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绝唱：略阳淡家沟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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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早春时节。
北京王府井被雾霾包围，重重叠叠的雾瘴之中，高楼成了高峰，店铺的彩灯变成了仙境里的朦胧，红绿灯宛如隔世的水中花……借你一双慧眼，你也看不清楚明白：对面有一张你熟悉的脸。花坛里可能也有草花盛开，但很不幸，虽然你不是近视眼，也没辨出它真正的色彩。
此刻的北京王府井，没有阳光，一切都被雾霾抹去。
在略阳县徐家坪镇上坪村，四周的麦苗青青，你可以看到草尖善良的露珠，对——还有对面山坡上一树粉色的山桃花。我在一家村民门口，看到一溜蚕豆，已经睁开了明眸——黑亮的眸子，淡紫色的眼波。清澈的阳光，洒落在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坡地上，农家门户上的春联还没褪去颜色，是那么鲜艳……
——丁小村：《去略阳，寻找一点阳光……》
群山绝唱
文 | 任宏斌
再次踏上海拔1000多米的略阳县淡家沟村。相似的路径让我想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十年前，一名上技校的男孩欠了我的房租后偷偷走了，得知孩子家在略阳县乡下农村居住，我决定去哪里看看。
秋天满山红叶时，我约了一位朋友前去寻找。那时十天高速公路还没有修建，坐班车，乘渡船，爬坡下沟，从县城到他家，走了4个多小时山路，才找到他家。
他家在大山半腰处，林木茂密，上山的路全是不规则石台阶，只能容一人通行，头天夜里刚下过雨，踩在棱角凹凸的石头上很滑，旁边是陡坡。前方不远处传来沉重的喘息声，我和朋友紧走几步，一中年汉子背着背篼，里面装满玉米棒子，手里拿着两根带尖的钢筋棒，艰难爬行。我们跟在汉子身后，生怕惊扰他。转弯处有一平台，汉子侧身紧贴石山，身后的背篼刚好放在平台处。汉子问我们去哪儿，找谁，听完我的回答后，汉子愣了片刻，脸色由红变青，拿着两根钢棒在地上插来插去。“对不起，让你们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们找的孩子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大老远来了，去家里坐坐″。
爬上一面坡，才到他家。三间土胚房，里面黑咕隆咚的，我睁大眼睛看了大半天，才大致看清了屋里的摆设，非常零乱。
屋子里用的还是连锅灶，屋顶和墙壁经烟熏火燎，黑亮黑亮的。屋子里没有一件值钱家什，坐人的板凳也没有，土坑上被褥胡乱堆在一起，倒是有一个装粮食的筐子，里面装满玉米粒。
孩子母亲端来一盘玉米面馍馍，一盘山野菜，玉米粒稀饭，颜色金黄，颗粒很粗糙，也许是饿了，我和朋友吃了四个馍馍。
小村摄影
孩子的奶奶站在傍边，不断追问其孙子的情况，原来他孙子有半年没回家，也没有任何消息。汉子似乎不想让家丑外扬，示意其母亲不要再问。
孩子父亲一个月后来我家，拿出伍佰元钱，再三表示歉意。
我将他家情况告诉妻子后，妻子放弃收房租，吃完饭，我和妻子送他去车站，给他购买了回家车票。
这么多年，男孩一家一直和我联系，我隔两年去他家看一看，生活没多大起色。扶贫干部驻村后，他们一家列入移民搬迁对象，住进了山下新建的移民新区，男孩也结婚生子了，两口子在苏州打工，生活大有改观。
我相信乡亲们的生活肯定都有变化，我期待着再去哪里看看。
中巴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缓慢爬行，前面一辆拉水泥的卡车缓慢爬行，路窄坡陡，我们的小中巴车远远地跟在后面，走走停停。第一次走这样陡的山路，大家都紧紧地抓着座位扶手，让人始终感觉车头轻，尾部重，向上跳起来一样，路旁准积着山上落下的石块，影响车辆转弯，需来回几次调整方向才能通过弯道，每遇弯道，水泥车撕鸣着，冒着浓烟，刺耳的刹车声和车体发出的吱吱声直击耳鼓。看着车身摇摇愰愰，让人心惊胆战，生怕倒退回来。
给我们开车的司机很专业，也很尽心，一路很少说话，不抽烟也没喝水，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目直视前方和傍边山石，随行的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马永刚人长的很精神，介绍着我们要去的村子情况，他对这里情况非常熟悉。
我来自陇东山区，山见多了，但这里海拔高，土地稀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特别想看看这些创造奇迹的乡亲们。毕竟大山敦厚，大山的儿子坚强。终日守望着山林，与沟沟壑壑为伴，那需要怎样的执著和坚毅？
两个小时后，小中巴车终于爬上了山顶，车停在山梁崾岘处，村委会房子就在路边。
略阳县委宣传部干部王全纲和略阳县国税局同志们在村委会门口等我们。村委会很小很窄，但干净整洁，门前不锈钢管子上端有一面飘扬的五星红旗，有些陈旧。
路边放牛的大爷寸步不离地跟在牛儿身后。他怕牛儿卧倒休息，爬起来时不慎滚下山坡，那是他家的宝贝。随行的朋友说：站到高处，他听到蝉鸣声，大家都沉默了。
这是一条什么路？每一个急转弯对司机是一次考验，惊出的冷汗，在春风中旋即变凉。主干道辐射的山路，如网状延伸至每户门前，石子、石板、黄泥、野草、野花。上一坡下一坎，村里人说：“这山坡上不知多少深壕沟，无人敢光顾”。
村委会门前是斜坡，一直沿伸到山下，看不到一处平缓之地。蜿蜒的山道，它像一条巨蟒盘绕在山梁沟渠中，绵延起伏，直抵天际。驻足山巅，俯视四周，可见万壑纵横，群山围拱，峰峦少翠。村民的房子零散分布，白墙红瓦，房前屋后开辟出细带着田地，绿色的是麦苗，金黄的是油菜，山下的水泥路掩藏在绿色中，沿沟底一直向南部沿伸，直通至宁强县一小镇，淡家沟村民平时购买生活用品都喜欢去这个小镇。
村民的房屋东一片西一处，看似近在眼前，但要走近，必须翻梁越沟才行，这里看不到成片地块，如腰带宽的地块也少之可怜，这些地块坡度应该超过45度，按照政策享受退耕还林，乡亲们也可申请搬出，但村民们都不愿意离开这里，大家没有被恶劣的环境吓倒，不等不靠。一锄一锄挖地，一锄一锄开山修路，抬杆架线，挖沟埋管引水。在满是石块的山坡上种核桃种樱桃，的确不容易。
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留下的都年龄偏大和身体不好的老人，依恋故土，不愿离开几代人居住的老屋。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有扶贫干部和村委会干部舍小家，顾大家，常年给他们温暖和呵护，我才明白他们不愿意搬离的真正原因。
汤再强支书50多岁，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人瘦弱却挺精神，文化程度不高，但表达能力很好，对村子里情况很熟悉。他担任村支书二十多年，提起出村水泥路，他几度哽咽，从他二十多岁担任村干部至今，他最大的心愿是修通出村公路。他和这里乡亲们的心思一样，知道没有公路就没出路的道理。
上任初始，他的任务就是步行去山下的乡政府，县政府甚至找市上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争项目要资金，无奈像他们这种高海拔地形的村庄，投资修路，资金量很大，困难重重，但他没有气馁，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村民，感动了县乡领导。2008年，县上有关部门同意投资炸药等材料，由村民义务投工，开山运石，开挖路面基础，经过十年努力，宽三米，长四公里的盘山路基础终于完工。乡亲们不计得失，不计报酬，男女老幼齐上阵，采取炸石开山，手凿破石，肩抬手扛的原始办法一点点推进，大家伙吃住在工地，帮扶单位更是倾资鼎力支持，给钱给物还给人，包扶干部自带干粮，每天到现场督促安全，落实施工进度。
2018年通村水泥路路基全部打通，路面硬化，村民们结束了几十年来肩扛背挑，爬山涉水下山购买生活物品和农资产品的生活。
小村摄影
路通，电通，水通，信息通，村民们看到了未来，村民们心愿完成了，村支书老了，瘦了。但他仍不敢休息，他还有一系列宏伟蓝图需要去实施。这样的好干部，村民们自然愿意追随和真心拥护。
有些农户在自家院子里搭建菌棚发展食用菌，在院子附近修建圈舍发展养殖业，在房前屋后栽植核桃、魔芋、中药材发展种植业，走发展庭院经济脱贫致富的道路。
帮扶单位和扶贫队员就是脱贫战场上真英雄。由于村部太小，吃住都不方便，他们每天开车往返几十公里这样的山路，我为他们的健康和安全担忧。
淡家沟村贫困户杨怀福家中遭遇火灾，村委会干部上门帮助，帮扶单位县国税局领导班子立刻派驻村帮扶干部为其送去急需的生活物资及慰问金，在被烧毁的房屋前，帮扶干部动手帮助清理火灾废墟，听着国税干部们的对他重建房屋的计划和打算，朴实的杨怀福眼眶湿润了，不断地重复着：“谢谢，谢谢……”
再一次踏上比家乡高很多的山峰，有一种对山花久违的思念，牵动我的脚步，不是为了游春赏景，而是去寻找脱贫攻坚战场上的英雄。崎岖的山路，清新的空气，满坡的山花、潺潺的小溪、如同一幅山乡的水墨画徐徐铺展开。漫山遍野的银杏，坚韧挺拔，站立在陡坡上，展颜在村道边，一切都瑟缩在春寒未消的世界里，枝头上悄悄地冒出了嫩芽，不久嫩芽长成嫩叶，微风一吹，就像小姑娘晃动的耳环。春姑娘悄悄离去，银杏树上挂满了豆大的青果。将一份顽强和希望送到他们的身边。这份希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对淡家沟村民来说也是一笔宝贵财富。
记得我小时候，村子里没有电，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吼一串串，集合在碾谷场，抓石子，跳八方，捉迷藏。回到家里，只有一盏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还得给母亲照明纳鞋底。到了冬天，谁家杀猪谁家童声一片，人声鼎沸，孩子们争抢一颗猪尿泡，当气球玩，有的拿回家做鼓玩，那种自由自在的笑，那种无所顾忌的哭，让人真切的感觉到这个世界就是孩子们的。
在淡家沟，我没有看到玩耍的孩子，没有听到婴儿的哭泣，应该是他们的父母不得已带着他们到山外或大城市去接受更好的教育了吧，希望他们走了，还能再回来，星火相传，乡村振兴需要他们年轻的身影，乡村文明需要他们的智慧。
能看出，以前这里特别贫穷，没有通村公路，村民养猪，牛，羊都是奢望，一怕得病，村里没有兽医，二怕出售，必须人抬肩扛，下山路陡，很危险。现在山上种了银杏，香菇和中药材，商贩们上门收货，现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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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人们为了有地耕种，砍树造田，开荒垦地，但这些耕田往往是东一块西一块，并不像是真的田地，更像是这片土地上裸露的伤口——森林之殇，大地之殇。无论怎样开垦、耕种，始终都有荒凉之感。
农田少，种地的人更少，把山还给了山林，把河也还给了河流，他们开始为过去哪些错误的短视行为买单。
相信将来，一切都将慢慢改变，这里青山长绿，清水长流，恢复到最原始的自然生态，达到生态最完美平衡，既适合人类休闲居住，也适合动物繁衍生息，从而达到人与自然合谐相处。
淡家沟在大山中。虽然没有绝美的景色，在我的眼里，一把土，一块石，一根草，一片叶，一丝微风，一缕阳光，都让我情不自禁的兴奋，喜悦，不舍离开。天空是那么的湛蓝，宽广，宁静，随和，就连飞起的尘土，也那么的干净！眼前，不正是心灵所期盼已久的世外桃源么？
在那里的大山中，还有一大批强有力的推手，
仍然艰辛，却锲不舍地，一点一滴削去堆积在山头的贫困，文化提升、扶志扶智，引领带动……
苏醒的大山一定会给我惊喜的，我期盼那天早日来到！
任宏斌·空谷幽兰淡淡香
·邹坤：长在深山里的那些女孩们
·燕子：春江水暖，略阳花开
·羊羔毛：那条自強不息的路
·周竑含：女村长：我眷恋故乡的土地，我爱这片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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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任宏斌，甘肃崇信人，在报刊及网络发表有散文、小小说作品多种，现居陕西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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