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的乡愁里有一块叫晒台的地方
本文作者/顾 筝
晒台曾无数次出现在描写上海的小说和电影中。
和现在豪宅有一个独享的露台不同，晒台往往是整幢楼的共享。
但在弄堂生活中，能共享一个有长时间日晒，没有遮挡就能看向远方的地方，已足够令人羡慕了。
所以，它成了很多上海人壅塞着各种细节、记忆的一个地方。
01
“站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
这是王安忆长篇小说《长恨歌》的开场，有文艺评论家认为是“鸽子视点”。
站在晒台上
可以俯瞰弄堂里的一切
但90后上海小伙徐昕小时候有过这样的视点。
当时外婆家在慎余里，住3楼，楼顶有一个晒台。
那是整条弄堂最高的位置，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到弄堂里的一切，往远处看，就是东方明珠、外滩。
这是徐昕幼时的记忆
站在晒台上往远处看
就是东方明珠
这个视角，又和《繁花》里的不谋而合：
“站在家里楼顶的晒台上，从整个弄堂的最高处眺望，视线越过一道道山峰一样的石库门屋脊，远处便是这座城市永远的地标东方明珠。”
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徐昕的眼睛里，所以2014年，当他看到摄影师席子所拍摄的一张照片时，有一种想找到这幢楼的冲动。
照片中一只猫蹲在一幢楼的防火梯上，背景是外滩。
“和小时候在外婆晒台上看出去的场景一模一样。”
上海人把晒台
安排得明明白白
晒衣服、种花种菜
那个晒台是徐昕的“快乐老家”。
不过10平方米左右，扣除了两个大水箱所占的位置，其他地方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角落里放两只大缸，里面种上辣椒、小葱。
花盆贴墙摆放，不是名贵的花草，但却在外婆的精心打理下显得生机勃勃。
还有一个盛水的容器，外公喜欢到郊区钓鱼，钓到的鱼放在里面养起来。
老房子拆迁后，晒台就变成了徐昕的乡愁一般。
他能一眼看出在那张猫咪照片中，摄影师是站在晒台的位置上取景的。
他骑上自行车，在那一处晃悠，拿着照片给人家看，希望寻找到那幢楼。
还真被他找到了。
02
在四川北路的一幢楼前，一位买菜回来的阿姨看着徐昕手里的照片，不确定是不是在楼上拍的，就说：“要不我带侬上去看看。”
电梯到5楼，再往上走一层，是晒台。
这个晒台和外婆家的不一样，充分利用了空间——搭出4间房，边上还有洗浴房和鸽子笼。
最令人看不懂的是，屋顶上还有一张沙发，不知道是怎么被扔上去的。
沙发不知道
是怎么被扔上去的
徐昕取景，知道自己找对了。
悠闲坐着的爷叔很好奇：“小伙子，侬来做啥？”
知道徐昕是来拍晒台后，他指了指鸽子笼：“这个是我的。”
鸽子曾是上海爷叔的爱宠，就像一些年轻的父母要得意地把自己的娃拿出来晒一样，爷叔也爱展现自己精心驯养的鸽子。
爱养鸽子的爷叔
晒台就像是他的会客厅
这一点，在徐昕之后多次的晒台探访中，屡有碰到。
这幢在买菜阿姨口中介绍为“友德大楼”的房子，徐昕后来来了很多次，有一些楼里的居民都认识他了：“侬又来拍照片了？”
住在5楼的阿姨能从阳台的位置看到晒台，每次她在晒衣服、晒太阳时看到徐昕，就会隔着一个楼面聊上几句。
徐昕拍照时
阿姨总会和他聊上两句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楼顶。坐在防火梯上，视野很开阔，离外滩很近，天气好，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喜欢在上面坐一会。”
去年年初开始，大楼里的人开始慢慢搬走了。
徐昕看到散落一地没有被搬走的书画。
也碰到有阿姨略凡尔赛地和他说：“2001年，我花11万调了这里的房子，人家都觉得我是神经病，现在喏……”
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03
当“友德大楼”里的居民全部搬走后，大门就被关上了。
还好，徐昕在附近发现了另一个晒台秘境。
四川北路往滇池路转弯，抬头往野眼，看到上面有铁皮屋顶。
徐昕很好奇，推开楼下的大门，沿着木制的楼梯旋转而上，意外地又看到了晒台。
住在晒台上居民的福利
种点丝瓜
晒台上拉着很多绳子，楼里的居民自动分配好自己晾衣服的区域。
还有一块，是属于晒台上搭出的板房里的居民专属，他在上面搭了个木架，种了丝瓜。
从晒台往下看，楼下的阿婆也有一块小小的晒台，她在上面摆弄自己的花花草草。
徐昕很喜欢的照片
就像外婆在料理自己的晒台一样
徐昕很满意这张照片，一直想着把照片打印出来送给阿婆，但在2022年12月中旬，我随着徐昕再一次走进这幢楼的时候，发现它又已经搬空了。
还有一个搬空的晒台是在旅顺路附近。
三层矮楼，原来是一个公司的仓库，当徐昕走进去的时候，只有顶楼晒台住着一个阿姨，带着她的外孙。
阿姨带着外孙
生活的晒台
阿姨人精瘦，但很能干，她把楼下租下来装修成民宿。
徐昕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正见到她拎着瓷砖往上走。
“阿姨，我来帮侬拎。”
或许是看到这个小伙子蛮拎得清，阿姨后来卸下了大楼的门禁，让徐昕方便进入拍照。
他在那个晒台上拍下了她的外孙，拍下了旁边大楼的拆建，也拍下了2020年她们即将离开这幢楼时的情景。
04
一个个晒台都在消失，徐昕不死心，又带着我一起前往江西中路。
那里毗邻南京路，夜晚去拍，周边商场大楼的霓虹灯打在晒台上鳞次栉比的晾衣绳上，像是一个实验剧场的舞台。
商场霓虹灯打在晒台上
像个实验剧场
徐昕很喜欢在夜晚去拍那个晒台，在那里，他多次碰到过一位黄姓爷叔在收衣服。
“为啥要拍这个物事？”
徐昕简单描述：“我要拍看得到三件套的晒台。”
“蛮好呃。”爷叔很有兴趣，他还兴起学摄影的念头。
无数晾衣绳
暗有秩序
每次上楼，徐昕都要非常小心，楼道狭长，阴暗。
晒台成了全楼居民晾晒衣服要抢占的空间，但逼仄中却有一种无形的秩序在。
“每家都有属于自己的晾衣绳，没打过招呼是不会把自己的衣服放在别人的绳子上的。
晒台公共空间上摆放的东西，不是自家的，绝对不会去动。”
晒台是全楼的公共空间
爷叔总结了晒台使用指南。
原本以为这个在南京路附近的晒台会一直存在，没想到这次去，弄堂里几乎人去楼空，晒台也上不去了。
05
最后，反倒是一个原本以为搬空的楼发了彩蛋。
那是广东路上原中央大旅社的大楼，徐昕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去，是2016年的小年夜。
走到楼顶，是一个非常空旷的晒台。
从晒台望出去的城市
住在晒台上的一家人家，正好来亲友聚餐，吃完了，大家站在晒台闲聊。
一个爷叔问徐昕和他的朋友：“放鸽子给你们看，好伐？”
这一家人家，徐昕后来几次去的时候，看到就会打招呼。
渐渐的，楼顶不再热闹了，总有人在搬走，某一次去，整幢楼都搬走了。
原本以为房子拆空会进行重新改造，没想到这次去，又有一些人搬了进来，是租户。
晒台上
常常会有一个鸽子笼
晒台又有了人气，不知道怎么搬上来的大水缸里种了花，泡沫塑料盒里种了菜，晾衣绳上挂着衣服……
一切又像徐昕小时候的记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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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稿子：顾 筝/
编稿子：小泥巴/ 写毛笔：杨 卓/
拍照片：徐 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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