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合影
文/包小姐（微信公众号：i看见）
每年元旦，南京都有个保留节目：长跑迎新年。
活动由政府组织，从1982年开始，每年一次，已经坚持了37年。
但2015年的元旦长跑，与往年有些不一样。
以前，起跑点大多在展览馆门口，这次换到了市府门前广场；长跑路线也从往年的环玄武湖，改为登明城墙。
更让人侧目的是，当天，时任南京4个一把手齐刷刷悉数到齐，一个不落。
地方上的4大员为一长跑活动集体站台，实不多见。
如此高调，南京方面其实是有本钱的。就在刚刚过去的2014年，他们圆满完成了2件大事，6月的南京青奥会，12月的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
两件事，哪一件都是彼时的国内大事件。
也正因为这两件大事，一年之内，领导两到南京。
高层领导如此密集造访一地，更为罕见。这让南京方面异常兴奋，以致到2015元旦长跑现场，时任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依然还很激动：
这是南京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2014年的光荣属于南京人民。
当天的长跑有3000多人参加，作为领跑者，4大员都身着运动服，红灰白黑，4个人4种颜色，在队伍前头一字排开。
随着一声枪响，早上8点半，长跑开始。
摄影师咔嚓一声，定格下经典瞬间，从左到右依次是：
时任：南京人大主任陈绍泽，市委书记杨卫泽，市长缪瑞林，政协主席沈健。（见文首图片）
元月的南京，寒气逼人，但活动现场却热气腾腾。
主政南京的4个一把手，在3000多人的凑拥下跑在队伍最前面，一脸的春风得意。
杨卫泽还登上明城墙，学着伟人的口吻，高声朗诵诗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彼时的他们，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随后的4年间，他们的仕途将天翻地覆，人生轨迹也将会发生重大变化。
01
2011年，杨卫泽开始主政南京。
彼时的杨卫泽49岁，正处于人生黄金期，往日的书卷气逐渐退去，强硬霸道的杨氏风格开始显露。
杨卫泽掌舵南京时，季建业已经在市长的位置上坐了一年。
这是两个极具个性的官员，都以作风霸道著称。
杨卫泽有两幅面孔，对非下属，他会亲自给人发烟。一旦坐上主席台，马上面沉如铁，台下瞬间噤若寒蝉。
季建业的霸道也由来已久，曾经当着上百人的面，痛骂下属，就如同父亲骂儿子，极尽羞辱。
两个如此霸道彪悍的人搭档，场面可想而知。实际上，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是南京官场公开的秘密。
2010年，季建业上任市长后，在南京一直力推雨污分流工程。
对这个季建业主抓的工程，后来者杨卫泽并不喜欢，曾公开点名批评，称其是“表面文章，劳民伤财”。
一把手如此赤裸裸的否定搭档市长的工作，实属罕见。面对这种撕破脸的打法，霸道的季建业当然会展开反击。
2013年，机会来了。那年9月，杨卫泽出国访问，杨前脚刚走，后脚季建业就带着媒体走访雨污分流工地，强势推出了一波正面报道。
趁一把手不在家，二当家暗中搞小动作，这乃官场大忌。
果然，回国后的杨卫泽很快就发现了季建业的猫腻，勃然大怒，随即发起了一波针对雨污分流工程的批评报道。
两人之间的战火，直到2013年10月季建业被查才告结束。
季落马的好消息传来，杨卫泽正在开会，当着一会场的人，杨卫泽激动万分：
今天真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令人心旷神怡。
杨卫泽的情景，像极了当年的赵正永。
2001年，在安徽官场久不得志的赵正永调任陕西，终于跻身省委常委之列。
当年的欢送晚宴上，赵正永也如同杨卫泽，长呼一口气高声道：老天还是开眼的。
时隔13年，赵杨却异曲同工。
说起杨卫泽，都认为他是江苏官场上的一个奇迹。为官30余载，与他搭档的副手纷纷倒下，他却一路高升。
调任苏州4年后，昔日搭档交通厅副厅长章俊元落马；调任无锡市委书记前3个月，苏州搭档姜人杰被查；出任南京市委书记2年后，市长季建业又锒铛入狱。
别人出事，他却独清。杨卫泽这种特殊的官场经历，在被赞为“近淤泥而不染”的同时，还被戏称为：
副手克星，搭档杀手。
2001年，杨卫泽在苏州城玩了一票大的。
在他的指挥下，苏州东、西、南环3条高架通道相继开工，瞬间整个苏州城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到处尘土飞扬，机器轰鸣。
那一年，是杨卫泽就任苏州市长的第一个年头。
2年后，3条高架通道相继完工，将整个苏州城连成一体，久治不愈的通行顽疾得到极大缓解。
因为这一票，杨卫泽得到了上级部门的肯定。2004年，杨卫泽被中组部选中，参加了哈佛大学公共管理高级人才培训班，开启了仕途通畅之路。
02
季建业落马后，南京市长一职由江苏副省长缪瑞林火线补缺。
在此之前，缪瑞林在江苏副省长的位子上刚坐了一年。
类似这样突然间被调任，在缪瑞林的仕途上还有一次。那是2004年，缪瑞林突然调任宿迁市委副书记。在此之前，缪瑞林在江苏农业系统整整摸爬了20年。
20年没挪窝，突然一朝调任。千万别以为这是因为缪瑞林的实力，更不是缪家祖坟冒青烟，实为背后有贵人相助。
缪瑞林的贵人，就是仇和。
缪瑞林学农出身，16岁就考进大学。与缪瑞林一样，仇和也是学农出身，两人早年间在省级机关时就已熟悉。
彼时的仇和任宿迁市委书记，缪瑞林主动找到老学长门上，想去宿迁干。
在仇和的关照下，缪瑞林被交流到宿迁任副书记。之后，在仇和调任江苏省副省长后，缪升任宿迁市长，后转任一把手。
很自然，搭上仕途快班车后，仇和也就成了缪瑞林的榜样，仇的霸道执政风格，也被缪一股脑接收，从上倒下全是仇和的影子。
对照着仇和，缪瑞林将自己打造的江湖气十足，霸道强势。
缪瑞林酒量很好，但脾气比酒量更大，说一不二，经常骂的下属不敢见他。有一镇书记开会迟到，缪当场就将他免职了。
与季建业不同，从宿迁到南京后，往日霸道强势的缪瑞林突然变了。
尤其是在与杨卫泽搭档的1年间，缪瑞林言听计从，低调随和，显得毕恭毕敬。
2015年的元旦长跑上，身为市长的缪瑞林穿着白色运动服，就站在杨卫泽的右手边。
早上8点半，杨卫泽举起发令枪，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边上的缪瑞林吓得一个哆嗦，紧闭双眼，嘴半张，肩高耸，滑稽之至。
不知道缪瑞林是真怕杨卫泽，还是在想什么心事，被突然间的枪声给吓到了。
03
6月15日，江苏电视台的《非诚勿扰》播出了一期澳洲相亲专场。
节目里，有一个在澳洲创业、名叫沈杰的南京小伙子。
在自述部分，沈杰的一句话燃爆了现场：
8年前，拿着父母的钱，到澳洲开赛车行，玩名贵跑车，过着富二代的生活。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没想到节目播出后，却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关注。
很快，网络上就传出，沈杰是官二代，他的父亲就是时任南京政协主席的沈健。
父亲在国内为官，儿子到海外玩跑车，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这样的精彩桥段，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沈杰灯红酒绿的背后，折射着高官父亲赤裸裸的贪污受贿；而沈杰在节目中的每一句显摆，也都成了沈健贪污腐败的呈堂供词。
就在这个信息流传网络时，更加劲爆的消息传来：沈健，出事了。
据媒体报道，6月2日那天，沈健独自一人开车外出后，从此消失不见。
直到6天之后的6月8日，有人在南京太阳宫附近的一地下停车场里，发现一名男子死在一辆车里。
经过警方查验，确认了死者身份和死因：
死者是南京原政协主席沈健，系在车内服毒自杀。
大家觉得有些异常，一是沈健6月2日死亡，6月13日尸体火化，但直到6月15日左右，消息才被媒体爆出。
更为蹊跷的是，沈健死亡消息被爆出的时间，与非诚勿扰的播出，几乎就在同一天，时间上正好吻合。
而且，沈健与沈杰都是南京人，而且还都姓沈，从年龄上看，作为父子也很合适。
所有的一切貌似都对上了，瞬间，儿子非诚勿扰上说漏嘴，无意中透露高官父亲贪腐；父亲不堪压力，被迫自杀保护家人。
这样的传闻一度传得很广，有网友甚至戏称：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儿子。
在2015年元旦的那次长跑活动上，沈健一身黑色运动服，站在最右边。4个人中，他体型最胖，身高也最矮。
沈健是地道的南京人，在当年的南京4个一把手中，他年龄最长。2018年1月，在南京政协主席的任上退休，时年63岁。
目前，官方还未公布沈健死亡的原因。
而参加非诚勿扰的沈杰公开发声，否认沈健就是他的父亲。并在微博放出一家三口的照片，力证他的父亲并非沈健。
在2015年元旦的那天长跑中，另一位领导是市人大主任陈绍泽。
那天，陈绍泽穿着红色上衣，跑在杨卫泽的右手边。
沈健与陈绍泽都与杨卫泽共事2年。
04
2015年1月4日下午，杨卫泽正在主持一场会议。
突然，杨卫泽接到一个电话，是江苏省委一位领导打来的，通知他马上去省委开会。
杨卫泽随即中断会议，进入房间，关上房门，摸出手机，挨个拨通了几个人的电话。
在杨卫泽看来，这几个人也应该和他一样被通知去省委开会。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也都接到了去开会的通知。
杨卫泽长吁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默默抽了十来分钟的烟，然后起身，赶到了省委。
来到省委，刚进入房间，杨卫泽就发现了几个中纪委的工作人员，杨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向旁边的窗户跑去，抬脚就要跳楼。
早有人做好充足准备，有人很快就将杨卫泽摁住了。
随后，杨卫泽的妻子、秘书都被带走；2天后，杨的红颜知己余敏燕也被带走。
实际上，杨卫泽即将被查，早在2014年就已开始流传。杨本人也早有预感，所以在接到让去省委开会的电话后，他内心是不放心的，所以挨个打电话求证。
而在更早前，特别是搭档季建业被查后，杨卫泽就表现出高度焦虑，接连做出自保行为。
当年南京要举办青奥会，杨卫泽举全力奋战，试图借举办青奥会之功抵消自己犯下的罪错。
但事实证明，有些错不是事后就能借助他功补上的，即便你再努力。
在杨卫泽任无锡一把手时，攀上了方便面师傅的弟弟，由他引荐，见了方便面师傅。
这次见面，其实并未对杨卫泽带来多大的帮助，真正的改变，是在杨对方便面师傅老家的关照之后。
彼时，无锡正在大拆大建，方便面师傅老家也在其列。
事实证明，杨卫泽很有眼光，对此地进行了格外关照，不仅保住了镇名，顺带还把该村打造成了明星村，此举受到方便面师傅的赏识。
攀上了方便面师傅，杨卫泽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哪知，该来的总要来。在2015年元旦长跑4天后，杨卫泽被拿下。
缪瑞林的落马，像极了杨卫泽。
那是2018年11月15日，一场农业领域全国性的博览会在南京召开，分管农业的副省长缪瑞林本应是主角，却缺席了。
当天，中纪委传来消息，缪瑞林涉嫌违纪违法，接受调查。
而2015年元旦长跑当天的最后一位，陈绍泽，于2018年退休，时年63岁。
但也有坊间传言陈受到了处分，不过此消息未见官方证实。
05
4年前，4个人身穿红灰白黑，留下了一张经典照片。
4年后，人还是那4个人，但：
两个贪腐入狱，一个莫名自杀身亡，还有一个传言受到处分。
真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模样。
往日4个一把手，如今各奔东西。4年前的那张照片，成为他们最后的合影。
所谓人生百态，即是如此。
再回首4年前的那张照片，真应了那句话：
人生之路就如同内裤，每一条都是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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