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雪境开启了《雪境云讲堂》栏目,每月邀请嘉宾在线上分享关于藏地的生态研究、人文地理、科学技术等等,希望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踊跃参加我们的云讲堂,与大家一起讨论时下的热点,或你感兴趣的话题。当然更欢迎充满干货的你报名来当我们的分享嘉宾。
前期我们在雪境公众号推了一篇名为《当地人如何看待他们的神山卡瓦格博开展旅游》的文章,引发了大家对生态旅游的关注与讨论。由此,云讲堂第3讲就此话题,邀请到了走遍德钦县致力推动藏文化保护,2016年银杏伙伴,2017年开始做社会企业现任香格里拉市阿若康巴文化产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的此里卓玛老师。此里卓玛于11月21日上午在“雪境有你GangriNeichog”微信群里以“迪庆旅游业20年发展变化”为题,讲述了自己亲身经历观察到的当地人与旅行者之间关系的变化过程,一起来回顾此里卓玛老师分享的内容吧!
此里卓玛老师穿迪庆地区民族服饰
以下文字根据社群分享语音整理而成
我是2000年的时候从学校毕业,2001年的时候成为德钦的第一批导游,然后以一个导游的身份和游客接触。20年过去了,我目前做的事情刚好还是跟旅游相关。所以想跟大家分享一些我自己的实际经验,也可以说是这20年的一个经历总结。我讲的大多数的案例是以迪庆德钦为主,首先我自己是德钦人,其次我后来在德钦当导游,我现在做很多的深度体验也是在德钦。很多人看过郭净老师写的《雪山之书》,郭净老师也写过很多关于迪庆的关于藏区的跟旅游相关的书,他也有讲过说,刚开始的旅游可能是从植物学家、从探险家这些开始的。外界知道德钦,大多是因为1991年的时候,发生的比较大的一件事情,那时候中日联合登山队来攀登梅里雪山,不幸的是,当时17名中日联合登山队队员全体遇难,震惊全世界。当山难事件被外界所知道的时候,我们这个小小的地方也同时被外界所知晓了,然后陆陆续续的就有人过来旅游,其实德钦真正有游客进来的时候,大概在1997年之后。对于藏族人来说,不只是迪庆藏区的人,也包括其他藏区的人,是知道我们这里的雪山的。在我们藏语体系里的叫法是叫卡瓦博格,也是很多藏族人会来朝拜的一个地方。但是游客们知道的这个雪山的名字是梅里雪山。而且在发生山难之后,官方媒体的各种消息上都写着梅里雪山。其实在两个称谓之间啊,背后有两种不同的人群,一个是朝圣者,一个是旅游者。我记忆中早期接待过的团队,一部分是日本人,当时可能是因为他们从山难事件里听到德钦这个地方,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们这边的松茸很出名,会出口到日本,有些人就是因为松茸过来的。然后就是中国香港人,还有部分中国台湾人、泰国人,也有一些来自广州的游客。在迪庆,德钦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刚开始的旅游开发是没有太多准备的,一个实际情况就是我们当地人不太知道旅游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太知道游客到底是什么,他们要来看什么。我们也不太知道游客到底对什么感兴趣,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当导游,给客人讲的东西,比如一些关于寺院、景区、景点的介绍,大多数是从我们本地的专家写的书本看到背下来的。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比较年轻,由于一直是在外面读书,说实话我对我的社区、我的文化、我的民族了解的也不是太深。那其次呢,因为这个地方是突然被外界知道的,然后突然就有人进来,在那个时候,从香格里拉到德钦坐车就要走12个小时,而且那个路上常常会遇到塌方,交通是很困难的,进来很不容易,本地人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有客人进来的时候,我们对他们很好奇,对他们所做的所有事情好奇,进来的游客也对我们非常的好奇,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让他们觉得很奇特,很不一样。我记忆比较深的是那个时候进来的游客,他们会带很大的箱子,我当时就很好奇他们出来旅行一趟,为什么要带这么大的行李箱?到底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他们箱子里装着很多的玩具、书本、糖果等。在村子里不管遇到谁,他们都能拿出来玩具、笔记本等当作礼物,大家都特别的喜欢。 在那个时候,我感觉我们相互之间会有两种比较极端的一个看法,一是当地人会认为游客特别好,首先是因为游客进来可以让我们挣钱,我们有机会收入的更多,其次我们会觉得,外面的人很友好,他们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也特别爱干净,他们穿的衣服、裤子都很潮流。另外一个不一样的看法就是,本地人会有一点担心说,外面的这些人他们好像很聪明,我们会不会被他们骗?说他们是没有信仰的人,那么他们会不会是很恐怖的?本地人会觉得他们进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游客对我们的看法也是一样,他们一方面觉得这里的人淳朴善良、热情好客,又能歌善舞。同时也会想这个地方好贫穷好落后,然后当地人也很野蛮,衣服都没有怎么洗过,甚至都不怎么洗澡。所以那个时候的状态就是我们本地人和游客之间相互好奇,有喜欢的部分也有不喜欢的部分,我当时作为一个导游的,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感觉我的身上有味道,但是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游客的身上是很有味道的,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他们当时用的洗护用品的味道,但是我那个时候因为不太能够接受那种味道,会觉得特别的难受,然后村民也常常会觉得走到游客身边的时候,会有一种不同的味道,然后他们也不是特别接受那种味道。
那个时候的客人的关注点大多数是自然风景,他们更爱去看雪山、日落日出和冰川。虽然路途很辛苦,但游客们对这条路中的服务挑剔是不太多的。游客与村民互动的部分,一个是餐饮业,在明永村,游客们会在村民开的客栈里吃饭,另外一个是和村民非常密切的互动,就是村民来牵马,游客们骑着马上山去看冰川。从2000年2006年这个时间段,当地旅游业的收入也是从刚开始的一点,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多,目前,明永村的旅游收入是他们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外面的游客进来,在为他们服务的过程当中,有些人可能是直接提供服务的,有些是间接为他们服务的。游客进来和当地人碰撞交流之后,当地人也从游客身上学习了很多,比如说穿着打扮方面,游客穿的冲锋衣和户外鞋,那时候在村子里特别流行,特别是有旅游收入的一些村庄,他们的经济收入增加了之后,包括我自己和一些男导游,就会去买冲锋衣和户外鞋穿。随着这个时间的变迁,进到我们迪庆这边的游客也慢慢的在变化,从一开始的日本人、泰国人、中国香港人台湾人,到后来的北京人、上海人、东北人等。2006年之后,国内大城市里的人成为迪庆主流的旅游人员,然后本地人也已经学会了一些游客的习惯,和游客之间可以很好的交流,我们变得比以前更聪明了,可以去发现大家的喜好。那个时候因为网络等各种的不便利,我们和游客之间互相知道的还蛮少,记忆中游客对我们的印象其实是比较标签化的,所以针对这样的一个情况,本地人更多的是迎合游客的一些好奇心,会演绎出他们想看到的藏族人的样子。我自己在做导游后又到卡瓦格博文化社做了传统文化的保护工作。因为在做导游的那几年,被很多游客问到一些暂时没法解答的问题,我就开始在寻找他们这些问题的答案,也就对本地文化的一个挖掘发现比较感兴趣,刚好也有这样的一个工作机会,让我在村子里学习本土的文化。
2006年,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提议说,要不要试着做一些生态旅游?那时候就请邀请了一些已经开发旅游的村子,和没有开发旅游的村子里的村民做了一次对话和聊天。当时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的副局长肖林说,村庄内可以试着推广生态旅游,这样既能增加当地人经济收入,又能把保护区里的自然环境、植物、野生动物保护下来。那个时候明永村的村民给我们的分享也是非常真诚的,他们告诉我们说,因为旅游业的兴起,他们有了很多的收入,同时社区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都盖了宾馆,开了餐馆,所以现在很多人身上背着债务,其次就是因为大家都在做旅游接待,开始有了竞争,除了牵马这件事情,大家是公平轮流以外啊,餐饮和住宿都是存在竞争的,所以村民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好。那是2006年,大家互相之间不是那么团结,都是竞争的关系。村民说,他们不希望他们未来的生活成为现在明永村的样子,他们村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想走到明永村现在这个时候的样子。然后明永村的村民当时也说了,是因为他们在没有任何的准备的情况下,旅游业就这样进来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怎么去管理,怎么去制定村规民约,他们也是在摸索阶段,虽说有收入,但是也管理起来很困难。那时候副局长肖林解释说生态旅游跟一般的大众旅游不一样,生态旅游我们是以一个主人的身份,我们不只是给别人去服务,更多的是分享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传统知识。当时的村民就说,我们觉得旅游是个好事,但是同时可能会带来很多的问题,所以我们想要先把自己的社区变得强大,社区变得更团结更稳固以后,我们才能开发旅游,现在还不是时候。虽然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做了很多的准备,但是因为村民觉得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们就停了,完全没有去做这件事情,觉得应该尊重当地人的想法,并且村民的想法也是很对的。他们确实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的社区足够稳定,做好足够的准备的时候再开始开发旅游项目。
2006年那次讨论之后,当地没有再谈生态旅游的事情,但是我的心目中有了一个种子,觉得旅游可以有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做,就是当地人不只是服务的一个身份,更多的是可以分享我们自己所知道的知识、我们的生活的理念等。2008年以后,香格里拉的旅游业迅速发展起来,进来的游客也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当地人已经大概知道游客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们大概是什么样的性格喜好,而游客们也大概了解当地藏族人是什么样子了。差不多到2010的时候,我们看到旅游业的兴起给当地人带来好处的同时,也给社区带来了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不单是旅游者带来的,也不能说都是本地人造成的,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大家都没有什么准备,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只能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去摸索,慢慢去看,找到一条比较适合的路。后面到2013年左右的时候,我们发现,来到此地的游客们的兴趣爱好在慢慢的变化,他们从一开始的比较关注自然风景,慢慢转换到越来越关注当地内在的文化,当地人的所思所想等,地人也会觉得除了风景之外,有更多事值得分享给游客们。所以我们在2013年开始做了深度旅游的一个示范活动。游客们来到本地后,跟着村民一起住,去跟他们学习、劳动等。通过这样的活动,我们发现大家特别喜欢这样的一种方式。游客们觉得很开心,能够真正的和村民一起互动,看到当地藏族人的信仰是怎么在生活层面展示的,他们能够亲身的经历和体验当地人的生活。对本地人来说,这些游客们不只是一个猎奇者的身份,更多的是一个学习和体验的身份,所以大家之间就关系会变得越来越好,相互尊重,非常的融洽。
对我个人来说,在这20年的时间里,从德钦的第一批导游,到后来参与到很多社区的文化保护工作当中去,中间又有一段时间在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主要负责保护区管理局旅游开发的事情,后来到现在,我自己的阿若康巴文化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也在做很多的生态旅行,深度的体验活动。所以我有幸看到整体的一个脉络,就是当地人和游客们从刚开始互相之间的好奇,到慢慢地互相有摩擦,包括误会误解碰撞,一些互相不满意的东西,到后来互相理解尊重,接纳彼此的一个过程。这样的一个转变,从侧面证明了这个时代一直在发展变化中,同时我们的信息获取的越来越透明,越来越便捷,大家之间的了解就越来越多,也因为我们都是同样的人都是具有感情的,所以会更容易一起去参加活动和体验。 当地人在分析自己的生活习惯文化习俗时,游客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游览观光,随便看一看,更多的是以一个倾听者、学习者的身份,同时也是一个分享者,表达一些他们自己的看法,同时传递饮食方面的信息、健康方面的知识等。通过这种交流,大家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而且有些游客,平时就算我们花钱去邀请,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因为他们是很博学的人,但有了这样的平台以后,大家交流的机会就增多了,彼此受益。像我迪庆这种藏区,虽然有很大的地理范围,但是很多社区都是很小的,有的自然村也就几十户人家,所以其实我们的接待能力是有限的,自然资源以及整个生态也是比较脆弱的,所以如果要做大众旅游的话,没有那么容易。反而这种深度的体验,生态的旅行更适合在我们这种小的地方开展,这也是有利于游客有利于当地人的一种选择。迪庆旅游业走到今天,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真正适合少数民族地区的一条道路,我们也觉得能够找到这样一种方式是非常荣幸的事。当群友们问到汉地的导游在迪庆和香格里拉导游中的占比以及汉地导游对于藏区当地旅游业的影响时,此里卓玛老师回答道:来自汉地的导游比例很低,几乎都是本地人在当导游,本地人当中会有很多民族,有纳西族,傈僳族,彝族和少量的汉族。藏族导游大概占一半,并认为旅游本身的性质对当地的影响会比较大,而导游个体的影响不会是特别大,因为导游的民族不一样,信仰不一样,性格不一样,在带队过程中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风格,而整个团队选择走大众行程还是深度体验行程,游客支付的费用是非常不一样的,所以老师认为选择怎样的一种旅行模式,推动怎样的旅行模式反而会对当地造成更大的影响。雪境有你“GangriNeichog”里的群友表示非常感谢此里卓玛老师的分享,整场听下来,学习到很多东西也了解到了旅游业对于原住民地区的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和改变,尤其是老师所说到的游客和原住民的相互学习,这一点真的是难能可贵。此里卓玛老师把她20年的从业经历通过这一场分享给大家叙述出来,让我们听到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故事,将自己的人生和事业和一个群体和行业的发展联系在一起,并且能够见证它的发展,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此里卓玛老师在做此次分享的时候,刚好在德钦县一个正在开发生态旅游深度体验的村子里,与当地居民们探讨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生活越来越好的同时,让游客们更好的理解当地的习俗,当地的文化,我们相信,通过此里老师的分享,当地人心中会有一个答案,而看完此里卓玛老师分享的经验后的你,心里也会有一个答案。
此里卓玛老师分享的正在进行深度体验项目的村庄村民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