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文 / 许仲毅
史家多称李秀成是太平天国中后期的栋梁。1858年遭内讧重创后的太平天国得以再延祚数年、甚至一度呈现振兴气象,李秀成、陈玉成均有大功。1862年陈玉成败死,李秀成在风雨飘渺中独支危局,使太平天国又撑了两年,殊为难得。天京陷落后,李秀成掩护幼天王突围,谋为天国保存再起的希望。不幸被清军所俘后,留下七万余言的供词,检点天国得失,给后世留下诸多实情。李秀成为太平天国事业所作的业绩,一百多年来为他赢得了诸多美誉和同情。梁启超称他为“真豪杰”;孙中山、黄兴等辛亥诸杰亦对李秀成赞叹有加。不少人对李秀成的结局怜惜悲叹,在他们看来,李秀成是太平天国的英雄,而且是个大英雄。
检讨李秀成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一生,确实能让人产生同情和惋惜。但同情和惋惜却容易左右人们对李秀成的评价。对李秀成的盖棺之论当以他的全部作为为依据,他的所作所为犹如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治史者切忌按自己的主观感受,或随意裁剪,或选择性盲视,否则得出的结论肯定会失之千里。
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李秀成确实是太平天国的一个好领导。他对天王洪秀全的耿耿孤忠,可昭日月,便是到了大厦已倾之时,为了护卫幼天王突出重围,乃主动让健马与幼天王骑乘,而自己却因驽马落单最终被清军捕获;他体贴民心,在管辖区里能制止部下掳掠民间,安定社会秩序,发展生产,与民休息;他勇敢善战,为太平天国攻城略地,尤其是1860年攻克清朝东南苏、杭财赋之地,使得苦苦挣扎的太平天国一度满血,重开生面;在天京被重重围困的日子里,他试图力挽狂澜,向天王提出“让城别走”的战略;即使到了朝不保夕面临覆灭的最后关头,他依然指挥天京合城军民拼死抵抗。没有李秀成,太平天国撑不到1864年,说李秀成是太平天国后期的栋梁看来绝非虚誉。
李秀成也很有个人魅力。他崇尚忠、义、信、礼之类的传统道德,性格谦温,有侠义心肠,仁爱驭下,能得士卒心,也比较能够礼遇知识分子。这些品格,在传统社会里很能号召人心,为他招致了大批拥护者,颇有一些“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风范,所部因此能够迅速膨胀到几十万。他是太平天国后期鲜有的朝中有忠名、民间留贤声的领导人。他对敌人也讲究礼数。能礼遇战败的对手、义葬手下败将,这些都出自于他的天性而不是做秀,也绝非是预设后路的用心之招。即便是在英法入京、咸丰大丧、清廷焦头烂额之际,而自己却摧枯拉朽攻下东南财赋之地、事业处于凯歌行进的顶峰时期,他也是这样做的。清杭州将军瑞昌、浙江巡抚王有龄等都受过他的礼遇,太平天国的悍敌张国粱被击毙后就是由李秀成下令厚葬的。
李秀成聪明好学,他有智慧,也不乏狡黠,他从一个普通士兵打出来能成为太平天国的后期统帅,确有其过人之处。他有精彩的军事指挥才干,很打了几次大的胜仗。如同他的性格受到《水浒》里的“忠义”影响很深一样,他用兵布阵的谋略也多不出《三国演义》里的范本但时有创新。他对敌人的了解尽管囿于自己的知识范围而谈不上有真正的研究,但他以天赐的悟性和不多的文化知识对抗拥有深厚人文底蕴的对手所取得的成绩,足使后人赞他为“文武全才”、“古之名将”,以致连他的敌人也“既深佩其狡猾,更积恨其忠勇”。
但若细究李秀成的人生轨迹,后人终究只能以悲剧论之。说到底,他既非完人,甚至说是一个英雄也属勉强。他并无睥睨一切之雄才,更无吞吐八方之器局。他有与身俱来的致命硬伤:其日常所为总是被封建社会里的农民思维所拘,很容易无限放大自己手上的利益而忽视天国事业的大局。中后期以后,李秀成确实为太平天国立有大功,但太平天国的最后陨落他却也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为天国开拓了一片疆土,但在很大程度上却断送了天国的整个江山。功罪之间,比例甚至倒置。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从金田起事到天京陷落,延绵十四年的太平天国可以说是无日不战,对清廷军事行动的胜负直接决定了太平天国的盛衰荣枯。衡量太平天国领导人的功过以他指挥战争的胜负作标准最为客观和直接。环视太平天国中后期整个战局,可以说成由李秀成,败更由李秀成。1858年天京内讧和石达开出走以后,太平天国主要靠后起两大军事首领陈玉成、李秀成支撑局面,两人联手,一度击破江北大营,取得三河大捷,击溃江南大营,攻克江、浙大片土地,颇有中兴气象。1860年后,如果李秀成能和陈玉成通力合作,全力以赴,太平天国与清朝的角逐鹿死谁手尚有一搏。但由于李秀成的战略器局不大,处处为自己的小集团利益考虑,犯了战略性的大错三次,终致太平天国的局面不可收拾。
一错是消极西征、延误支援安庆大计。1860年9月曾国藩湘军五路水陆分进合围安庆。安庆乃卫护天京的上游屏障,其得失对太平天国至关重要。双方都调集了大量兵力投入战斗。洪秀全急召正在经营苏福省的李秀成参加西征,援救安庆。按照天京“围魏救赵”的部署,李秀成作为南路主力实施西征,当应于来年4月与陈玉成的北路军会师合攻武昌,调动围困安庆的湘军回援,以解安庆之围。但李秀成私心膨胀,一心只图扩大自己的实力,竟置安庆危局于不顾,执意率部先深入江西湖北境内招降“肯降之义民”。他在当地逗留徘徊数月之久,招兵买马,直到1861年5月始向武昌方向运动,6月中旬才姗姗来到武昌周边。而陈玉成于3月中旬即到武昌附近,因久候南路军不至,安庆围急,只得回师。由于李秀成“顾己不顾公”的所为,破坏了太平天国援救安庆的战略大计,终致安庆陷落,天京粮道基本断绝,上游再无屏障。太平天国的覆灭之门就此开启。
二错是为保存己有力量,放过本可一举擒拿敌酋的大好战机。1860年12月,李秀成率部西征路径皖南时,对曾国藩设在祁门的大营形成围困之势。因皖南非己属领地,李秀成唯恐在野战中损兵折将,与祁门外围的湘军鲍超部稍有接触即开溜,居然放过近在咫尺无重兵把守的曾国潘祁门大营,使已写好遗嘱准备就木的曾国藩侥幸逃命。设使李秀成能不顾私利,以天国大业为重,攻克祁门,擒拿或俘杀湘军主帅曾国藩,则于已经处于内外交困之危局的太平天国就不单是一剂强心剂了,起死回生犹未可知。
三错是私心作祟,不肯下血本解天京之围。湘军自陷安庆后,水、陆延长江东下,于1862年5月合围天京。洪秀全一日三诏急命正在进攻上海的李秀成北上解天京之围。李秀成虽开了两次军事会议计议如何部署,但他心里最重的不是天京雨花台的得失,而是他苦心经营的苏福省,那是李秀成赖以在天朝立足的资本,是他心尖上的肉。他内心很不愿意将自己的实力投到解救天京的陷阱里,迫于天王严诏才不得已为之行动,所部三十余万人迟迟三个多月后才到雨花台,丧失了与天京守军里外呼应的良机。其时正逢江北瘟疫流行,曾国荃营中遭疫者十之八九,真可谓天灭湘军之时。但李秀成却一再贻误军机,不下决一死战的决心,其手下各路军事首领更是暮气沉沉,把部队视作私产,阵前各打算盘,唯恐激战中损伤实力,甚至以邻为壑,企图在战斗中消耗他部而保存自己。三十余万太平军健卒对三万湘军病猫居然束手无策。闷战四十六日,在江北仅仅损失了八千余人也就是全军兵力的四十分之一后,李秀成就撤围自退,令处在心胆俱碎朝夕不保境地中的曾国藩、曾国荃兄弟再次侥幸逃脱覆灭。这个失误的危害之大,直接导致了不到两年之后天京的陷落。
有此三大致命错误,遑论其被俘以后七万余字供词里所透露出来的求生之意,李秀成就不能说是太平天国真正的英雄。后人可以对他表示同情,但绝不能作违心之论。李秀成个人的成败得失已成历史,站在今天的立场上检视他的所为和结局,颇能令人相思回索。虽然靠着天赋和勇敢,李秀成可以一步一步成为太平天国的后期统帅,但他毕竟只是封建时代里没有先进思想武装的一个农民,和天王洪秀全为首的太平天国其他高层人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旧时代小农狭窄、自私等的品性支配了他们一生所有重要的活动,这些活动的最终目的就是追逐自己的利益,一旦觉得自己的利益会受到损失,任何大局都可以忽视不计。而真是这种品性决定了太平天国事业可以得逞于一时终不能大成的宿命,也决定了李秀成等人的结局只能以悲剧收场。
(附言:盛巽昌先生花费数年心力的《李秀成大传》最近由上海书店出版出版社出版。盛先生对李秀成的研究是建立在丰富史料基础上客观而扎实的研究。盛先生年已八旬,研究太平天国史成就卓著,二十几年前他撰著的《太平天国职官志》迄今还是学界关于太平天国职官典制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任何研究太平天国史的学者都能得益其中。)
《李秀成大传》
盛巽昌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17年8月出版
定价:65元
延伸阅读
《实说太平国》
作者者:盛巽昌
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
出版年:2017年8月
定 价:9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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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书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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