勒”会把它买来,在还没拆封的时候放在衣橱里,用来防止虫蛀。
它还有抑汗效果。在美国,超过70%的购买者是当地黑人。
在哥伦比亚,当地小贩认为蜂花檀香皂可以带给他们财运,会在生意开张前,将檀香皂放在摊位的四个角,以求生意兴隆。
檀香皂香味辨识度很高,用户的忠诚度也高。
所以,王阳的整个留学生涯,衣物上都隐隐散发着檀香。那是家里的味道。
而1950年代末就移居香港的理发店老板,现在店里用来刮脸的肥皂用的依然是蜂花檀香皂。
香港的“老上海理发店”侨冠
依旧在使用蜂花香皂
/韩小妮 摄
甚至还有顾客打电话到上海制皂市场部说:“我感觉,买来的檀香皂和老早味道有点不一样。”
四
由于价格昂贵,所以在1970年代,檀香皂只是一个小众产品。
1970年代末,负责销售的中国百货销售站(简称中百站)向制皂厂提出一个需求:
能不能生产一块能让普通老百姓都能买得起的香皂?
当时就有制皂厂的老工程师提出,温泉里面有硫磺可以消毒,那么,可不可以生产一种硫磺香皂?
这样的设想是有道理的。硫磺的价格比较便宜。
加了硫磺之后,就减少了油脂的使用量,所以这块香皂的成本比较低。
如果能成功的话,就生产出了一款既有消毒功能、价格又相对低廉的香皂。
袁万泰当时在中心实验室,开始和老工程师一起,通过实验来实现这个方案。
在多次实验后,把硫磺含量定在10-15%,进行了大规模生产。
除了生产部门研究配方,还有专门的设计部门来为这块香皂设计包装和造型。
因为考虑到是面向当时广大的普通劳动人民,所以造型设计得很朴素。
它不像其他香皂那样呈现一个圆形的弧度,而是普通的长方形。
为了价格便宜,重量还相对地减少了一些。当时硫磺皂的价格,控制在3角钱以内。
那时硫磺皂的产量很高,一年有3000吨到5000千吨,非常好卖。
硫磺皂
这款产品
生产至今
“这块香皂的生产特别受益于农村。以前广大的农村地区洗澡用的都是洗衣肥皂,没有香皂的概念。”
“等到硫磺皂出来,价格和洗衣皂差不多,那么农村的人也舍得买了,开始用上了香皂。”袁万泰说。
这款硫磺皂的影响很大,皮肤油腻长青春痘的年轻人会拿它来洗脸。
旅居国外的作者何华回忆:“高中时,好友刘君脸上和背上皆长了痘痘,他爱美,痛苦之极。”
“我知道硫磺皂有抑制皮脂分泌、灭菌消毒的功效,建议他试试,他用了果然奏效,并从此爱上硫磺皂的药香气味。”
黄婷婷的母亲前几个周末还去超市买硫磺皂用。因为她发现自己头皮痒,有头皮屑了。
五
相比母亲对硫磺皂的念念不忘,黄婷婷并不喜欢。
那时年轻女孩子心里的奢侈品是一块香皂:“有块香皮皂老稀奇的,可以当香水用,赞得不得了。”
1989年,上海制皂厂研发的白丽香皂正式投产,主打牛奶护肤美容的概念。
当年的广告语像“魔音”一般印入了人们的脑海中——“今年20,明年18。”
1995年
刊登在上海报纸上的
白丽香皂广告
/选自姜庆共、刘瑞樱编著的《上海字记》一书
关于这条广告语。当年还进行过热烈讨论:它是否属于夸大宣传,不合《广告法》?
最后这一广告被判定为合法,其理由就是它属于艺术夸张,不属于实质夸张。
白丽那时真的火得不得了。
电台有一档经典节目叫白丽音乐万花筒。甚至,普陀区一条路也因此被命名为“白丽路”。
六
在“臭皮皂”和“香皮皂”之间还有一个灰色地带,存在着药皂、洗衣皂之类的“皮皂”。
上海制皂有限公司市场部的曹晶出生于1981年。
他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小朋友洗手的水池边放着一个个小碟子,里面是切成小块的药皂。
“洗手之后,整个人都散发着这种味道。”
药皂里面添加了苯酚,有杀菌消毒的作用。它的气味非常强势,牢牢占据着人们的嗅觉记忆。
1970-1980年代
广告单
/姜庆共 提供
不喜欢药皂的人,嫌弃它有股“怪味”,觉得那像是医院的味道。
比如黄婷婷,那时在山里,小孩子们都用药皂洗澡,可她就是不喜欢,宁愿清水洗也不想身上散发出这股味道。
药皂的这股怪味道,其实是去得掉的。
曹晶小时候不喜欢这股气味,但他现在洗澡用的却是一块药皂,属于药皂系列的高端产品,没有味道,油脂含量更高。
但传统药皂还是销量很大。
“就像84消毒液一样,它的味道也可以用香精中和,但大家觉得有这股味道才算是消毒。”
这块药皂
销量占据全国总量的80%
/楼定和 摄
喜欢的人执迷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比如,香港作家亦舒笔下的人物总是萦绕着药皂的气息:“手上药皂的香味”,“身上一股药皂香”。
甚至主人公特地去挑药皂,逐块闻过,去寻找最接近爱人身上的那种味道。
而半透明的洗衣皂脱离“臭皮皂”阵营,往“香皮皂”方向迈进了。
上海阿姨们喜欢使用的扇牌洗衣皂是五洲固本皂厂1958年研制的产品,在当时是一种高级半透明洗衣皂。
约1920年代
五洲固本肥皂包装
/姜庆共 提供
刚研发时,它的质量不稳定,1961年4月重新研制后才又正式生产。
洗衣皂呈淡黄色,用蜡纸包装,皂体内添加了一定量的增白剂和香精,兼具了香皂的特点。
这块洗衣皂是上海制皂厂的主要出口产品之一,1990年外销了117024箱。
采访那天,上海暴雨。
上海制皂有限公司门市部内的营业员说:
“就在刚才,一对老夫妻,拎着行李箱,乘地铁从市区赶到杨树浦路,买走了一箱出口的扇牌洗衣皂。”
“一箱120块,箱子拆掉,一块块码好放在行李箱里,拖着回去了。”
“皮皂”,总归要“搨”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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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子:顾筝/ 画图画:顾汀汀/
编稿子:韩小妮/写毛笔:张莼/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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