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睹自己生命中各种想象一盏一盏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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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有一类这样的女性。

她们曾因年龄过大而不好找工作，感觉自己“到了40岁只能去送外卖”了；

或是谈了好几段爱情没有结果，身边朋友陆续成家，自己依然孤身一人，生活像一滩死水，感受不到生活的意义；

又或是被父母催婚，狠话听起来让人寒心：“单身就是不孝！一点不懂事！你这是危害社会危害家庭！”

这样的女性在当下有很多。她们和电视剧里刻意塑造的大城市成功女性有很大差别。她们不是光鲜亮丽的，她们是灰色的，不被关注的，凋敝的。

今年下半年出版的作家黄丽群的短篇小说集《海边的房间》里记录了这样的女性。她们有渴望，有着各种不被看见的欲望，承受着巨大的孤独。

作者: 黄丽群 

出版年: 2021-8

除此之外，她们身上还充满了各种瑕疵，这些瑕疵把她们淹没在人海当中。

她们是长相粗糙的女房产中介，单身女公务员，50岁停经的老女人……她们也曾经历过懵懂少女、恋爱相亲的阶段，但在不知不觉中她们的人生走向了另一种困境。

黄丽群形容她笔下的这些人为“坏掉的人”：

“一个人如果在社会上找不到自己舒适的位置，就必须自欺，自欺久了就会坏掉。我写了各种不美的，零星的，凋的，毁的，那些我总是不可克制而一再抚摸的人生小瑕疵。”

01

自卑的女大学生

她是个家境拮据的大学生，父亲是个看人脸色的服务生，从小传递给她做人的信念是“坐着的永远比站着的高”。

于是，她想要在职场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当一个“坐着的人”。她牟足了劲在老板面前表现，甚至为了博取老板的同情谎称自己大学时就失去了子宫。

就在她终于成功拿到转正机会的当天，从来准时的月经却不小心悄悄提前，在老板眼前弄脏了高级服装店那张“雪花石膏色皮沙发”。

勤奋读书多年，用心照顾老板多时，却被自己最开始的小心机给绊倒了。年轻少女因贫穷自卑而愈加变形的内心，被这次意外的“偶然”事件泄漏了出来。

实则，居上位者对于她这种普通大学生的遭遇则并未有过真心的同情：

“‘她也是不容易。出身很苦的女孩子，什么事都做过。很努力。’辛蒂（老板）淡淡皱着眉淡淡地笑，对客人露出一种根本不抱歉但又该为谁抱歉的表情。”

一句餐桌上似褒实贬的话让人看到，富与贫的阶级鸿沟有多深。所以他们活成了一辈子谨小慎微的服务生、看到自己室友买进口葡萄内心无限嫉妒的女大学生。

那个拿掉子宫的也不是她，是买进口葡萄、母亲是牙医的室友。因为鄙夷自己的出身，羡慕室友的家世，年轻女孩造谣室友是堕胎，甚至“一直觉得室友对不起她”。所以她在晋升之路上想要拿室友的“血光之灾用一用”，认为这“别人身上的苦头，尝起来舌根甘甜”。

命运无常喜欢在最关键的时刻开玩笑，无法决定的出身，无法把控的机会，不知道能怨恨什么，埋怨无辜的幸运室友吗？也只能在别人的幸福和富足间暗暗投射没来由的嫉妒，滋生一些阴郁的情绪。普通，平凡，没什么机会，这是她难以改变的命运。

02

那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

她是练过举重身材粗短的中年女房产中介，没谈过恋爱，甚至没接触过任何异性。

公司有不让女同事独自带看的保护措施，唯有她被默认排除。上学时只有体育老师对她赞不绝口，夸她“跟钢筋水泥盖的一样，地震都震不垮”。富太太用“忠厚老实”形容她这个女人。

她默默攒钱买了一套房换来父亲和哥哥的错愕：“你真的买了房子？不会是交男朋——”，母亲立即接话：“怎么可能”。

在家里，没有人真正欣赏过她，连母亲都看不上她。她成年后才懂得为人父母不一定盼着儿女多好，“她不声不响买房子这样物质的小胜利非常不孝”。

她是被忽略的、被鄙夷的。母亲遵从父权社会里只有嫁人才有价值的规则，对于她这种嫁不出去的女儿，心生厌恶。

在她内心深处，也有关于异性的欲望，只不过从来没有正视过。直到被客户带去做按摩，人生中第一次被异性的身体接触，由此为她带来难以遏制的冲动，她变成按摩店的常客。

“她不指名特定的谁，按得好不好当然有差，但对她而言没差，其实就是付钱买各种不一样的男人在她身上光明正大摸一个小时，这一点她尽量不去想。”

她观察每个按摩师的骨骼、手指、衣襟……甚至和男客户逛家具店时也把两个人在镜子里的场景假想成“家常摄影”。

一个从来没有被爱过的中年女人，也慢慢不知道何为爱，寂寞太久了，开始用幻想支撑内心，甚至期待被男性猥亵来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社会把这样的女性排挤到边缘，独居、无爱、无人关心，她成为这个畸形社会的牺牲品。

03

50岁的绝经老女人

她是50岁停经的老女人，和几个年轻女孩合租在一起，收入微薄。

她也曾是拥有一间小公寓的公司总务，却因为为父母卖房治病，人生从安稳的状态滑落下去。年轻时，她也曾认为自己会匆忙嫁人，但没想到连这样一场匆忙都没有。活到50岁突然懂得女人老了，就根本不算一个人。

一场意外的雨夜，让生活起了变动。她在工作的收费亭收留了一只猫咪，发情的猫咪让她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活力和对性的渴望。那个给猫咪看病的40岁男医生，肤色偏白，掌心宽厚，撩拨起她早已干渴的内心。

猫咪“媚声隆隆”，“体内欲力窜流”，是“她从不能体会的天地诱惑的本质”，她嫉妒猫咪身上的性张力，想象着“如果投胎当一只猫多好，为何人总是如此无望”。

内心开始变形，故事不可遏制的跌入诡谲之处。从为了见男兽医割伤猫咪，到最后干脆宰杀猫咪，像吃猪血一样吞下猫血，试图换得“妹咪的柔若无骨，妹咪的娇声、媚态”，“绵延数公里的荷尔蒙”。

50岁女人把内心的孤渴熬成一场病态的对性的偏执，变为一场血淋淋的悲剧。她是被社会抛弃的不算人的人，年轻合租女孩污蔑她弄脏浴室，男兽医也从未对她正眼相看，一个人内心被社会的冷漠逼迫到多么压抑和扭曲的地步。

她那无法满足的欲望逐渐在潮湿阴暗处滋生出畸形的爱，再借助一场极致的爆裂，让生活碎裂跌落。故事的结尾，老女人竟然真的恢复了月经，呓语到“妹咪，下次我们一起再去看医生”，最终走向毁灭。

孤独女性的绝唱

黄丽群没有刻意塑造社会当中的“完美受害者”，但她们也不是怪物，她们甚至就是我们身边那些默默无声的同事、同学、路人甲。

她们会因为事业、感情的挫败而自卑——

她们是社会中常见的孤独女性的几种形态，她们的痛苦、挣扎都是在隐秘的地方发生，从未被注意到。

但即使是普通人内心深处也有不断涌动的暗流。只因为生活太平凡，无人关注。就像另一个短篇《卜算子》里对每天早上描写的那样：“固定两碗咸粥、两杯清清的温豆浆。伯多加一份蛋饼，他多加一包药。”稍有的细微变化，无外乎蛋饼换成三明治，或换成饭团。这些细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旦普通人的内心开始翻涌，那些日常细节累计的变数就成了一场难以抵挡的浩劫。黄丽群把这称为“大命运里的小机关”，普通人的一生正是被这样偶然的变数所决定着。

黄丽群用一种冷淡的笔调，犀利的笔锋刻画了孤独女性的欲望、失败和渴求，带我们看到生活的切面：“我也不会跟各位说生命还是很美好的，因为我们都非常知道生命很多时候一点都不美好。”

虽然不美好，但这就是生活晦暗的真相。

-END-

作者：阿里梅梅

参考：《海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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