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五天前。
那天下午，我去幼儿园接饼饼，她像平时一样在沙坑里挖呀挖呀挖。我把她从沙子里捞出来，脱下鞋子抖擞沙，这时候代班老师走了过来。代班老师象征性地答道，挺好的，吃得好，玩得好，心情好。看到饼饼挖掘机附体的样子，我没再多问，寻思应该是下午加餐吃撑了。
声音有点哑，间歇咳嗽，整个人不太精神，还总是挠脖子。我蹲下问她哪不舒服，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上起了一圈红疹子。她答非所问地说，今天小G过生日，我吃了一口她的蛋糕，舌头就开始疼了。当时也是从舌头疼开始，恶化地非常快，鸣喘，舌头喉咙水肿，口吐黏液，呼吸困难... ... 接着就被救护车拉走了，住了两天院。▼ 两年前，3岁多的饼饼因食物过敏住院
受到惊吓的我那才知道：她对坚果过敏，食物过敏可大可小，大可危及生命。从那以后，我家再也没买过核桃花生榛子，平时在外面给她吃东西也非常注意，反复确认不含坚果才买。每次去超市路过坚果零食区，我都会带她认一遍仇人，告诉她这些东西千万不能吃。
饼饼也很惜命，吃东西之前总是会先问一句，含不含坚果。说来奇怪，回国后和朋友约饭，他们都表示头一次听说有人对这玩意儿过敏。
但坚果过敏在德国蛮常见的，饼饼幼儿园里的两个老师、饼饼好朋友的妈妈，都有严重的坚果过敏。由于是常见的致敏源，幼儿园的入园合同上附了一个“禁带清单”，坚果就在其中，也就是说，过生日带蛋糕去幼儿园，是默认不允许添加坚果的。饼饼在幼儿园上了四年，期间炫过无数次生日蛋糕，一直相安无事。家里有抗组织胺药（抗过敏药）和肾上腺素笔（笔型状的注射器，呼吸困难时的救命针），万一真的是吃了坚果，严重反应上来了，在家比在路上更安全。你这次吃蛋糕之前，没有问老师坚果的事儿吗？我问了啊！老师怎么说？老师说，家长应该知道不允许加坚果的，所以我觉得没有吧。
你吃了多少？我先吃了一小口试试，很小一口，这么小。
饼饼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和这个表情包的手势一样：
吃了以后什么感觉呢？舌头疼。你有告诉老师舌头疼吗？说了。老师怎么说？老师说会不会是过敏啊，让我把剩下的蛋糕扔进垃圾桶了。（这个老师自己也对坚果过敏，所以很警觉）然后呢？然后舌头不疼了，我就去玩了，玩了一会儿开始肚子疼。
这下我捋明白了。
我去接饼饼的时候，怀疑她过敏的那个老师已经下班了，估计交接时候看到饼饼活蹦乱跳的，以为没事儿了，就没告诉代班老师前因后果，所以代班老师不知道她为什么肚子疼。一进家门，饼饼直喊口渴，要喝水。
咳嗽和嘶哑比之前更重了，但还好没有呼吸困难的迹象。
我拉开药箱抽屉，又合上了，总觉得还是应该打个电话，确认下剩下的1%。从家长群里给小G妈妈拨了语音，果然，她烤蛋糕的时候放了核桃。她辩解道，我不知道幼儿园合同里有个“禁带清单”，我不知道饼饼对核桃过敏，我不知道。。。我真有点儿火了，打断她说，我打电话不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我一点也不关心你怎么怎么样！使劲摁了挂断键，我把过敏药倒在盖子里，迅速给饼饼灌进去。抗组织胺药不是速效药，一般30分钟才能见效，而在这期间，饼饼看上去越来越难受了。她咳出来了几口黄色的粘液，倚靠在沙发上，除了看《小猪佩奇》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了。救护车得是危及生命的情况，就像两年前呼吸困难，舌头喉咙水肿，那是必须一定肯定要叫救护车的。现在她的舌头和喉咙看上去都很正常，“只是”声音嘶哑，咳粘液，脖子起疹子，还不至于“危及生命”的地步。等待药效的过程中，我密切观察她的状态，每分钟都问她一遍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捱过了大约10分钟，饼饼总结性地说，妈妈，药不管用，一直没有变好。我说，再稍微坚持下，药劲儿还没上来，你现在有比刚才更难受吗？我一惊，什么叫“正在变高”？你的意思是，感觉呼吸道正在合上？有没有觉得喘气变困难了？她痛苦地呻吟着点头，靠在沙发靠垫上，不说话了。
我果断抓起手机，拨通了112。（相当于中国的120）等救护车来的时间，我把肾上腺素笔拿在手里，重新过了一遍说明书，脑子里一遍遍回放使用方法，打开蓝盖，按在腿上，按橙色“笔帽”，打开蓝盖，按在腿上，按橙色“笔帽”。。。
▼ 上次过敏住院后，医生给开的“救命笔”，呼吸困难时按在腿上注射肾上腺素，扩张肺部
打开门，夺门进来了两个急救员小姐姐，随后一老一年轻两个医生也到了。小姐姐搬出一个眼熟的机器，在饼饼的手指上夹了个夹子，连在机器上一通操作，别担心，血氧是正常的，就是心率有点快，不过我觉得您的心率更快！
我想起来了，两年前过敏急救的那次，也是这个机器，当时饼饼的血氧掉到了85。小姐姐们陪饼饼又看了一集《小猪佩奇》，片尾曲响起的时候，饼饼抬头用中文对我说，妈妈，这会儿药劲儿上来了。和我交代了几句后，急救员小姐姐撤了，我的心理阴影还没撤。
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问饼饼怎么样了，说她心里很过意不去，要邀请我们去她家。我找饼饼幼儿园老师谈的时候，老师表示，合同上明确写了禁带坚果，没想到有家长不看，小G妈妈居然说“不知道有禁带清单”，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食物过敏大可小，严重了会危及生命的，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仅仅在合同里写一句就拉倒了。不是所有家长都会逐行看合同，就算看到了，两年后忘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当然这属于家长的责任。幼儿园当然可以用“合同上写了”撇清法律责任，但是，这明显算不上对孩子负责任。
老师问我，在您看来，什么样的措施算得上对孩子负责？
至少三层保险。第一，给所有家长发邮件，重新强调一遍“禁带清单”。第二，把“禁带清单”打印出来，贴在家长送孩子走过路过不会错过的地方，让大家脑子里时刻有一根弦。第三，每次有家长带食物来幼儿园，都要询问一遍里面有什么致敏源，有没有坚果。
这个风波就算过去了。
由于结果是“有惊无险”的，保险公司大概率不会给我们报销救护车的出场费了，但我宁可是这样的结果。
当别人说“应该没有吧”，“可能没有吧”，“我觉得没有吧”，这不叫可靠的回答，这只是一个猜测。人是不能对猜测负责任的，所以这时候你要问他一句，确定吗？如果他通过一些方法（比如询问烤蛋糕的人，比如买的蛋糕查看成分表），确定了没有坚果，这才是一个可靠的结论。如果不能确定，那么宁可不吃，因为这个险不值得冒。
就是你明知道一件事可能有不好的后果，但为了得到利益（比如吃到美味的蛋糕），还是去做了。冒险有时候是值得的，有时候不值得，你要衡量收益和后果。过敏的后果非常严重，可能危及生命，没有任何事情比生命更重要，没有任何利益值得你拿生命冒险。道理都懂，但5岁娃面前放着个蛋糕，周围的人都在吃，让她不吃真是挺残忍的，太考验人性了。于是我告诉饼饼，如果你在幼儿园由于不确定有没有坚果而拒绝吃一个蛋糕，回来告诉妈妈，妈妈去蛋糕店买一块给你补上。
我告诉饼饼，妈妈找老师谈话，老师按照三层保险执行，这些都是在为你负责。但万一真的哪个环节疏忽了，你有了严重的过敏反应，没有人可以真正为你负起责任。所以你得自己上心，明白什么是可靠的结论，什么样的冒险是不值得的。听到这里，饼饼若有所思地说，妈妈，你给我补蛋糕的话，是补比幼儿园更大的一块吗？越来越觉得，养娃太不容易了，这方面上省一点儿心，那方面上就会让你多费两点儿心，反正就是不能让你没心没肺地把娃带大。📍📖 你可能还喜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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