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寻找一个合伙人
周国平:在初版《自由风格》里有一个词——“健康的风骚”,你用这个词形容你喜欢的女性。那天记者问你现在还是这种观点吗,你说现在觉得这个词很肉麻。我倒觉得这个词挺好的,把男人眼中的女性魅力概括得挺准确的。
崔健:我并不是否定,我觉得我已经超越了这个。我们是做升级,不是要翻盘。
周国平:还有一个年龄的问题,在初版的书里,你说你喜欢的都是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之间的女孩。
崔健:很多人因此批评我是老流氓,其实我没有说清楚,我经历的爱情是这样的,并不是说我追求的爱情是这样的。我从十九岁到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经历的爱情的对方都是这个年龄的。我现在并不强调这个年龄,我想要的是一个女人能够独立,同时稍微有点互相崇拜,感觉特别舒服。
涂玉艳:用俗话来讲,你现在是要找大女人。
崔健:平等是最好的。很多人谈论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说音乐家没有文化,我发现我周围的人特别提倡和女孩子平等,不像大款的文化,大款真的是拿钱。
我听一个女孩说,今天她生日,接到了一个短信,太好了,让她去查账,是生日礼物。我们跟这个人比好像太小气了,我们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的女朋友这么多钱,我还想和这个人竞争吗?比如我也爱这个女孩,我拿什么去竞争?没有这个习惯。
涂玉艳:现在中国的女孩子都已经很物质化了。
崔健:看眼神就能看出来,把自己的身体看成交易,太可悲了。开始时崇拜一个女孩,突然发现她表现出这个,也许是误解,但是这种误解太致命。你一步一步开始真心愿意和她一起生活了,到最后突然发现,她所有的表现,所有控制自己形象的曝光,控制得特别严密,原来都是交易,你会想以后怎么办?
我倒不在乎以前,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吗?还真的不是一个世俗的问题。我非常喜欢世俗,我们应该承认世俗的力量,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必须上升到理想状态,才能坦然面对。两个理想的碰撞组合特别高级,不应该说是智慧,信仰不应该只属于智慧的人,只属于知识分子,而是属于普通的人。信仰应该是底线,不应该是上限。
周国平:作为一个生命应该是平凡的,作为一个灵魂应该是有信仰的、高贵的。高贵不是说有多少知识的问题,而是有精神生活。一个人待人处世有平常心,同时又有精神高度,这很可贵。看来现在你更喜欢成熟一点的女性。
崔健:这种感觉只有年龄大一些才有,年轻人不可能有。不过关键不在年龄。
周国平:首先苗要好,然后也要生长到了一定的阶段。
涂玉艳:现在你比较喜欢淑女。
崔健:我觉得现在淑女有另外的问题,就是不交流,不交流早晚会出事。
周国平:前面加一个词:智慧的淑女。这样就可以跟你进行水平比较高的交流。
崔健:当你和一个人不交流,她偶尔表现出的东西会让你突然觉得,她不是淑女,她的外表,她受到的教育,其实都是世俗的。淑女一般都很坚强,独处能力非常强,长期不和人交流,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突然有一天会发现,你认识的她和她本人不是一个人,你以为你认识她,不是的,因为她长期不和你交流。
当你特别热忱地表达的时候,要提高交流的质量的时候,对方就不和你交流,甚至讨厌你,觉得你疯了。你为什么事发脾气,她就说她希望不跟任何人争吵,她要找一个不争吵就能理解她的男人。根本找不到,没有一个男人会是这样的,知书达理,不惹是生非,其中包括不关心政治。后来我发现淑女要的是这种东西,淑女的定义基本上就成了一个无作为但是有知识,高智商低能量。
周国平:夫妻之间能够保持畅通交流的,其实非常少。
崔健:我曾经说过,做乐队和组家庭是人生最难的两件事。
涂玉艳:我认为两性之间的最高阶段恐怕就是一种妥协。
崔健:最重要的是维护。如果说维护一个家庭是虚伪,那很多家庭都在撒谎。昨天晚上我看了一个法国电影,七种背叛自己老婆的方法拍成的短片,当然是喜剧。这个挑战全人类都有的,家庭的忠诚,忠诚地面对自己的亲人,这种挑战非常大。有各种各样的维护家庭形式的方式,其中包括娱乐方式,比如换妻俱乐部。我看这个片子时就想,为什么人们愿意看这个东西,因为每个人都在面临这种挑战。我不是说每个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很多人解决得非常好。
周国平:解决得非常好的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
崔健:很多人屏蔽掉了外界对自己家人组合的诱惑,等于在欺骗自己。这不能用欺骗来说,应该是屏蔽,我看过很多这样的人,拒绝这种诱惑。
周国平:屏蔽是很准确的,那你说屏蔽对不对?
崔健:我现在觉得目前为止这个词还很好。
周国平:这样做对不对?应该吗?
崔健:在你很清楚你得到的东西要大于你失去的东西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是对的。当然要看对方是不是也这样。我最近就发现,你可以屏蔽,但是你屏蔽的结果是发现对方到最后并不在意你这个东西,或者说她并没有从你这样的高度去看这个,你就会发现你不愿意。
周国平:第一要双方都屏蔽,第二要欣赏和尊重对方的屏蔽。
涂玉艳:实际上这里面有一个交换。
周国平:准确地说是妥协。如果双方对现有的结合是非常满意的,非常珍惜的,那你就得做妥协。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一定有取有舍,必须放弃一点东西来保全一点东西。对于你放弃的东西和要保全的东西,你的价值判断是不一样的,要保全的东西一定更宝贵一点,那就要放弃次宝贵的东西,不是说不好,婚外情也是好东西,但是这个好比起你要保全的东西来要稍微弱一点。从人性的角度来讲,性的范围是最宽的,其次是爱的范围,最后才是婚姻。这里面就必须有取舍。
涂玉艳:女人不一样。
周国平:女人也一样。女人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爱她,自己也爱更多的人吗?
涂玉艳:我觉得如果这个男人能做到百分之百爱她,这个女人也基本上可以做到百分之百爱他。
周国平:如果遇到一个更有魅力的男人了呢?
崔健:也许你当初把你老公抢下来也是通过浪漫,别人要抢你的老公也会通过浪漫,有太多的例子了。
周国平:所以我觉得这是个千古难题,永远解决不了。
崔健:永远需要升级的,永远都要刷新。
涂玉艳:既然喜新厌旧是一种本能,不可能改变,那么为什么还要去挑战一种不可能改变的本性呢?
崔健:所以现在我觉得所谓健康的风骚有一点儿对爱情不严肃,或者对感情玩世不恭的那种状态。其实我还真不是,我自己特别清楚自己的特点是,有三种状态,100、99和1,你选一个数字,要是我的话我只会选99或者1,我绝对不会选100,太满了。当我有1的时候我就要1了,不要99,没有1的时候就在99的状态里,但是100的状态就是既然有了1还要99,我不会选择100,不要1+99,我回想自己的感情经历确实是这样的。
周国平:这个说法很好,把感情的取舍说清楚了。有了一个真正相爱的人,就舍弃一切风流韵事;如果没有呢,就不妨尽兴风流。
涂玉艳:我问崔健一个问题,你想婚姻吗?
崔健:我没有做还用说想吗?
周国平:她的意思就是说你是不是完全排斥婚姻?
崔健:不,我不排斥。
周国平:有合适的你会接受的。
崔健:我相信人的动力是可以在奇迹面前做任何调整,只要奇迹发生。奇迹还没有出现,我个人是坚决反对婚姻的,不折不扣。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我们可以生儿育女,但是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呢?
涂玉艳:坚决不要合法的那张纸。
崔健:对,就像信仰一样,我一定爱你到死,但我就是不要那张纸。这主要是针对现在那种压抑的传统文化,有没有这张纸,完全就变了。没有这张纸,两个人有距离,有互相欣赏的感觉,一旦纸有了,第三天就翻脸了。
涂玉艳:你从来没有向往过?
崔健:因为我是从婚姻的生活里面走出来的。
周国平:法律的婚姻,如果说离婚是完全自由的,那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崔健: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周国平:按照现在的婚姻法,离婚还是自由的,现在是以感情破裂为离婚的理由,一方不爱了,也可以说是感情破裂。当然,离婚有一些现实问题要处理,包括经济上的分割、孩子的抚养,但未婚同居同样会产生这些问题。
崔健:我觉得是这样的,情感的东西,比如始终对一个异性怀有的激情,让你产生和这个人勇敢地在一起生活的愿望,这是特别美好的,是我们期待的。但是有一点,以经济为双方结合的起点,我发现很多这样的,我和受到中国传统教育的人交流起来有特别大的障碍。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种说法,传统的教育是鼓励男人养女人的?还有一点是男尊女卑,男人早晚有一天会痛恨自己养的女人,这是一种矛盾。
你现在和中国女孩接触时会发现,你们之间不可能成为合伙人,你们只能成为搭帮者,搭个伴过日子。一个合伙人的概念特别有意思,我也希望将来能看到你说的那种智慧的淑女,她能不能和你成为合伙人,因为合伙人的概念就是永远会关注你灵魂的问题,不会在物质上控制你,但是我现在认为这都是理想中的。
男人就应该承担大部分的生活费用,因为你收入高,她基本就这样想的,家里面这样教的。这就脱离了现代。你真的爱一个女人会发现,你花钱去养她,你们不可能是真的相爱。一个男人敢不敢说这个话,我现在把这个话放在桌面上,我倒不是说我抠门,不愿意养,实际上我不是这样做的。但是你会怀疑,你内心还爱不爱这个人,最起码是不甘心。因为爱情要给予的是生命,不可量化的,所以我说爱情是奇迹,而且我期待着奇迹发生。
周国平:我理解你的意思是说,合伙人就是共同承担对家庭的责任,包括经济上的责任,而这是爱情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基础。
崔健:爱情必须是平等的,我甚至应该仰视一点,应该崇拜对方。崇拜的情节在我的歌里都能够体现出来,多少有一点,我所有的歌里面出现的女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最起码是平等的。都是在询问对方,哪怕就是说“你就得跟我走”,并不是强迫你跟我走,而是我告诉你我爱你,是男人应该主动起来的那样的责任,而并不是控制的责任,可以从我的歌里面找到我的爱情观。实际上生活中就有这种感觉,男人在生活中有点崇拜,其实很舒服。可是当你花了钱买这个崇拜,那还是不是崇拜?
周国平:也许可以换个词,叫欣赏。
崔健:这说得太准确,说的话就没有激情了。其实最直白地说,我们是在谈论方法论,谈论的不是词汇,就是怎么样调动最大的力量去关注。欣赏没有崇拜力量大,能量不够,欣赏是泛指,你可以欣赏很多人,但是没必要把所有欣赏的人拉到床上。你有非常大的能量,把崇拜的人拉到床上,这种能量完全不一样。
周国平:一般用的这两个词,欣赏是有距离的,崇拜的距离就更大,很难想象把一个你崇拜的人拉上床,好像有这种念头就已经是亵渎了。
崔健:我说是方法论,崇拜这个词不是你们所想象的,像崇拜上帝一样的崇拜。
周国平:那么,不是对神的崇拜,她不是一个女神,她仍然是一个女人,但你对她欣赏到了极点,几乎觉得她是一个女神了。你强调方法论,其实等于说你知道她不是女神,但应该有意识地维护一种崇拜的心情,这是强化和保持爱情的一个方法。在实际生活中,你遇到过让你产生崇拜心情的女性吗?
崔健:我觉得我们只能被爱情选择,不可能选择爱情。
周国平:人之所以渴望爱情,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孤独,想要通过爱情来减轻或者摆脱孤独。但是,我一直认为,孤独是不可能完全摆脱的,而且也不应该,逃避孤独会使然变得肤浅。
崔健:其实我们每个人必须要去面对孤独,如果没有孤独的能力的话,实际上就不能独立,总要让人陪,人生会有一种依赖性。
周国平:一个人没有交往的能力,这只是性格的缺陷,没有独处的能力,这就是灵魂的缺陷了。
崔健:太棒了,精彩。
涂玉艳: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来说,孤独是很难受的。
周国平:孤独也是享受。
涂玉艳:享受孤独必须具备一定的能量,对吧?
周国平:那些试图去享受孤独的人,他永远不知道孤独好在什么地方。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要试图去享受,而不是真的在享受。
对话时间: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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