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保安爷叔讲讲伊拉的“潜规则”丨上海爷叔
这个人,你几乎每天都会见到。
他认识你的家庭成员,知道你家的车每天停在哪里,甚至可能开玩笑过问你的个人问题。
他会帮你收快递,也可能帮忙收拾小区的绿荫,问你收物业费的也可能是他。
你可能跟他打听一下小区里的小道消息,逢年过节捎带礼物也不会忘记他。
说到这里,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数了,他就是在你家小区门房间轮岗的保安师傅。
在上海,有一批保安爷叔是“4050”人员。他们有一套自己的工作哲学,小区的运行少了他们,还真不行。
一
夏日的午后,一个男子骑着助动车,一声不吭开进赤峰路626弄宏田小区。
保安领班钱金双看到,马上直起身子,叫住他。
男子听闻,骑到门房间前说:“9号楼602,送蛋糕的。”
“往那边开进去就是。”钱金双给他指路。
“他不问我们,自己起码要绕好几个圈子。”
“有的人像没看到我们一样开进去,再转出来问我,我就不理他,为什么?他不尊重我。”他说。
在这个岗位上工作近二十年,55岁的钱金双心中早形成了一套“潜规则”。
譬如,但凡居民没有提前跟他联系,他不帮忙收快递。反之,可以代为保管一段时间。
“快递收下来,东西(万一)落脱了,怪啥人啊?”他说。
钱金双
在保安岗位上
工作了近二十年
再比如,发小广告的禁止入内。
这天,钱金双收好快递,吃完中饭,看到两个陌生人走进小区,他立马尾随而出。
“有的人穿得山青水绿,看不出是发小广告的。”
“我这里总归备一辆自行车,不锁的,一看形迹可疑、不大对头的,马上脚踏车跟上去。”
“有种人讲:‘我过来一歇歇(一会儿)哪能就被侬看到了’,我讲:‘我这里噶大摄像头摆着,哪能看不到?’”他说。
此外,他生怕回收废品的进来喊小喇叭扰民。如若不是和居民约好,同样禁止入内。
这天,他在有着11幢居民楼的小区里巡逻了一圈,又回到了座位上,注视着人来车往。
在老小区,因为空间有限,常常会出现停车难或是停泊车辆阻碍其他车辆进出的情况。
凡是外来车辆进入小区,都会被他询问。
“问好了,晓得伊在啥地方,我就不怕了。假使阿拉小区的车子回来了,我好去寻伊。”
“阿拉这里外头的车子多,办事体、走亲访友。这些人要都招待好。要停得伊适意,又好开出来。”
钱金双的语气里颇有一种职业自豪感。
老居民对他赞不绝口:“小钱人相当好。没有一个人进出这里不跟他点头打招呼的。”
在奎照路679弄佳伟小区,同样在保安岗位上的邓鸿书正在小区里巡视。
每天,邓鸿书会提前了解哪些车辆第二天一早要驶离小区。
假如有别的车辆妨碍了这些车辆行驶,他就会问车主要来钥匙,一早把车子开到其他位置。
邓鸿书每天8点半上班
不是在门房间里
就是在小区里巡视
从门口进入几米,是几乎90度角的拐弯,从两个方向经过的车子和人互相看不见。
高峰时间,他总是站在拐弯处挥手引导车辆和行人。
“好。”“当心。”车和人听从他的指挥,从而安全畅行。
过了一会儿,环卫所的大型垃圾车开了进来。邓鸿书紧随其后,来到小区垃圾箱房前。
“来,倒倒倒。来来来,倒倒倒倒。好好好……”
垃圾车收集完垃圾后,原路驶离了小区。
保安师傅的存在感在琐碎的日常事务当中体现。
正如钱金双所说:“我要把这里当家里一样,让大家都晓得有一双眼睛盯牢整个小区。”
二
在东体育会路609弄,瞿培生被称为是小区的“百搭”管家。
“瞿师傅正宗‘老娘舅’。小区里男男女女、老老小小,有啥事体,瞿师傅都要到场的。伊一直做正能量的事体。” 老居民评价说。
瞿培生在小区门口
支了张小桌子
大部分时间在这里度过
他的口碑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
7年前,54岁的他属于“协保”人员。家门口的保安岗位正逢有人退休,居委书记请他顶替。
瞿培生自认为本来脾气暴躁,特别贪玩。在保安岗位上工作几年,在老居民眼里,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靠自己悟性,自己改变自己。”他说。
岗位上本需要4个保安轮岗,瞿培生天天上班,就只需要3个人。
两年前的冬天,小区管子冰冻、爆裂,物业公司上门抢修,脚手架都搭起来了。
为了解决用水问题,物业和保安上门给4层楼以上的居民送水。
“每天要拎一百多桶,连续几天。我带带头,多拎点,不要紧。手拎得吃不消,两个年纪大的都感动了。”他说。
除此之外,从扫地、通阴沟、修电灯泡,到修剪树枝、提防老人摔跤,事无巨细,他都放在心上。
他认为,这是和居民沟通的一种方式。
“阿拉是服务性行业,热面孔贴冷屁股。给居民服务好一点,伊拉态度就两样了。”他说。
老小区的物业费收缴向来是令人头疼的难题,有时两百户里只收得到一百户。
但是看在瞿培生的面子上,有的居民一过年就主动交费,到年中,所有人家的费用都交齐了。
“大家年纪都大了,好服务么服务一点,居民付费付得快,叫物业不要亏本。”
他考虑问题透着一种上海爷叔处事的实惠。
小区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瞿培生
都放在心上
一年半以前,瞿培生还带头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从前,每栋居民楼下面都有一个垃圾桶,以至于蚊子苍蝇云集,臭气熏天。
居委提议要收掉垃圾桶,许多居民表示抗议:“阿拉年纪大,垃圾桶太远不来事(不行)。”
瞿培生下定决心要落实这个提议。他在每栋楼前贴上布告,被撕掉,再贴。
布告的措辞力求恳切:“居民多多谅解,小区是大家的,不是我的。大家多多配合,努力把这个小区卫生搞好。侬是一份子,靠我一个人,不可能。”
有人高空抛物,瞿培生亲自找到他,一再打招呼。
在他的努力下,所有居民都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天把垃圾丢到小区外的垃圾桶里。
最近,66岁的保安邓鸿书心里揣着一件杂事。
6号楼4楼的小两口正在装修房子,他担心建筑垃圾的堆放占据停车位。
得知装修工人已经到了,邓鸿书上门与之交涉。
“我们一天搞不定。我们想礼拜天推下去,礼拜一找车拉出去。”装修工人说。
“我们小区晚上车子比较多,不过放一夜天问题不大。”邓鸿书说。
“我们要一个停车位堆放垃圾,你们看一下。”工人说。
随后,他们下楼共同划定了楼梯前一个车位的面积,只允许堆放一天。
邓鸿书和装修工人一起
划定了
堆放垃圾的区域
“阿拉像‘姐妹道里’一样,有啥问题尽量帮侬解决。”
“即使事体比较棘手,或许我可以想到其他办法,阿拉不要把事体搞得老激烈。”邓鸿书道出了自己工作的原则。
三
用“姐妹道里”来形容一些保安和居民之间的关系,是不为过的。
钱金双和邓鸿书都属于“4050”人员,2000年前后,经街道介绍,走上了保安的工作岗位。
(“4050”人员,指的是女40岁以上、男50岁以上的劳动者。这批人员年龄偏大,技术单一,再就业比较困难。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原国有企业的下岗人员。)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和居民在琐碎的互动中,产生了一种细微而牢固的人情联系。
一天下午,一位阿姨通过门房间窗户给钱金双递过来一袋桃子。
“什么东西啊?桃子噶大啊,奉贤的。谢谢!儿子呢?”钱金双说,语气透着一贯的热情。
“儿子军训去了。”阿姨说着就走开了。
原来,这位阿姨家的车子没有固定停车位,全靠钱金双调配。
上个周末,她丈夫晚上回来,车子没地方停。
钱金双估摸着有个固定车位上的车子晚上不回来,安排她家的车子在那里过了夜。
“阿拉这里居民都对我蛮好的。”他说。
“我在,我帮他们的忙。我有啥事体,叫邻居帮帮忙。这些都是一句话的事体。”
钱金双
在小区门口
引导车辆停放
瞿培生逢年过节会收到邻居的礼物,有的邻居出去旅游也不忘给他捎带一条香烟,有了余票请他一同去听音乐会。
有段时间,瞿培生家里装修,居民主动借自家的房间给他,让他不用到外面借房子。
最为密集的往来莫过于每天间歇性的“茶话会”。话题从家长里短、医疗教育到天南地北,涉猎广泛。
“侬今朝股票赢了伐啦?” 一位黑T恤爷叔一进小区就凑过来问了一句。
“今朝赢了1800多。”瞿培生回答说。
“侬买得准的。”爷叔说。
“我ST尤夫涨停板,乐视网涨停板,一只9角头的也是涨停板。”瞿培生语气笃悠悠的。
“侬胆子大。人家要退市了,侬买下来,让伊去。”爷叔说。
“我属于老股民,从刚刚有证交所开始做到现在。”他说。
“侬其他都抛脱了?”爷叔问。
“没,还有唻。今朝不是出了一个坏消息么,‘两千亿’下来了,大盘暴跌了。”
“但是我股票涨停板。明天跌涨随便伊去。”他说。
傍晚
瞿培生(中)和居民
开起了“茶话会”
随着居民来来往往,谈话声在门房间门口此起彼伏。
“两个老的都欢喜到我这里来吹牛逼。茶吃吃,谈谈家常,蛮开心的。”
“假使这里弄得一本正经,居民就不适意了。”瞿培生说。
要是哪天他不在,等他回到岗位上,就有居民前来问候了:“侬哪能瘦脱了啦?”“看不到侬,侬到啥地方去了啦?”
因为和居民关系融洽,知道的消息新闻也多,钱金双也和居民有说不完的话。他说起话来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急促而响亮。
“一个人坐在这里,难过伐啦?我性格外向,欢喜跟人讲话。这样辰光可以过得快一点。”钱金双说。
“有人叫我调地方,钞票可以多点,但是要重新开始认人头。我这个人在一个地方待惯了,就不欢喜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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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子:周亦鸣/ 画图画:顾汀汀/
拍照片:周亦鸣/ 编稿子:韩小妮/
写毛笔:陈冬妮/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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