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黛西
德国的感恩节在秋季。
因为秋季有很多食物丰收，人应该感恩大地，感恩食物，感恩你现在拥有的生活。
我清楚地记得，感恩节前一周的某天，我把水果给饼饼切好，饼饼突然很认真地说，妈妈，谢谢你每天给我弄水果。那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这么肉麻的话，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饼饼又转头对爸爸说，谢谢你每天给我订饭，谢谢你。（是的，我俩都没空做饭，靠订餐过日子）队友露出一副舔🐶的表情说，爸爸给全家订餐一年多了，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谢谢！我太感动了！太感动了！谢谢你对我说谢谢。。。。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一开始，我以为这些都是我的功劳，我每天把“谢谢”挂在嘴边，耳濡目染，她也变得懂得感恩。老师会在每天的晨圈上，让孩子想一想，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并鼓励他们表达自己的感谢。这让我想起去年秋天在饼饼班里围观晨圈，看到的一幕。晨圈的主题是丰收，老师拿来了一大篮子蔬菜，逐个举起来问孩子们名称，颜色，怎么吃，味道，聊与蔬菜相关的谚语，等等等等。就在我快要无聊到睡着的时候，老师问了一个很网抑云的问题：秋天是什么样的季节？按照朴素的思路，丰收的季节，收获的季节，金色的季节，凉爽的季节，落叶的季节，伤感的季节，分手的季节... …以上都是我心里的抢答，孩子们只能想到，“秋天是丰收的季节”。老师说，是的，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感恩的季节。秋天可以丰收很多果实，而地球上有不少地方的人没有足够的食物吃，我们生活的地方可以吃到充足的食物，应该对此心怀感恩。
我在德国幼儿园卧底的时候，观察到过三个场景，对我触动很大，甚至改变了我和饼饼说话的一个小习惯。
幼儿园每天晨圈的固定流程中，有一步是给厨房打电话。孩子们轮流负责打电话，当然在打之前，老师都会和全班孩子一起做准备，商量待会电话里怎么说。首先，打招呼，你好。然后，报家门，我是谁，来自哪个班。接着，说信息，今天有14个孩子，其中3个是素食者。最后一步，谢谢你，再见！
老师特别强调，最后一步非常非常重要，这是我们文明人类的表达方式。班里有个2岁多的女孩，喜欢啃手指甲、吐口水泡、掀裙子。老师看到了就会阻止，女孩也挺配合的，只要老师一说，就停止啃吐掀，但过一会儿又做。尽管这样，老师还是对她一直鼓励，鼓励的方式不是“真乖”，不是“好棒”，更不是“真听话”，也不是“奖励你个小红花”，而是“谢谢你”，谢谢你配合了我。老师当时对我说，想让孩子配合你，就要像个孩子一样想问题，像对待成人一样讲道理。当一个成人配合你做了什么，你一定会谢谢对方，而面对孩子就变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很棒”，这，就不叫做“像对待成人一样讲道理”。我去接娃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孩用力倚在花园里拉的一条警戒线上。（疫情后花园被分割成几块，班和班不混玩）老师喊了几次，男孩都不知道是在喊他，我跟男孩示意了下，老师喊你呢，让你别倚了。按照朴素的思路，老师会把男孩教育一通，或者在他离开时说一句“很好”，但我只听到老师说了一声“谢谢”。见识了德国幼儿园的和孩子的交流方式，我也改变了跟饼饼说话的习惯：少一点不走心的彩虹屁，多一些真诚的“谢谢”。
幼儿园临时关门，我和队友都忙工作，如果饼饼可以自己在旁边玩，我会对她说谢谢。谢谢你等我，谢谢你的配合，谢谢你让妈妈把工作做完，你这么做对我很重要。饼饼很吃这一套，我明显感觉到，这比说“你好棒”让她更有成就感和价值感。偶尔我夸她一句“可以自己玩，好棒”，她就不满意地和我抱怨，你还没有谢谢我的等待呢。娃收拾好了玩具，在餐厅吃饭没有作妖，出门破天荒配合，你打电话的时候安静等你。。。这些小事都值得一声“谢谢”。当然了，夸“真棒”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棒不棒毕竟只是个主观评价，而“谢谢”让孩子觉得，我做这件事是有价值的，我这样做对他人很重要。人都有一种贱兮兮的心理叫做“利他心”，孩子也不例外。虽然他们看上去只擅长把什么都搞得一团糟，其实他们也很想让生活有条不紊，让自己对他人“有用”。感谢，就是满足孩子的利他心，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自尊水平得到提升。刚来德国那会儿，我特别不习惯德国人说话，一天下来听到100次谢谢，其中60次我不知道对方想谢我什么，20次我认为该说谢谢的是我。
我问室友借东西，去归还东西的时候，她居然对我说谢谢？我去助教办公室交作业，助教接过我那垃圾一样的论文，居然对我说谢谢？做实习的时候和老板一起出差，老板路上问我介意他抽烟吗，我说不介意，他居然对我说谢谢？
用德国人自己的话说，德国人说谢谢的频率，跟骂卧槽的频率一样高。当时我觉得德国人太客气了，过分客气就是虚伪，弄得别人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在德国生活了十几年后，我也习惯把“谢谢”挂在嘴边，同时明白了一件事，他们说“谢谢”不是客气，不是虚伪（当然也不见得多么真诚），其实就是习惯了。对为你付出的人说谢谢，对当下拥有的东西心怀感恩，这是很多奔四的中年人，穷尽半生都没能及格的一道人生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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