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碎最后一些,让它死去吧,再长出新来 | 醒来,醒来 XIII
文|陶梦轲
摄影|河不止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关注着因梦老师在深圳自在园的深度占星工作坊,但迟迟没有参加,总觉得时机没有到。我觉察着,因为过往对于因梦老师我有一个很严苛的权威的投射(对于上师Amma我也有),我时常翻阅她的传记和诸多译著,我心目中她构成了一个严格、谨慎形象。尽管我一直未曾见过她本人,在梦里她和金铭老师还送过我《塔罗冥想》,但这好像都没有削弱我的这部分投射。可能也是听过坊间的各种传说,说因梦老师在工作坊上批起人来毫不手软,一点都不讲情面。情面是什么,修行最大的魔障。直到今年我觉得对于“权威”的议题已处理得七七八八,在对于“完美”的放下和不再执着,对于自己的慈悲方面,好像看到了一些进步,内在有一些更厚实的东西被建构起来,于是我说,是时候了,我可以去参加因梦老师的课了。如果是要检验我够不够谦卑,臣不臣服,那就请让这个检验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准备好了。
其实这是小我“准备”好的一段介绍,原本打算一月去深圳上七日占星课的时候抖出来。喔,没想到海王星顺行之前,行运月海对分,土星回归的前奏,距离元旦一个半月前这个主题就被撞出来了。
权威&完美
权威其实是一个关乎投射和移情的议题。在心理学中“移情”(transference)是指非常强大的潜意识历程,我们会把往日具有重要意义的人的特质转移或投射到现在具有权威形象的人身上。这时我们就像小孩一样,不了解人有多么复杂,容易把他们看成全然的好人或坏人,因而希望他们能解决我们的所有问题,或是害怕他们会像父母一样批评我们,或是期望他们像父母一样给我们想要的东西。
在精神分析客体关系学派中,玛格丽特·马勒提出了“分离-个体化”的概念,这意味着在0-36个月中,婴儿和母亲的互动要经过自闭(0-2个月)、共生(2-6个月)、分离-个体化(6-24个月),建立客体永久性(24-36个月)这几个阶段。其实刚出生的孩子是不存在“界限感”的,因为它体验到的是一种封闭或共生,即和母亲是一体的。根据梅洛妮·克莱茵的理论,这个阶段的婴儿内在会产生一种分裂,把妈妈分裂成绝对的“好妈妈”,即能够立刻满足婴儿所有需求的完美妈妈,和绝对的“坏妈妈”,即没有满足婴儿需求的被内在妖魔化了的妈妈(安吉丽娜朱莉版本的《沉睡魔咒》可以很好地诠释这部分“好妈妈”和“坏妈妈”的一体性。)而分离个体化的过程,就是婴儿认识到它和母亲并非一体,意识到“我咬母亲一口,我不疼”。区分母亲和自己有差别,是人类走向个体化独立的第一步,非常重要。
然而,大部分问题,都卡在了这个过程。卡住之后,我们分不清妈妈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分不清家族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分不清权威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好比父母吵架的时候孩子往往会以为是自己犯了错,妈妈生气了我们会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长大后发展到在公司里跟上司之间发生出意见的不一致也会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再往上就是跟权威互动的时候觉得权威(理想中的完美父母)都是对的,而错的往往是自己。
这三天在因梦老师的自我觉察与成长工作坊中,作为一个“编外人员”,我一直在觉察“自己的能量场紧不紧”,而很显然我一旦开始这个觉察的时候我就更紧了。而我一开始紧,我的月亮处女合相南交的双杀就出来了,我对自己的批判又开始变得罄竹难书。而且通常“权威”不高兴/不满意的时候我都会进行内归因,就是深刻剖析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今天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内归因的过程也是在给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找补,比如当我第一次说“严苛又何尝不是一种慈悲”的时候,更像是在给我心目中的权威的严苛找补,因为我没法承受它碎掉的那种随之而来的死亡感。如果我认定是权威的人,它并不是完美的,或者它可能犯错的时候,原来在未曾意识到的潜意识中,真的是觉得连同自己也要死掉了。因为投射在权威身上的我自己的那部分,在这样的否定中碎掉而死亡了。那个逻辑是:因为是我认定了它,但它原来会犯错,会从神坛上摔下来,我怎么能会看走眼,我眼光怎么这么有问题。同样但议题也会发生在亲密关系中。所以我们会找一些借口,来粉饰那个“不完美”。
我以为开始面对自己的不完美和平凡了,我开始面对我身边的人或者老师的不完美和平凡了,我意识到身心灵工作一点都不比其他的工作更高尚更了不起,反而更卑微,我也热切地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开始能够对身心灵去魅,放下那些完美的标准,因为不可能存在。
但在潜意识中,我还是在渴求一个“完美”,那个完美可以不是我,我却把那部分“完美”和“高尚”完全投射到了更高的人或神身上。比如这一次遇见因梦老师,比如七八月在印度面对上师Amma。其实很大程度上人们的灵性逃避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我们把那个“完美”这颗黑暗的种子压到了潜意识的更深处,堆积到了那一两个人/神身上,一旦这个投射碎掉,那些八宫深处黑暗如墨汁暗夜的部分全部都爆开了,仿佛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吞噬&背叛
我回想梳理自己对权威的情感,那种情感很矛盾:有敬重,渴望被认可,被看到欣赏;有愤怒,想要掀翻,因为在仰望权威的同时会体验到一种依恋、依赖、依附,这种感觉会反过来形成一种吞噬感,“我”的力量完全依托并交付给了权威,我把属于自己的力量交托出去了。但这种“交托”并不是“臣服”,而是一种“盲目信仰”。“臣服”是一种很顺遂的状态,是不带着任何期待的,用大河的话说是“头点地”;但是“盲目信仰”是带着期待的,是潜意识期待“我可以依靠着你”,“你可以解决我的问题”,是“请你把我带走吧”,“我不想自己负责”。“在灵性的浪漫倾向中,我们会把老师想象成自己想要的人,而不是看见他们的人性。从小在家庭和学校就学习顺从权威、不能质疑的人,更容易有这种倾向。”
嚯,写到这里感到一阵轻松,我仿佛触摸到了毛线团中很重要的一个线头。
如果我们错误地把“盲目信仰”当成“臣服”的话,就会在面对权威地时候不断地取悦、讨好,我们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力量,而是把自己放在一个“被拯救者”的角度,完全地献祭了自己的力量和神性。但这两者的外在表现其实是很相近的,都是看起来“低头”,但内在的差别是很大的,臣服是真正的低头和谦卑,而盲目信仰内在是骄傲的,高昂着头颅。
我的体会是,从“盲目信仰”走到真正的“臣服”之间,是一定要经历冥王星式的深度质疑和转化,以及天王星式的反叛和跳脱的。“质疑信仰和权威”可以说是很健康的一个过程了,因为这会打碎我们原本投射给权威的“好妈妈形象”和“完美主义”。让这部分邪恶的种子碎掉,死亡,才有可能长出全新的自己的力量来。只不过这个过程通常都不会很顺利地发生,因为这还会激荡出一个关于“背叛”的主题。
举一个更生活化的例子吧,父母吵架的时候,孩子到底要站在哪一边?跟爸爸还是跟妈妈?通常这个决定孩子都没法做主的,而是被强行跟成年人的父母中的一方(通常都是母亲)捆绑在了一起。很多个案的故事便是这样,小时候父母发生矛盾的时候自己被强行和母亲共生,不自觉地开始排斥父亲,这个过程中孩子的情感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是觉得父母的争执是自己的错,一方面渴望亲近父亲的时候又觉得对母亲是一种背叛,背叛了和母亲的共生,背叛了母亲的“爱”。(同样可以是渴望亲近母亲,而会体验到一种在背叛父亲的挣扎。)这样的经历导致成年后一连串的亲密关系的问题。但明明内在能够体验到这个模式的病态,却无法挣脱,从而产生内在严重的心理冲突。通常小时候被绑架进父母冲突中的孩子,还会发展出一种防御机制,那就是抽离/隔离,假装看不见,活在自己创造的幻象里。
同样,对于上师和导师的盲目信仰/崇拜也是如此。老师也是人,普通人。这是我多年前最初参加心理动力团体,我们的带领者就一直在强调的一句话。这么多年来我越发体验到这句话的智慧。这意味着,老师也有和我们一样复杂的人性,他/她也会犯错,他/她并不完美。看不到这一点,就创造出了一种虚幻的美感,朦胧地看着对方生出了一种崇拜。但就好比在我们和父母的互动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意识到他们并不总是对的,他们也有错的时候,有时候甚至错得很离谱。在和老师的互动中也有这个过程,我们会看到身为师长人性的部分,他们并不总是对的,但一旦“他们是不对的”或者“他们是错误的”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我们也会升起一种对自己的强烈质疑,以及想要挣脱和背叛的渴望。
“背叛”也是复杂的,这个行为中人们会看到自己的力量,但也会进行无限的自我攻击,同时还有一个无形的前提,就是“背叛意味着二元对立地站队”。当我发现他/她是错的,仿佛就马上进入了另一个极端,对方跌落了神坛,成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这种模式在原生家庭的关系中也颇为常见。“背叛意味着完全的否定。”这也是一个潜藏的信念。非黑即白地划分方式,也和上文提到的“分离个体化”阶段是否顺利度过有很大关系,我们是否能在潜意识中接纳妈妈既不是“完美的”也不是“邪恶的”,她不是在任何一个极端,而只是温尼科特所说的“足够好的妈妈”,也有爱,也会忽视,也会犯错的真实的“妈妈”。
“背叛”也是“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关键。(原版故事我不赘述了,不清楚的伙伴点这里吧《愚人之旅| 俄狄浦斯男孩的抉择——恋人》)在故事里,俄狄浦斯战胜了他的生父,挑战考验,找到了人生的答案(司芬克斯的谜语及答出谜题:“人,认识你自己”),取代了父亲的地位,但也最后知道真相眼泪流下来,用刺瞎自己的双眼来表达内疚,放逐了自己。这个故事在现实生活中的剧情通常是:儿子为了追寻自己人生的意义,走出家庭,做不到了父亲做不到的的事情,从而战胜且击败父亲,然后为父亲的衰弱(死亡)感到同情,甚至自责。如果他仍然坚持这么做,这时候就有个必须背负的内疚。这就是一个普遍的情结,卡在俄狄浦斯情结的人往往不敢比父母强大,比如很多高知家庭,孩子却学习很差,富二代,孩子却游手好闲。这意味着在内在他要背叛“完美的父母”,“完美的老师”和“完美的上师”,除非他能够真正背负和承受超越/抛弃父母的内疚感的同时,了解人生的意义,从而获得自由,并在新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国度。但这个背叛中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我们可以去发现自己生命真实的意义,建构家园,这是超越的力量,是转化的必经过程。
智慧&慈悲
当我能够梳理清楚这些,黑了一白天的脸就慢慢亮了起来。当真正看到那个“死亡”的拐点时,内在就开始发生转化了。跳出来再看的时候,我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视角,从之前不断内归因和自我批判的模式中跳出来,看到了场域中客观存在的导致“紧”的因素,比如团体座位的设置、团队成员相对固定的“人设”、其他人的紧缩而造成的投射性认同等等。当然却是因为我有相应的议题,才会被勾起,但导致这种结果的绝对也不是单一一人/一种情况的结果。
人们说,因梦老师是活出了真正的慈悲的。对此我还在体验中,我更喜欢她私下里像雀跃的小女孩的样子,课上她如判官的设定还是会让我感到紧张,比如她每一次cue到“太水合相”我的月处女就受到一惊,哈哈。但这也是我的功课,并且三天的呈现让我意识到了关于“权威”议题的种种,这意义是非常重大了,我心怀感恩。我可以同时敬重、喜爱和欣赏着她,以及团队里其他的助教和工作人员,但我也愿意保留和接纳自己的意见和态度,而这样的两种观点并不再让我感到内在的分裂,可以开出慈悲和爱的小花,关照自己也可以更自在地表达。
我认为心理咨询也好,灵性修行也罢,真正的目的,是把来访者/修行者的力量交还给他/她自己,是让他/她看到自己的力量,内化力量,看到自己的神性从而去体验和自己上下界的联结。
想起研究生毕业后我偷偷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哪天我能够平等地和我的导师进行对话,在权威议题上我就算就修成了吧。我想那种平等的对话不是盲目的自负,而是更为包容多元,即便有不同意见我们也都不会被干掉(在fantasy中),而是仍能和谐且彼此尊重地共存。
在慈悲和智慧之眼的注视下,踢碎最后一些,傲慢、无明、嗔恨、贪恋、狂妄、邪恶、完美……让它们死去,再长出新的,柔软的,脆弱的,真实的……
“在这个游戏世界中,慈悲和智慧都不能少。”
注:本文所叙述的均为笔者的投射和移情,和互动/场域中发生的投身性认同,不针对文中所提到的老师、上师、或他者。“投射”和“移情”是只要有人际互动就一定存在的,而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生命经历对这同样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投射与移情。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镜子。所以,请带着觉察与慈悲阅读此文,切勿盲目对号入座。
五月以来写了一系列关于“醒来,醒来”的主题,像是一种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