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我亲爱的略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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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我亲爱的略阳县
文 | 蔡文清
腊月二十九，列车在漆黑夜色下穿过秦岭，逐渐抵临我的故乡小城略阳县。窗外太黑，因而数次出入隧道我却浑然不知。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在家乡过年。我也曾想过自己少小离家的意义，年轻女孩孤身背井离乡闯天涯，要么是外界天宽地宽，要么是故乡走投无路，很明显，我属于后者。
出站时，是凌晨五点。夜色仍浓，空气冷冽。乘务员挨个查票，我认出她是高中时亲密无间最后却分道扬镳、打死不相往来的故友。我低头快步走过，但愿她未认出我。
怪我以前太年轻，不懂“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懂与人可亲密，但须有间。
学生时代的我与她都是不甘于小城生活的热烈女生，但大家物质都匮乏。记得曾与她并肩到火车站，眼巴巴地计算一趟趟驶向远方车次的票价，曾与她在铁轨上走了一段又一段，憧憬未来能生活在更好的城市，甚至曾与她为了买几本小说而搭进生活费，在宿舍吃了整整一个月泡面。记得2008年地震的时候，众人仓皇逃跑，她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宿舍楼里，停在奔涌的人群中，等着我。
八年过去了，她经历抑郁、退学，后来在略阳小城结婚生子。记得她曾说每当不开心时，就来火车站，看看南来北往、为生活奔波的劳苦大众，便会觉得稍稍释然。
如今，她居然在火车站上班，每日迎来送往，我不知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求仁得仁还是辛酸无奈。
只庆幸，劫难过后，她终已是位好母亲。
而我，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并且看见泡面，就要呕吐。
为几本小说而节衣缩食的困苦不会再有，生死关头停在逃命人群中等着拽我的那双手，这辈子怕也难遇了。
新欢易失，往事难猜。西窗下风摇翠竹多少遍，我的故人也再不会来。
车站门口，围满拉客的出租司机，均是一口价，不打表。司机殷勤地为我打开后备箱放行李，但我心里却有不快与厌恶。天色未亮，城市未醒，出租车驶过冷清的街道，载我到楼下。但我下车后，却一脸茫然。
三年未归，我忘记了自家的楼门，是哪一栋。
后来据父亲说，他知我五点到站，想接站又怕睡过头，便想熬夜等待，谁知深夜三点时却睡着了。
我听后自是心有戚戚然，虽然他当初的性格和行为，是我一怒之下，负气出走、背井离乡的根源，但我始终心太软。在外三年，不至于冷暖尝尽，却也在心上添了几道皱纹。不想回忆太多烦忧波折，只是父亲始终是粗线条的人，他不知道年轻女孩在外会遇到潜规则，不知道举目无亲的无助会摧残人的心智，不知道忙碌且无人照应的日子，对20出头的我来说，确实难捱。
又或者，他知道，只是我不说，他便想不到这些事情，会真的降临在他女儿身上。
我曾问过朋友：“为什么别人比我还忙，但都没事，我却日日烦躁，日日得坐在地板上痛哭一场？”他想了想说：“因为别人有家，而你没人照顾。如果有人帮你做饭、洗衣服，有人帮你买药、收拾房间，你就不会觉得这么累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我的除夕过得并不热闹。略阳没暖气，而我已习惯了冬天在暖气房里穿裙子，因而一回家就感冒，并且父母已分居多年，前几年还偶尔能在梦里梦见妈妈饭菜的味道，这几年慢慢已彻底忘记。父亲常在单位吃饭，家中厨房常年冰锅冷灶，他已习惯，我感冒越来越重，看着凌乱地厨房，毫无心思开火做饭。
说起来真是好笑，去年上海媳妇随男友回家过年却嫌弃年夜饭不干净的新闻尽人皆知，当时我也为农村小伙鸣不平。可今年大年三十，我看着大家开饭前将一大把竹筷随意搁在未擦过的餐桌上，居然也有不习惯。饭菜当然可口，人们也都热情，纷纷帮我夹菜盛汤，我看着自己碗中鸡汤里有几块发黄的油脂，突然就没了胃口。
我在外也常自己做饭炖汤，也许是一人吃饭，食材总用不完的缘故，我总是只用最好最嫩的部分，其余全部择掉不要。做鸡时也习惯将鸡皮油脂全部去掉。
是我的错，非要忘本来挑剔家乡的餐桌。
但三年的独居生涯，也早已改变了我先前的习惯。
晚饭过后，我早早睡了，躺在床上，咳嗽得上不来气，叹息之余，想起这三年来，我在外搬过好几次家，从偏僻得天黑就不敢出门的城中村，搬到市中心狭小的一居室，后来慢慢买了书架、鞋柜等家具，搬到了一处有安全门的小区。
其实想来我也辛苦。
所以我喜欢在有地暖的房间穿裙子，喜欢24小时不关的热水器，喜欢把木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喜欢做饭时筷子勺子都配成对，喜欢冬天光腿窝在沙发里看书，手边就是热腾腾的咖啡。
曾经孤单的岁月，一去不返。
如今我已习惯独居时的生活，融不进家乡的热闹。
初一一过，我便买票回市区，仍是凌晨出发。
看得出来，父亲有不舍，但他没挽留，塞给我一把钱，我推辞之下，只拿了300块。
钱是安全感，只是他也许不知道，自己女儿虽年纪轻轻，性格却清冷又避世，能让她快乐的东西，绝对不是金钱。
至于是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
临走前一晚，父亲旁敲侧击提及我的婚姻大事，我一口回绝。微信上也有友人问及，也许大家都认为我不该再背井离乡，应该回汉中嫁人成家。同学里早已有人结婚生子，甚至有人已离婚。
而转眼我已过桃李年华，一春又一秋，孑然一身依旧。未来山长水阔，我爱山川湖海，且向来缺爱，步步维艰都是自己走过，如今又怎肯将自己囿于厨房和爱。
清高如我，年纪轻轻，也爱侍弄厨房烟火，却无法融入世井。
窗外不停响起鞭炮声，烟花炸裂照亮夜空，新年伊始是最好的良辰，略阳县城的人民还是喜欢用热闹来迎接它。
但是呀，月光千年不老不旧，昼夜永远交替轮回。人间说起来，时时刻刻都有良辰美景。只是人心会寂寞。寂寞之时，良辰美景都虚设。
这小城生我养我，我的父亲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我的友人同学大都在此立业成家。这里有我爱吃的热面皮和罐罐茶，有我熟悉的街道，有我喜欢的蓝天和洁净空气。
但偏偏我觉得，归宿不在这里。
也许归宿终究会在这里，只是如今我年轻，还未到安居立业时。
无论如何，祝你新年里越来越好呀，亲爱的略阳小山城。
蔡文清，90后，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渭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