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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川西,犹尽天涯

2017-11-13 查日辉 康定微生活

   《尽川西,犹尽天涯》


        从川西回来有好几天了,我想我该写点关于川西的文字了。要不然寝寐心惶,心有戚戚。        

        关于川藏公路,每走一遍,我想说的话就会又多了一点。有关这段神话般的最美公路,美文浩瀚、美图无垠,随手一翻便是。文字角度和数量多的让你吃惊。

        写点关于修行和天葬的内容吧,又是生与死。那是川藏线上的永恒话题。好像也不是完全能尽我心意。

        那就从依然记忆犹新的高原反应说起吧!因为,这次高反于我很特别,它让我想到很多关于生与死的问题。让我仿佛飘缈于天涯间。我想,毕竟有些行走,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再毒的河豚既然想吃而且都已经吃过了,还有什么可保留的,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从成都沿成雅高速上318国道,这是去川西最便捷的道路之一。翻过二郎山便到了泸定,关于泸定,桥是比城出名的。再往前就是康定了,与跑马溜溜的冷山相比,康定情歌更火辣撩人。从新都桥开始,阳光道还是独木桥就任你选了。可上丹巴找美人,可返金川看秋叶。总之每一种选择都能让你收获幸福或者让你触景感伤。如果选择往西则翻过折多山经雅江理塘可以去稻城。其实川藏318一路基本都是沿着河谷走的,因为河谷两边好修路。川西的大小河流实在难尽其数,蜀道难,此言不虚。雅康、汶马高速都在修建中,等新路修好了,估计老318、317就要成为历史了,要知道,那可是多少人魂牵梦绕的记忆呀,对某些人而言,可能还是一生的寄托。

        印象中,川西一直是个人神共居,真实与神话并存的地方。亚丁周围的雪山都是观音、文殊级别的佛菩萨,二郎神是李冰的儿子。翻过折多山的十八弯之后,随处可见的木头马尾牛粪似乎又是更触手可及的真实。但是,真正离你最近的真实,它永远只在路上,在你的眼中。

        康定的新都桥镇,如雷贯耳的名字。一个全天下同胞趋之若鹜的地方。都说新都桥是摄影家的"天堂",我倒觉得新都桥往西,很像是摄影家寻寻觅觅的天涯,和新疆、西藏的几大湖措一样,川西总给人以天涯的印象。

        至于理塘县城被讹传成中国海拔最高的县城,我总想在前面加上"之一"两个字,否则浑身不太舒服。因为,就在不远处还有海拔更高的岗巴、双湖、安多……即使是在甘孜州内,理塘也不是海拔最高的呀,还有石渠和色达可与之比肩云端呢。

        说起川西色达这个地方,我是既爱又惧,心情稍显复杂的。因为,它是我几次川西之行中印象最深的地方,也是我话题欲望最为强烈的地方。

        因为我的第一次剧烈高山反应就发生在甘孜州的色达县,金马的故乡。以马为题的城市其实挺多,比如昆明的金马,比如甘肃武威的天马。我想,城市大概也都是以梦为马的吧。

        行走在色达这块古老的羌人土地上,给我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有点奇怪和不同,街上卖藏红布的很多,卖衣服的很少,街道很宽,人却很少,偶遇行人,皆半闭双眼,手持珠串,口中念念有词。夕阳下,藏区传统的红白主色调熠熠生辉。藏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从这里传遍整个藏区,一部分源于口传,一部分源自神授。人们亦步亦趋,遵循传统。以寺庙为半径,以佛陀为中心,以法王活佛为灵魂导师,柴火油灯,穷其一生以了生死,以出六道。

    三年前在日喀则、在阿里都未曾让我出现过很严重的高山反应,在理塘也没有过。但在色达不同,别看海拔才四千多点,即便是到了喇荣寺五明佛学院的坛城山顶,也不过四千三左右。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剧烈的高反还是出现了。也许因为太累了,也许因为常年奔波身心憔悴。

       这次剧烈的高反前后持续了近三天,我的后脑勺撕裂般疼痛,整夜失眠,眼睛充血红肿,看天空,仿佛世界未日般昏黄,无始无终的呼吸困难,估计在缺氧状态下,我的脑细胞也在不停地大量死亡,恐惧伴随着焦虑,害怕脑干痿缩,害怕小脑损伤,害怕那些不可逆转的身体变化。害怕发热,害怕肺脑水肿。那两天小脑也总是断片不工作,反应超乎想象的迟钝。

        可是又无法逃离,无法求救。在满眼僧袍藏袍的街道上,人们表情和善安祥。没有人把正处在严重缺氧状态的你,视为救助对像,在一群已看透生死心无旁骛的虔诚圣徒面前,你怎忍心大声说话,怎忍心打扰他们。而且你和很大一部分人语言还不通。他们习惯于在你身边打坐,为你颂经祈福,无缓无急地给你至诚至善的精神拯救。给眼前表情痛苦扭曲的你取之不尽的灵魂宽慰。

        身处高原,如果高反没严重到让你昏厥。即便你求救了,别人通常也帮不了你什么,最多让你吸氧,服一些抗高反的药物,但其实都没什么明显作用。反而容易形成依赖。呕吐,胃肠道无法进食,这些,都是常态无解的病灶。因缺氧而引起的并发症,在高原是最让人耽忧的。因为,它会使你的心肺功能受损,处置不当,是会造成一定程度脑神经损伤的。

        我曾因工作原因经常去云南迪庆州,每次当我感觉有点难受想逃离时,那儿的汽车都很方便,二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虎跳峡,下了虎跳峡,便立即恢复如初。偏偏色达没那么方便,让我有被捆绑被束缚的感觉。

        我甚至感觉自己的身心已然发生了变化。以前只是听说过有高原反应后遗症这一说,可从未亲身经验过。很多从高原回来的人,会经常感觉胸闷,呼吸困难。有些人甚至会发生性格改变。这些,在以前统统都被我视作危言耸听。从未被重视过,但这次剧烈高反发生过后,我竟然开始有些隐忧了。

        回想早年,曾血脉贲张地徒步过几个沙漠(不是穿越)。自信心便有点膨胀了,不满足了。开始觉得它美的不够了,于是又信心满满地来爬高原。其实沙漠和高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环境,我把两者的困难简单地同质化了,这是一种肤浅。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肤浅,让我有机会走近川西,走近我心中的那片邈邈悠悠的天涯。

        总以为离天愈近的地方,环境会愈好,愈适合人居,愈美。因为传说中天堂都建在那里,神仙也都在那里住得自在,一定很好。等走完一圈才发现,事实正好相反。太阳以西,折骨为刀。

        我至今坚持认为,高原人和平原人相比,犹如鱼和飞鸟,是完全生活在不同时空的物种。我们只能彼此生生世世的向往又生生世世的相互认定为地狱,从平原到高原会缺氧,从高原到平原会醉氧。我们要去往彼此的时空,须经虫蝶蝇蛹、天蚕蜕变后才能去,须历经虫草一样的物种跨界才能重生,所以,人要成为神仙,估计得脱骨蜕皮,佛要成为佛,估计要焚身浴火。

        之前,有好心人告诉我,在高原尽量少洗澡,因为洗澡容易感冒,高海拔地区一但感冒了,高反就会加剧,而且发热肺水肿的几率增大。闹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但是也不能不洗澡呀,早穿棉袄午穿纱的温差,五百百帕的气压下,皮肤特别难受。真心佩服藏民们四季同穿戴,不洗澡也不难受。其实习惯了也就习惯了,麻烦的是你还不习惯。

        但你又无法迅速离开,色达县还不通火车,很多地方连电也不通,色达县城内,条件还算能过得去,但汽车站确是有些破败不堪,每天到成都的班车也只有早上6:30一班。其他任何时候你想逃离,只能租私车或请人代驾了。色达到成都,暮霭沉沉蜀天阔,不堵车也要十多个小时。没那么容易想逃就逃,这一点很是让人绝望。而我,当该做的事没做完时,是绝无可能中途退却的。

        当我熬过意识模糊、接近半死亡状态的三个夜晚之后,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逃离了。沿色曲和大渡河一路向下走时,那种心情,就像死里逃生重新活过,那种踏上奔向新生的路的感受,无与伦比的寂凉与温暖,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曙光,一路上不停地祈祷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生活,过好每一天。   

      如果不是出现这次剧烈高反,有些事,我是无法理解这些的。我曾看过一篇关于南极科考队的纪实报导,科考队员们回国后都病了,因为南极没有病菌,人体免疫系统发生了变化。从心理上说,那种回到人间的喜悦,那种见到人都是亲人的感受,是我无法用想像去虚拟体会的。我当时觉得只是夸大其辞,故弄玄虚。

       也正因为这次剧烈的高反,让我在喇荣寺看他人"归去来"时,意外获得了一种更真切的感受和体验。

         去色达,我最大的宏愿,是看看色达规模化的天葬,在康区去过几处天葬台,比如迪庆的纳帕海天葬台,玉树的巴塘天葬台,但都不成规模,不是每天都有逝者在那里天葬。而色达是成规模的,每天都有来这里天葬的亡灵,多时达四到五人,下午14时前后,集中天葬,而且可以近距离观看。       

         在喇荣寺天葬台,我本来是不想拍照的,尤其在一堆白骨面前,可是,还是忍不住在一堆修行者和逝者的长发前留下了一张照片,我想记住这些年轻时灵动飘逸的秀发,如今依然光泽如青春的模样,依然在夕阳晚风中被吹起。可他们的身体已全部奉献给天地众生。他们的灵魂到底又去向了哪里。    

         在过去平常的每一天里,看这个醉驾被查了,那个生意赚了赔了,谁领导做大了,谁重病住院了,都有说不出的无聊。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和命运抗争,这些因果和生死相比都是平常。

        藏人重灵魂,轻肉体。把肉体布施当作一种功德。从根本上说,让肉身彻底寂灭、灵肉分离转世的观念,已经深深地植入到每一个藏人的生死观中。

        电影《冈仁波齐》对藏民族的性格特征有非常真实的描述。比如朝圣队伍里的女人,生完孩子就继续上路。比如大家商量磕头淌过被水淹没的路段,说磕就磕。比如处理被撞坏的车头,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又比如没钱了大家需要去打工,说去就去。杨培老人去世时,大家念完经就走,不哭不闹也不哀伤。平静又随遇而安,没有悲,也没急,这就是藏人的性格。当尼玛扎堆的儿子对旅馆老板娘说,十万个头磕的差不多了,你永远不要去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歇者无心穫者力。会得种田博饭喫。藏人和汉人在生存方式上是有本质区别的。藏人的智能粮仓是耗牛,汉人的智能粮仓是自己的农耕技能和钻营的智慧。汉人奢求此生,藏民更期望来世。把来世寄托于佛的救渡。世世代代面对这人烟稀疏的高原,黄昏白昼里,有些心事只能与佛诉说。

        高原居民的平均寿命不及平原地区。因为生存环境艰苦,身心感受也就完全不同于平原地区。他们身体的苦行,也许是为了求得佛的感应,能带领他们完成心灵的远行。

       忽然想起《涅盘经》第十九卷中的一句: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或许,这就是生无可恋或不如死的佛理吧。死或许可以去天国。

       佛理总是异于常理。但也反映了高原气候无常、环境恶劣,生命的脆弱与易逝奠定了高原人对佛虔诚的基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比我们更需要解脱,更需要极乐。他们的无间苦海与天下兴亡无关,自然和神才是这里气候和环境的主宰。生命的短长既然都是定数,及早重新加入轮回才是每个人真真切切的精神需求,所以,佛学关于出离和解脱的命题在这片土地上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或许永远的苦就是天堂。有些幸福,只能上天给予,世上万颗种子,哪颗生根发芽,都得顺从天意。昙花般短暂,世间没有所谓的永恒存在,万物生发,朝聚暮散,缘尽即无。

       看完天葬回去的路上,我真想也念颂一段经文,用宗教的笃诚,为高原众生的下一个轮回祈福。祈愿他们都能摆脱生生世世的轮回之苦。

        西塞罗说: 人类学习的目的是让内心摆脱现实和环境的奴役。信仰又何尝不是?藏人把摆脱现实和环境奴役的希望,寄托给对佛的信仰。藏传佛教中的"五明"是从文字、医药、工艺和天文学开始,慢慢走近信仰的。这同时也是一种学习。只是他们的文化至今还不够发达。他们缺知识、缺物质、但从来不缺悲悯,他们具有超越知识层面的高远见识,有高于俗世的信仰。任何自我封闭的小格局,在这里都是猥琐。

       遥想莽莽榛榛,天地初辟之时。人们选择逐水草而居,谁知在那高天流云处,还有一块与世隔绝的草原,还有一群人在那里生息,在那里伴着日出日落。

        川西,有许多交错叠加的正知和负念,长久地萦绕在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答案。如果你年轻,你看到的一定是美仑美奂的川西。如果你激情,你看到的一定是九曲回肠的川西。如果你沧桑,你看到的可能是满目沟壑疮痍的川西……

        这块土古老的土地,碉楼和藏寨,如云上飞鸟,在黄昏里落下山坳。川西高原,它完全不同于阿里的荒原,不同于日喀则的石原,它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原,是适合站在峰颠看日落天涯的高山高原,或许,它自己就是天涯的一部分,就在天涯之中。

       在元代杂曲中,天涯总是和断肠人联系在一起,总是和人生沦落相关联。而我心中的川西,绝不是那样的天涯。在我心里,川西是写满经文、丢满白骨的天涯,是有着丰富肌理和内心的天涯。

        西出阳关是天涯,一壶浊酒是天涯,知交零落是天涯,心的开始和空前绝后也是天涯。川西,是一壶浊酒的天涯,是逈野悲旷的天涯,也是秀绝人寰的天涯。从灵山秀水到旷野茫茫,它都有,川西让你一日看遍长安花,让你一朝看尽生命里所有的悲欢。

        走出高原时想着认真过好每一天。可是,当痛苦远了,心平静了,想的又全是这片土地的美,全是这片土地上的夕阳山外山,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这片高原。

        太多孤独的旅程,还是需要自己去走的,亲历后你才会真正明白。任何其它方式的获得都不一定真正属于你。甚至让你的人生概念产生模糊。

        年轻时,我慌不跌逃出故乡。以为从此可以自由舞蹈,这个梦,让我醒来又睡去,一次次无功而返。从5134米开始,我希望每上升一步它都是我的人生新高,而一切动力的源泉,是必须对未知永远保持着最初的冲动。

        前两天读了本书论,谈到笔力问题。顺便做了个万法同源的思考。如果把人生比作写字。笔笔流畅、俊秀,未必就是幅完整的好字,有几笔如万岁枯藤、老树盘根不一定就不好。

        秦皇遍寻长生不老丹药,东巡至山东,登上成山头,叹曰:此天尽头也!一语慷慨绝古今。

        川西,第一次踏上这片佛域净土因为未知,第二次因为灵魂,第三次因为灵魂不安,以后因为什么还会再来,我也不知道了。

      记不清是谁把我带到这里。也让我深深地爱上了这里,如果有一天,天堂和死亡离我们都很近了。请允许我先点燃一支烟,静下来想一想,请让我用一根烟的时间,去回忆我心中那些已尽或未尽的壮阔天涯。

       周涛说:回首往事,最高的幸福,应该是心灵不能平静,说得真好。是呀!白驹过隙三万天,有什么体验能高于斯?  

       如果天堂和天涯,只能先去一处,我愿先尽天涯。因为,我们尚不清楚天堂究竟在哪里,但天涯,总能感觉它愈走愈近。          

       你要问我,尽了天涯又能如何?我只能告诉你,或许可以佐证你曾经来过,追求过,存在过,但不是漂泊,不是虚度。

       你若问我,天涯何处?我只能告诉你,此刻我心中的天涯,它在何处。它在川西,在阿坝和甘孜州。走进川西,你不必问天涯,你的每一步都是天涯。 每一段古道尽处,都是隐隐绰绰的天涯,都是夕阳山外山。

        尽川西,犹尽天涯。

                    2017年11月12日

(来源:星空下的查查,康定微生活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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