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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药树下

周志峰 读书村 2018-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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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药树下

文 | 周志峰


1

那时候,村子里有两棵古树。一棵是火星庙遗存下来的郁郁苍苍

的大柏树,一棵就是这树冠圆圆、枝繁叶茂的老药树。

这药树,生长在大道旁,远至叶家庄焦南山、近至陈家沟杨家山的人们每逢二五八去高原寺赶场归来,总会在它隆出地面的粗大的树根上坐坐。老药树的根突出的部分,长着好多疙瘩,活像长着一个个大瘤子,散场的人们赶来坐在上面歇歇脚,扇扇凉,聊个家长里短,谝个周吴郑王,直至倦意全消,甚而红日西坠,才肯上路归还。

老药树树龄千年以上,高可两丈有余,合四围之粗,荫半亩多地。远望冠圆干壮,高大巍峨,浓浓如绿云,荫天蔽日;近瞧风姿绰约,千媚百娇,亭亭如华盖,落落大方。冠似翠云遮日,干如虬龙盘旋。树身凸凹崎岖,长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树瘤子。根系纵横起伏,错落有致。经千年凄风苦雨,依然根深叶茂;历世代沧海桑田,仍旧生机盎然。

2

老药树下住着钟灵一家。

据说钟灵的父亲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为家里攒下一堆金娃娃后撒手西去,撇下钟灵和寡母香香相依为命。

钟灵却是个“懒干手”,成天游手好闲。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大字识不了几箩筐,农事农活一问三不知。只一样上得了台面,那就是一把二胡不离身,还拉的像模像样。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和来村里唱木偶戏的胡德染络上了。胡德每天好吃好喝,请他上戏台给乐队充数去了。

因为家庭殷实,母子生活还算滋润。香香拿老伴攒下的家当把邻村貌美如花的艳艳娶来做了媳妇。艳艳起初不从,但终究敌不住母亲的苦苦相劝,冲着钟灵家几辈人也吃不尽的家当,最终答应许配钟灵为妻。

那些年,老药树下的场院总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全都因为药王大仙附了香香的肉身。

那天,香香坐着坐着突然就边唱边跳,说自己是药王下凡,专治人间百病。惊得艳艳和几个窜门的邻居,又是摆弄香案,又是叩头焚香,忙得不亦乐乎。

起初,没有多少人相信,艳艳也是将信将疑。但当大伙儿亲眼目睹了一次香香跳大神救治因为中暑差点儿命丧黄泉的一家三口后,老药树下的人渐渐愈来愈多。

那是个集日,盛夏的太阳毒花花得炙烤着大地。叶家庄的叶长青老汉和老伴领着五岁的小孙女去赶集,三人吃着刚刚买来的“后悔馍”,边吃边赶路。

七月的太阳晒在身上如针扎芒刺,爷孙三人在毒日头下没精打采往回走。熬到老药树下,早已面目惨白,头晕目眩,四肢像没了一样。

三个人靠在老药树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五岁的小孙女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不省人事,奄奄一息。

众人七手八脚把一家三口抬进香香的堂屋,香香即刻上马。她边跳边唱,又是拧骨节,又是发狠力,拿着燃烧着的黄裱纸在病人的头上身上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催来三道符,再叫人在老药树上刮下几块皮,熬了几碗汤,晾好,把符搅入汤里喝下。

约莫两个时辰,一家三口竟症状全消,醒了。小孙女竟在老药树下又活蹦乱跳起来。

老汉的儿子闻讯赶到,激动得热泪长流,感激之情难以言表。遂给老药树搭红放炮,焚香叩首。给香香敬上一只大红公鸡,尊为干娘。

从此,香香声名大噪,老药树名扬四方。

钟灵家的场院香客穿梭,络绎不绝,药王大仙的脚下常常堆积着一层红红的炮仗壳儿。艳艳也整日眉开眼笑,她赶着集日把香客孝敬大仙的大红公鸡卖了,给香香置办了几套新衣服,自己也顺便换了几身水灵灵的衣服哩。

3

会跳大神的香香怎么去的,我记不清了。

没有了药王大仙的弟子,老药树下冷清了下来。老药树依然昂首挺立,赶场的人们依然在树荫下歇脚,但再也没有人坐在那树瘤子上闲谝了,毕竟这曾经是一棵神树。

没有了药王大仙,钟灵父亲攒的金娃娃也没见吃下几年光景。胡德的戏班子散了,钟灵依旧背着那把二胡到处晃悠。

钟灵和艳艳生下的儿子金金已经十来岁了,聪明伶俐。可他一肚子的弯弯肠,就是念不进去书。村里人都说这娃斜聪明,日后要是上了路,了不得;要是上不了路,不得了。

你看他不过一拃拃高的娃娃,日白溜谎不消说,胆子大得撑破天,

大白天敢把邻居的鸡砸死带回去,嚷着艳艳炖着吃。这艳艳不但不教育,还直夸娃有出息,钟灵喝了炖鸡汤还啧啧称鲜。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全村人还在为温饱奔波的时候,钟灵一家却经常能吃到鲜嫩肥美的鸡。

老药树下时常氤氲着炖鸡肉那诱人的香味。

钟灵成天游荡,每次回家手却总没空过。只要村里谁家地里有他看上的东西,他至始至终惦记着,会伺机千方百计弄到自己的手里。

大集体时每到谷黄季节,平时十指不沾泥的钟灵异常活跃。天麻麻黑就背上背篓出了门。第二天,总能瞧到艳艳在她家的那个木碓窝里舂着白花花的大米。人们都说那是钟灵从集体的稻田里捋来的。

啥瓜下出啥秧。村里人见到这一家无不侧目。 

4

大概是公元1984年夏日的某一夜,老天像是被谁惹急了的一头大狮子,恼羞成怒,肆无忌惮的蹂躏着大地。

一道闪电把黑沉沉的天幕撕下一条一百多米长的血红的口子,像是要吞噬山川,吞噬河流,吞噬世间万物。雷声轰隆隆的,像是飞驰而来的火车,到达你头顶时骤然激烈的炸将起来。几个回合后,大雨如注,像瓢泼,像盆倒。

第二天早晨,人们看到被万钧雷霆炸开的老药树,偌大的树冠绝大部分连着残破的树干,轰然倒塌在钟灵家的场院。留下的是一截斜斜的树干,挑着几枝破败的绿叶,在雷雨袭击过的清晨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那斜斜的茬口泛着青青白白的光。

     钟灵一家就着这小山堆似的残枝败叶,继续煮着美味的鸡,吆喝来一群狐朋狗友,喝着劣质的酒,抽着呛人的烟,唱着无人能懂的歌,挖坑打牌扎金花,过着神仙般快乐逍遥的日子。

惨遭雷劈的老药树,扭曲着半截躯干,做着最后的苟延残喘。 



5

我再次见到钟灵的时候,是个雪后的晌午。

那天,钟灵家阴沟后的石塄上站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顺着大伙的手指看下去,钟灵蜷缩在阴沟边的几把稻草上。他身着一件黑狗肠子一样的单衬衫,紧紧地缩成一团,双目紧闭,下颌使劲儿顶着胸脯,像是倦极了睡死过去了的样子。

一缕阳光透过树叶,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洒在钟灵惨白的脸上和紧缩的躯体上,摇曳着,晃荡着。

不远处,一把二胡一声不响的躺在地上,旁边反扣着一只浑身黑疤的搪瓷碗。那些黑疤多像人的眸子,我却读不出它的喜怒哀乐。

父亲告诉我,自从门前的老药树被雷劈了以后,钟灵家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他们烧完雷劈的药树后,隔三差五拿着斧头,砍残留的树干,直到把老药树的根砍光剁净,全部当柴烧了。

半年后,钟灵的儿子因为伙同两个小混混抢了两名小学生的几块钱而鎯铛入狱。钟灵还是那个懒汉样,一点也没有改变,照旧带着那把二胡,哪儿人多就往哪钻。人们窜掇他拉上几曲,他就拉几曲。人们撺掇它吼几句秦腔,他就吼几句。遇上谁家吃饭,不管主家招不招呼,他早大大咧咧的钻进厨房,夯巴二五地早开吃了。从来不顾别人,也从来不管艳艳的死活。渐渐地村里人都讨厌他,艳艳更讨厌他。

    艳艳也不是个正经的人。前些年,村里来了一个打柜的四川木匠,给主家柜打了一半,丢下木匠家伙,连夜勾引艳艳跑了,至今杳无音讯。

    没有了媳妇和儿子的钟灵,惹得众人恨,在村里呆不下去了,就到处去要饭,好几年都不见回来。

    谁知道这几天咋跑回来了,村里也没人知道,却这么凄惨的去了。

    钟灵的家大门洞开,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可资变卖的东西。他的后事成了难题。

    最终,还是村长出面把他家的门板、铺板搜腾出来,草草地为他钉了一个木匣子,把他装进去,挖了坑,掩埋了事。

 村长说,把那把二胡也给他装进去吧,寂寞了他能解解闷。破碗就算了,总不能让他到那边也当个讨口子。 

6

老药树不见了,钟灵家门前的大道也断了。

临近的山民们赶场早已走上了村后那条宽阔的大路。再也没有人想到村里那棵曾经名声大振的老药树了。

钟灵的儿子刑满,出狱了。没混上几天因伙同他人贩假币,东窗事发,又进去了。

村里人说,这娃可真要吃一辈子轻巧饭了。

从这以后,村里没有人再提起那颗老药树。

偶尔能听到有老人骂自家偷懒的娃娃:懒干手,再学老药树下钟灵一家,长大烧蛇吃去。 (图片来自网络)

 

周志峰,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洋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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