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碎成片,随夜逝去
妈妈坐在炕头上哭泣,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这孩子的病好不了,连下地干活都给不了十工分呀。” 妈妈旁边跪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他懵懂地站起身,一边帮妈妈擦拭眼泪,一边说,“妈,不哭,咱们去合作社买钱去!”
这是我记事以来的第一个画面,也是后来妈妈反复向我描述的一个画面,还有一个哭泣的画面是我上小学之后了。我虽然没有哥哥和姐姐们辛苦,没有成天地去打青柴,耧树叶,但是割猪菜是必不可少的。记得有一次去“长垅地”割猪菜,那里的“灰灰菜”很多,很快就割了一筐,回家尚早,就捉蚂蚱玩。当把捉到的十多只蚂蚱用麦莛捆在一起的时候,却找不到自己的镰刀了。胆战心惊的回到家,为了避免责罚,我放下筐就跑出了家门,爬到了菜园子旁边的大杨树上,藏了起来。天黑了,我看到了妈妈拿着手电出了家门,一边哭泣一边扯着嗓子召唤我的名字.......
由于妈妈不识字,大概只能认识一家人的名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爸爸给家里买了一台电视,结果我看到了爸爸妈妈之间的第一次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妈妈反对买电视的理由却是影响孩子的功课。由于自己上面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爸爸又不在村里上班,由于男丁或者重劳力较少,这在农村是一个受欺负的家庭,这也是农村中“重男轻女”的一个根源吧。大概是我初二下学期的某一天,西街坊把垃圾倒到了我家的门口,引发了妈妈和他们的争吵,几乎械斗,少年才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扔掉了家里所有的弹弓,自制球拍等等,开始专心读书。初中毕业时,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妈妈无奈地对我说,“要是考上中专就好了,那样就能转户口了,上高中还要等三年呀。”高中的三年几乎是脱胎换骨的三年,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午后的教室,夜晚的跑道,以及每次骑车回家妈妈给我咕嘟的那盘子豆腐了。
考上了大学,妈妈脸上有了光彩,在村里走路的时候腰板儿也直了起来,越来越欢迎我带同学回乡下玩了。那一年的十一吧,几个北邮的同学和我先坐车到了县城,中午吃了6斤的肉饼,然后租了几辆自行车,重走我高中回家的35公里路。到家的时候,几个同学累的够呛,妈妈忙着擀面条,没想到,擀面条和下面条的速度根本跟不上几个小伙子吃面的速度。妈妈一边擀面条,一边心疼地说,“瞧把孩子们给饿的,学校的东西哪有家做的好。” 大学同学们对我家以及妈妈的印象,大约都会从那些碗面条而来。
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儿子,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不论是住在蓟门桥的时候,还是住在平原里的时候,每年的冬天,都会把爸爸妈妈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大年初三的时候,祖孙三代去全聚德吃烤鸭,这大概是我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了。
爸爸的辞世受了很多苦,出殡的当天,妈妈已经没有了眼泪,双手抓住棺椁不放。妈妈已经无法一个人在乡下生活了,保姆3个月换了5个,实际上她还是觉得浪费了钱。后来开始在我家生活,行走已经需要拄拐了。每当我回家的时候,她常常拄着拐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她最常说的话,就是让她的孙子出去多玩会,别让读书给累坏了。
期间几多曲折,最后,妈妈还是选择了在哥哥家颐养天年。由于出行的不便,渐渐地,走路越来越困难,最终卧床不起。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就几乎认不得我和她的孙子了。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对于一个88岁的老人而言, 每次通过120去医院都是一种折磨,渐渐地,每次进食都成了一种负担,她开始不能主动进食了。叶落归根,回到了乡下,回到了她魂牵梦绕的家。
她很心疼我们,我们姐弟6人都伺候了她一两个晚上,在上个周日的下午,在我贴着她的额头诉说“安心”之后,她相对安详地走了。神奇的宿命,使自己难以控制自己的眼泪。
三天出殡,在出殡的前夜,我一个人在灵堂守灵,对着妈妈的骨灰和灵牌,自言自语了很多话,有些记得,有些已经不记得了。
今天是妈妈的头七,焚烧着记忆的碎片,随风飘起,随夜逝去。
逝者已矣,生者更要懂得珍惜,要感恩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