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悦读|冯友兰:沅君幼年轶事
作者|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中国当代著名哲学家。
来源|《文史哲》1985年第6期,第52-53页。
不知道什么缘故,沅君生来不吃鸡蛋,不但不吃而且厌恶它。她要是不喜欢一个人,就说给他个鸡蛋吃。我们生活在祖父的大家庭里,全家二三十口人,大锅饭只供给主食和一般的副食——如炒白菜,腌萝卜之类,别的吃食由各房自理。母亲自己腌鸡蛋,每天早晨煮一个由我和弟弟景兰分食。景兰喜欢吃蛋白,我就吃蛋黄。沅君能吃饭了,但不吃鸡蛋。我们三个小孩,倒各得其所。母亲不忍,百般劝诱,也没生效果。
1907年,父亲在湖北崇阳县做知县,我们这三个小孩都跟着到崇阳。父亲给我们请来个教书先生,设了一间书房。我们这三个孩子分成两班。我和景兰为一班,沅君六岁,一个人一班。功课只有国文、算学两门。父亲认为这两门是一切学问的根本,必须在小的时候把根基打好。先生教算学要用黑板、粉笔。粉笔在崇阳买不到,就写信托在汉口的亲友去买。当时粉笔称为粉条,汉口的人托人捎回来一大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吃的粉丝,粉丝也叫粉条。
有一天,沅君写大字,不知道先生说一句什么批评的话,沅君生气了,第二天就不去上学。母亲生气地说,不上学,就要把她送到上房后边的一间黑屋里。她宁愿上小黑屋,也不去上学。母亲劝说解释,亲自把她送到书房门口,先生也出来接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进门槛,沅君性格之犟强,可见一斑。
冯沅君(1900-1974)
不久,父亲去世,我们回到唐河老家,母亲坚持父亲平常的教训:必须将国文底子打好。给我们请来先生在家里上学。可是沅君没有上学,因为当时的规矩,女孩子是不上学的。一直到1916年夏天,我从北京大学回家过暑假,沅君跟着我又开始读书。那时候北京大学国文系的教师大部分是章太炎的学生,文风是学魏晋。我就在这一方面选些文章,叫她抄读(当时家里只有“四书”之类有限的书)。她真是绝顶聪明,只用了一个暑假,不但能读懂那些文章,而且还能摹拟那些文章写出作品。到1917年暑假,北京女子师范开办国文专修科,消息传到唐河,她就坚决要到北京应考。当时我们家乡较偏僻,风气闭塞,把女子读书视为荒唐事,但沅君很勇敢,母亲也排除各种非议,自己承担责任,支持她前往。暑假终了,我同景兰、沅君就一同到了北京。
沅君到北京果然考进了当时北京的女子最高学府的国文专修科,后改名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当时开始学的还是中国古典文学,不久就在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改写语体文创作小说了。毕业后,她又上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学会了考据、研究的一套方法,这就是她后来所走的那两条路,一条是创作,一条是研究。
沅君曾作有一篇《秋思赋》,大概是她在国学专修科中的作品。颇有六朝小品的神韵,景兰会画中国画,画有一幅 “秋满山皋图 ”,把沅君的这首小赋写在空白的地方,作为题词。我也作了一首诗,这幅画在十年动乱中遗失了。画固然不可再见,赋的原文也不记得了,只有我的诗还记得。诗曰:
秋意满山皋
吾弟妙挥豪
树林忽疏阔
花丛骤寂寥
若非严萧瑟
何以续清高
寄语同怀妹
悲秋毋太劳
如果这幅画能够保存下来,倒是我家的一段佳话。
沅君摹拟古典文学的作品,大概相当多。有些可能失于幼稚,但有些也可以显示她的才华和聪明。可惜她自己不知爱惜,像我们这些人在当时也不知保存,现在竟然一篇也看不见了,真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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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冯友兰回忆道:“1962年,乘工作之便,我曾到她们家(济南)去过一次,室内的陈设非常简陋。她喜欢买书,但书架子几乎是用几根棍子支起来的,给人的感觉是住旅馆,好像明天就要搬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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