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春已暮：有一段时光会停驻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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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飒飒作响的青春
文 | 蔡文清
五月五日，立夏的深夜，我敲下这篇文档。我本心有戚戚焉，想讲个悠然。又怕字里行间矫情太多，于是竭力克制，再克制，最终虽未落泪，心却百转千回。
听说今天我所在的城市刮了沙尘暴，但临近高考，我忙于上课，一整天未踏出校区，直至暮色四合，讲完最后一节课，走上街头，风已止息，只有空气里布满泥土味。
这样忙碌的日子，已持续了近三个月。每天上八到十小时的课，加上备课，阅卷，我几乎没有时间吃饭，休息。从未想过在这般忙碌的日子里，还有闲情逸致为工作，为学生，为我忙碌的源头写文。
但今天傍晚，我独自去站牌等车时，两位赶着上晚自习的学生骑着电动车，张开双臂，雏鸟一般从我身边飞了过去，在擦肩而过的风声里，我跺脚讪笑着骂他们不好好骑车，可霓虹亮起之际，坐在空旷的末班车里，我却落了泪。
这副人生啊，何时这般肆意过，单车所行之处，扬起的风带着暮春的花香，把你的衬衣吹得鼓鼓的。
这副人生，又何时这般刻苦过，整日埋头做试卷、背书，黑板上的笔记从数学换成英语，知识点仿佛永远背不完，作业仿佛永远做不完，但你也仿佛，永不知疲倦。你今夜懊恼地扔掉满是错题的试卷，明早仍能照常起床学习。
这副人生过去几十年，又何时这般温暖过，你给同伴讲题，分享资料，只知齐头并进，从不嫉妒对方成绩比你高，比你在校区更受欢迎。你们一起急不可耐地买了初夏第一支雪糕，一起讨论难解的应用题，一起议论讨厌的科目，难搞的老师，一起放弃午休，只随便吃了几口外卖，就继续伏案疾书。你们不知未来各自将会遭淋怎样的风雨，却在此刻齐刷刷地撑起头顶的伞，没有计较，只有满心的纯真。
以上，大概只有在学生时代，尤其是高三这个节骨眼。
（摄影：远方的湖）
我算毕业班老师里较年轻的一位，常被误以为是学生，加之中文系出身，十足的文艺女青年，不慕金钱慕自由，每日的工作强度让人难消受，清早起床的刹那，满心皆是不情愿。深夜入睡后，梦里也是无休止地备课。家长总是发来微信，说“感谢老师”，“老师辛苦了”，“麻烦老师了”，每每都是“您”字当头，“谢”字结尾。学生总是心疼我，给我送零食充饥，跟我分享他们心里的小秘密。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我很累，是我让学生变成更好的人。
但如今，立夏之夜，，我明白，是学生让我变成更好的人。
他们让我想起自己的青春，自己的高考。
当年我也是叛逆少女，成绩平平，临近高考，日日孤单地复习。那时没有老师专门对我进行一对一的指导，没有人帮我背单词，默写古诗，我总是独自在舍友都未睡醒时，轻手轻脚起床洗漱，然后穿过茫茫晨雾，走向教学楼。我也总在深夜的楼梯拐角处独自背书，背到一半，想起模糊的未来就无助地落泪。但抹干眼泪，咬过嘴唇，还得继续背。
如今我已是起早贪黑上课的老师，他们才是当年我的身份，但多年前的那片晨雾，突然一下子又涌进我的记忆里。
仿佛它从未散去。那片裹挟教学区的白茫茫，那些看不见却缭绕在鼻尖的湿漉漉的水汽。
当年我的拼搏之路那么孤单，所以如今，不愿再让学生孤单。加班也好，早起也罢，我都心甘情愿。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我不能懂每一个学生，但经历高考、考研个中苦涩，步步走过之后，我懂青春的心境。
青春里，既有学业的艰辛，也有纯真的美好。
我表面文静但内心汹涌，自小就爱得轰轰烈烈，活得热辣激荡，痛得钻心噬骨，也许成长过程略显艰辛，但我从未后悔过。即便今天青春逐步逝去，我已从叛逆少女变成温柔低语，每日插花写文的文艺女教师，但我心里对生命的狠劲儿从未消减一分一毫。
这也是为什么，日日工作如此疲倦，我愈累愈有动力的原因。
每日面对飞扬的青春，仿佛自己也永远不会老去。
明明在去往校区的路上，疲倦到想哭，但踏进校区大门，看见他们跳起来比赛谁能摸到最高处的标语时，还是突然来了精神，假装生气地一瞪眼，看众人纷纷知趣地逃去自习室。
经常因为加班来不及吃饭而饥肠辘辘，满心懊恼，但突然看见学生送来的零食，还是会感动到鼻酸。
暮春时节，天气突然炎热，跳下公车的瞬间，整个人都不舒服，迎面走来的少年们，每人手里拿一支雪糕，争论着今天的测验答案，那一瞬间，只觉得年轻惊艳了时光。
我本就长相平平，加之上课忙碌无心化妆，每日顶着黑眼圈行色匆匆，但在听闻学生讲我人品好又美丽时，还是像得到了极大的褒奖般开心。
夜里加班改试卷本是劳心费神的事，但看到学生在难题旁边画了委屈又可爱的颜文字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同样的颜文字写了评语。
临近高考，学生成绩提不高是最令人发愁的事，但每次阅卷，看见他们竭力写满的答题卡，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个咬紧牙关的灵魂。
时隔经年，我朋友的孩子都已念幼儿园，我也早已忘记了“初恋”是什么感觉，但在学生偷偷跟我分享心事时，疏导他们困惑的同时，我仿佛也回到了校服青青、羞涩暗恋别人的少年时代。
去追求和付出最纯真的爱吧，像不曾被爱伤过一样，像这些青葱的少年一样。
......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着。
而今，春已暮，夏已立。窗外很快会响起蝉鸣，校区的树木会生出浓荫，女生头发里是水蜜桃的香气，男生匆忙赶回来取试卷，边进教室边把可乐往嘴里灌。昏昏欲睡的下午，老师把黑板敲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高考来临，我们四散分离。
但我多想，再送伊一程，再送青春一程。再多看年轻的你们几眼，如同看向曾经无知，纯真的自己。
今春与君一起走过，百计无法留春驻，夏日相催逼。但在我心里，永远有一段时光会顿止此处，不言春已暮。
蔡文清，90后，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渭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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