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川：再难也会坚持下去，哪怕被说成疯子
王存川
二级教授，主任医师，医学博士，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暨南大学微创外科研究所所长；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普通外科学科带头人；国际肥胖与代谢病外科联盟亚太区候任主席；中国医师协会外科医师分会常务与肥胖和糖尿病外科医师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外科分会腹腔镜内镜外科学组委员。
VOL.297
作者｜王慧明
摄影｜胡超杨
编审｜汪杨明 辛欣
编辑｜廖颖瑶
本文共4265字，阅读时间6分钟
名医治病救人立功立德，
《仁心》栏目为当代名医立言。
本文是39健康《仁心》栏目组十年后
对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王存川教授的
深度访谈。
直到站台外突然响起了清脆响亮的铃声，坐了二天二夜火车的王存川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人到广州了。
手里紧紧攥着得来不易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穿着父母从老家订做的西服，衣兜别着钢笔，拎着重重的行囊，看到学校门口“暨南大学”几个隽永有力的大字，王存川又兴奋、又心慌，兴奋的是终于从四川的小县城里走了出来，心慌的是对未知的茫然。
只是他不会知道，也是从这一天起，命运已为他埋下成为一名外科大家的伏笔。
尝试腹腔镜手术，
第一次被人说成是疯子
1991年9月，从暨南大学医学院研究生毕业并正式入职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王存川迎来了职业生涯一次转折。
当时一批美、法、加腹腔镜外科专家到中国交流，推广腹腔镜技术，但因为技术过于前沿，他们在北京、上海各大医院并没有联系到合适的交流机会，不抱太大希望的外国专家们来到广州，在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这所年轻的医院进行了一番实演操作，一旁观看的年轻住院医生王存川内心激动不已。
◎ 1991年，外国专家们来到广州在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进行腹腔镜实演操作。/ 医院供图
“那时中国100%的手术都是靠开腹去完成，高水平的医生手术刀已经可以到达身体任何部位，包括大脑、心脏、肝脏等，虽然病治好了，但很可能遗留下来一大堆手术伴随的问题。”
王存川解释说，切口开得越大意味着手术显露越清楚，手术操作更容易，但手术部位感染的几率也会增加，术后也容易出现腹膜炎、手术部位粘连、肠梗阻等术后并发症，“那个时候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开膛剖肚，开腹关腹，消毒拉钩，翻肠切肝，止血输血，伤口感染化脓换药，有时候开了一次刀后因为并发症不得不再开一次刀，病人非常痛苦，我们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在肚皮上开几个个小小的纽扣状小切口，不但创伤小，病人恢复得也更快。”当时的王存川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开腹手术迟早有一天会被眼前的这项技术所取代。
◎ 腹腔镜手术示意图。/ 网络图片
外国专家走后，医院由留学德国的一位老教授牵头开展了腹腔镜胆囊切除术，但并不顺利。随后，王存川自告奋勇向科主任提出要学习这项新技术，当时国内医院经验都不多，基本都集中在做胆囊切除这类小手术。“医院很多老专家也不理解甚至反对，担心如果新技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王存川表示，“万事开头难，那也是我第一次被人说成是疯子。”
顶着巨大压力的王存川成功掌握了腹腔镜技术，成为中国最早开展腹腔镜手术的医生之一。
提及自己做的第一例腹腔镜手术，王存川一下打开了话匣：“技术学会了，可病人却很保守，劝说他们接受新的技术，非常难。看着从国外买回来的昂贵设备在手术室闲置，我心里非常急，后来索性下班后去急诊蹲点，想着像急性阑尾炎、急性胆囊炎等患者因为要急着开刀应该更容易听从医生的建议，就这样我才等来人生中的第一台腹腔镜阑尾切除手术。”
手术的成功给了王存川极大的信心。之后，王存川继续前进，他带着团队成员将腹腔镜技术运用到了更为广泛的外科领域：包括肝胆胰脾疾病、胃肠疾病、腹壁疝、甲状腺等120余种手术种类，“他就是个手术天才，他创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经口腔前庭腔镜甲状腺切除术，改变了原本经口底腔镜甲状腺手术创伤大风险高的缺点，由中国推广到了全世界，成为风靡全世界的手术方式。”作为王存川的学生，该院胃肠外科杨景哥主任医师在谈到老师时，满心的佩服。
◎ 经口腔前庭腔镜甲状腺切除术各穿刺口位置。（a1, b1, c1：观察孔；a2, b2, c2：主操作孔；a3, b3, c3：辅助操作孔。）/ Surgery
“还记得很早的时候，我们写过一本书，我在上面写着：我有个梦想，希望有一天腹腔镜手术能成为腹部疾病手术的一个主流术式，如今30年过去了，这个梦想已经在中国遍地开花实现了。”王存川欣慰地说。
用外科手术减肥？
“王存川疯了！”
时光荏苒，王存川现今已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利用腹腔镜进行减重手术上，为此还专门成立了肥胖与代谢病多学科诊治中心。从2000年至今，王存川团队共开展超过3000台减重手术，而据《中国肥胖代谢外科数据库：2020年度报告》推算，从2000年~2020年，全国一共开展的减重代谢手术约70000台。
为何会从一个胃肠外科专家转而专攻手术减重？时间还得倒回到20年前。2000年，当时王存川到美国纽约的西奈山医学中心参观学习，“当初是奔着学习更多腹腔镜技术，到了之后看到他们每天都在利用腹腔镜进行减肥手术，才第一次听说原来肥胖也可以通过手术治疗。”王存川觉得很有意思，便利用空闲时间学习了这种技术，“也没想那么多，毕竟那个时候走在中国的大街上，胖子很少见。”
◎ 在美国，王存川利用空闲时间学习腹腔镜减重手术，对于手术中的重点事项一一记下笔记。/ 医院供图
回国后，一次偶然聊天，同事向王存川打听消息，说朋友的女儿才16岁BMI（身体质量指数，正常值在18.5至23.9之间，超过28属肥胖）却高达46，重度肥胖下身体已不堪重负，试了很多办法都减不下来，全家人为此非常头疼。
王存川想起自己在美国学到的手术减重，于是在2000年11月29日，王存川完成了第一例腹腔镜下的减肥手术。
◎ 王存川带领团队完成了第一例腹腔镜垂直捆扎胃间隔术，也就是腹腔镜下的减肥手术，这也是中国大陆第二家开展微创减肥手术的医院，完成的第一台减重手术。/ 医院供图
尽管手术很成功，但下了手术台，王存川却迎来了职业生涯第二次反对浪潮，甚至比第一次来得更加猛烈，”王存川疯了！居然用这种医疗手段给患者减肥。”，“这项技术听都没听过，王存川就敢用在人身上！”。
“这么多年固有的观念，肥胖并不被认为是一种疾病，即使是疾病，也是内科疾病。用外科手术来治疗内科疾病，大家无法理解，非常抵触。”王存川感慨道，“说我疯，也可以理解，但我仍然坚持！看到这个小女孩的完美蜕变，更坚定了我今后的外科方向，专注腹腔镜减肥手术。”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与饮食结构的变化，中国肥胖人群正快速增长，现在每7名成年人中就有1人肥胖。据《柳叶刀》调查显示，中国肥胖人口已高居世界首位，2018年中国18至69岁成年人中的肥胖人数约为8500万，其中男性约4800万，女性约3700万，15年间，肥胖人数增长约3倍。
◎ 1975-2016世界男性肥胖程度分布。/ Institute for Health Metrics and Evaluation
◎ 1975-2016世界女性肥胖程度分布。/ Institute for Health Metrics and Evaluation
肥胖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存川打了个比方，“就像一个人在背着另外一个自己，关节和脊柱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这只是肉眼可见的，在人体内，还同时进行着另外一场战争。“人体的内分泌、腺体、神经系统，都是供给正常体重的，如果超重，人体的内分泌腺体就需要过度工作。到一定程度后，内分泌腺体功能就开始减退。”
“肥胖增加了很多疾病的患病风险。实际上，每个器官和系统都可以被累及。”全世界使用最广泛、备受信赖的医学信息资源《默沙东诊疗手册》中明确提到。
重庆小伙子梁用是王存川减重手术体重排名靠前的患者之一，155厘米的身高，450斤的体重，梁用当年一度被上海吉尼斯大全称为“中国第一胖”。
梁用回忆：“我从小就胖，很多普通人能简单完成的动作例如擦屁股、洗脚，我都必须通过别人帮助才能完成。从初中开始，父亲就带着我到处寻医减肥，但都一一失败。2010年因为超级肥胖合并高血压、严重呼吸功能障碍、心衰、腹部严重水肿，一度病危，住进了重庆一家医院。医生想帮我输液发现找不到血管，拍CT看不到内脏，超声无法穿透，磁共振进不了舱，去各个地方只能用运货的拖车。”梁用第一次意识到，再不减肥就没命了！
2011年6月，梁用找到了王存川。术后一年，梁用的体重减轻了162斤，“那一刻真的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一次。”梁用说道。
后经媒体广泛报道，王存川减重手术的名气越来越大，370斤、382斤、400斤、450斤，BMI 40、BMI 80、BMI 90……在他的手术名单中，患者体重不断刷新，王存川在成为全国知名的“减重手术”专家的同时，减重手术也逐渐从鲜为人知发展到被媒体与公众接受。
为患者负责，
才是作为医生的唯一标准
随着观念的改变与立竿见影的减肥效果，减重手术正逐渐发展成一个蓬勃的新兴产业，市场潜力巨大。据统计，中国刚突破每年一万例减重手术，对比美国3.3亿人，年减重手术30万~35万例（约占人口的1%），中国每年减重手术需求约100万例，现在只完成了百分之一。
在减重手术快速增长的大环境下，此时的王存川却冷静了下来，并主动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中国肥胖及2型糖尿病外科治疗指南》早就颁布，只有当BMI超过32.5时，才推荐手术；当BMI介于27.5~32.5之间时，要求至少有两种代谢综合征[1]，且通过改变生活方式和内科治疗难以控制时，才能考虑手术。
减重手术在我国被定为四级手术[2]，要具有一定规模和技术实力的医院才能做，并由经过专业培训且经验丰富的医生操刀。“不管是面对技术创新，还是面对技术滥用，作为医生，唯一的标准就是要为患者负责。一旦出现一例失败的案例，对减重手术在我国的发展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 经过多年来的技术发展，现在胃旁路手术非常安全，出现并发症和副作用的几率和大家熟知的阑尾炎手术类似。/ 医院供图
面对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手术减重机构，王存川心里喜忧参半。他发现，在临床实际操作中，不仅很多民营医院和基层医院，即使是在部分公立医院，都没有完全严格执行上述手术适应症，降低手术门槛的情况时有发生。
作为行业内最有“话语权”的专家之一，现在的王存川一方面不停奔赴各地进行减重手术演示和演讲，规范手术指南，另一方面不断地通过媒体呼吁更多的肥胖人士正确认知减重手术。
闲暇之余，王存川会在医院减重中心的病房走廊上停留片刻，看着墙上海报中一个个患者手术前后的变化，那一刻会感觉工作中所有的疲惫感顿时都烟消云散了。
◎ 王存川呼吁广大的朋友，日常要关注自己的体重和腰围，“发福”已不再是福气的体现。
四十年过去，许许多多减重的人和事会时时浮现在他脑海中，“如果不是那么急功近利，最近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网红抽脂感染去世的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经意间打开手机，屏幕上传来一连串的患者咨询减重手术的信息，对于不适合的患者王存川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坦言“减重手术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单纯想一劳永逸减肥的人群，而是去拯救因为肥胖生命受到威胁的人。”
医学名词解释
[1].代谢综合征：比如高血压、2型糖尿病、内分泌功能异常、高尿酸血症、男性性功能异常、多囊卵巢综合征、肾功能异常等。
[2].四级手术：技术难度大、手术过程复杂、风险度大的各种手术。
通讯员：张灿城
部分照片由陈笑梅护士长提供
RECOMMEND
推荐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