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活生生的
今天给大家讲个故事:
有一位百岁老者,恰逢自然灾害得了一场大病,也失去了记忆。他苏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想起了一个“约定”,但具体这个约定是什么,他也忘记了。但他心怀着想要履行这个约定的爱与善意,也有执念吧,还没有撒手西去。
有一个单纯善良的高中生,他遇见了这位老者。知道了老者的故事和他想要履行“约定”的心愿,就怀着打零工一般的心情,无论风吹雨打都去森林里见见那位老者,喝喝茶,聊聊天。老者越来越衰老,气息越来越微弱,大家也都明白,他时不久矣。
终于有一天,因缘和合,老者想起了那个约定。他在20年前某个夏日祭的夜晚,遇见了一位闷闷不乐的小姑娘。他陪伴小姑娘在大树下聊了一会儿天,疏解了她的苦闷,可因为他没有办法离开自己所在之地,也无法帮助小姑娘心里惦念着的生病的好朋友。于是他就和小姑娘做了一个约定:等她的这位好朋友病好了,她们一同前来,老者为她们鸣声庆祝。
但这已经是20年前了。小女孩还记得这个约定吗?还是已经忘记了?她的朋友病好了吗?她与朋友又和好了吗?她们如今过得怎么样呢?老者在临终前圆满完结约定吗?
……
在过往的160年当中,战争、瘟疫、暴力、灾荒,发生在这个地球的各个角落。人们为了生存,进行了大规模的迁徙。家人在战乱中走失,在饥荒中丧生,在动乱中隐姓埋名……遗失了家谱,忘记了姓氏,不再回去的故土,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我们的祖先在他们各自的时代中守护着,传承着,血脉延续到了我们身上,我们的血肉中。我们可能不再记得他们是谁,不了解他们的故事,记不起他们的容貌,甚至也叫不出他们的姓名。
但生命的场域中,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此刻身体中每一个细胞的生灭,每一次呼吸,每一步路途,长辈和祖先们的双手放在我们的双肩上,一代接着一代,好似川流不息的江河浩瀚直抵源头,源自源头。
“继往开来”。
我们每一次转世,经由此生此世有且只有的父亲与母亲,来到这个家族之中,带着对家族的爱与忠诚,在无意识中主动拿起或者被给予家族中的伤痛与困难,也承载下爱与生命,不断朝向源头移动,不断允许源头的引领,内在智慧的引领,交托,放下,洗礼,沐浴恩典。
“不断穿越,不断剥落,不断放下,不断拥抱。”
直至与那自性(the Self)永恒的拥抱,那广袤无垠的,无所不包的,至福至乐的,寂静的,鲜活的……
“谢谢你们赐予我生命。”
“因为你们活过,所以我活着。”
“谢谢。谢谢。谢谢。”
我非常喜欢古树,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上千年。它们伫立世间,无论是无人知晓的秘密,还是在风中飘荡的传说,亦或是人间悲欢离合,它们也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录在身体里。
我去我爷爷的母校,抚摸着校园里的大树,但凡一棵超过70年树龄的大树,都见过我爷爷,见过他穿梭在校园之中,或是寒窗苦读。尽管爷爷已经去世快20年了,但一切在场域中都鲜活地被记录着。我们走过他走过的路,抚摸他抚摸过的树,一切都历历在目。
我非常喜欢大山,它们记载和见证着地壳的变化,是这个星球历史的一本厚厚书籍。曾是海的,如今成为了大山,曾经是山的,如今又深埋在水下。它们经历高温、严寒,经受了超越头脑想象的各种极端情况。它碎成石,化成砂,又聚成土,携带着地球的讯息。
我非常喜欢大海。在这个星球上,水以各式各样的形态来维持着能量守恒。天空中的云像一幅巨大的唐卡,或者说像一个巨大的坛城。云化成水,落入土,滋润万物;又蒸发凝结,变成云,凝为雪与霜,落成雨,入河,入川,入海……
深观之下,一切都是相续,一切都是活生生的。
一行禅师说:“我们既不相同,也不相左。条件如果足够,我们就展露出来。条件不足,我们就藏起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文章开头那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
男孩替百岁老者找到了20年前约定的女孩,但是女孩在那个约定后不久就出了车祸,已不在人间。她并不曾忘却这个约定,只是无法再以此肉身履约了。她将老者当年给她的信物——一片黄色的银杏叶,做成了书签。整理遗物的时候,她的母亲将这片还未完工的书签交给了她那位好朋友。
于是20年后,这位好朋友抱着她刚出生的孩子,随着男孩来森林里见这位百岁老者。她把银杏书签拿起来的那一刻,老者瞬间记起了一切,他奋力地挥舞着手上早已斑驳的权杖,想让林间古银杏树的叶子都奏响乐章。
但其实,女孩的好朋友看不到这位老者。因为这位老者,是这棵百年古银杏树的树灵,这棵被砍的百年古银杏树本身就是这位老者。
但就在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去挥舞权杖,奏响银叶的那一刻,整座森林都在悸动着,精微地鸣响,轰隆地奏出心的乐章,生命鲜活的场域绽放着奇特的光芒。这一切,会被纯粹的眼和纯粹的心感知。
你看,她怀里的婴儿看着这一切,喜悦得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是啊,收下了,谢谢。
万物有灵,一切都活生生的。
在梦里,我向家族的千年古树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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