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陈伯达一生,一场大喜剧
陈伯达这个人,可以说是很聪明很有才。他给我的印象是,才胜于学,学胜于德,德毁于位。
陈伯达以文章上了天,曾做过几天共产党的第四号人物,当时公布的政治局委员顺序是: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陈伯达。但他后来为何威信一落千丈?陈的垮台,恐怕至今是一个未解之谜。
陈伯达说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大书生,但他读书却不太用功,就是文笔好。陈伯达不是个政客,他并不想当政客,当政客就要活动,要到处跑,要讲话,他不会这些。他正式讲话,5分钟都困难。
陈伯达讲的福建话很难懂,跟人家谈不起来。1940年,南洋侨领陈嘉庚访问延安,开欢迎大会,陈老先生讲话,陈伯达翻译,从头到尾不知说什么。他们是同乡,别人翻译不够格,大家唯有鼓掌而已。
在延安,他只想当个政论家,他只希望他的一篇文章出来,全党注意,全国注意,他就十分满意了。问题是,不可能允许你这样一个专门写文章的名流存在,不与政治结合起来,你的文章就发不出去。因此,陈伯达在延安必须服从当时的政治需要,离开了这一条,他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陈伯达唯一的任务就是奉命撰写当时最重要的,用现在的话来讲叫时尚论著。他一生的文章,没有离开最高的领导,都是受命写的。他写这种时尚著作,一直到1966年“文革”。
在整风以前,陈伯达并没有固定的职务,但却是以一个重量级的文化人身份住在延安。
陈伯达在1941年4、5月前,主要是写中国古代诸子百家研究的文章。这些文章在战争时期没有什么作用,延安看的人不多。但我记得他有篇小文章叫《论杨朱哲学》,给我留下了较深印象。因此,当时我们这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对陈伯达印象是很好的,认为他是一个高级文化人,这样的看法当时在延安很普遍。
1941年夏起,陈伯达担任中央政治研究室副主任。他这个副主任是挂名的,什么事都不管,只埋头写自己的文章。陈伯达对我们的影响就是“个人讲学”: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们就拿着凳子到他的窑洞听他漫谈。
总的来说,陈伯达在延安时政治地位不是很高,当时连中央委员都不是,但是威信却高于所有在延安的文化人,远远高于周扬这些人。当时延安的党内党外文化人加起来恐怕有几百个。
但是到了北京,他却成了一些人讽刺挖苦的对象,我一直觉得奇怪。后来我想,陈伯达的虚伪,跟他接触多一点就会被人发现,他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
1945年6、7月间,陈伯达任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他住在顶层的窑洞,只管写他的书。
他最著名的书之一是《中国四大家族》,可能是日本投降前后毛泽东叫他写的,名字也是毛泽东取的,助手是何均、陈真,替他搜集经济方面的资料。陈伯达很聪明,归纳能力很强,编排资料、写说明文字的能力比别人强。所以,他弄一弄,写出这本书。
这本书的内容,现在来看完全站不住脚,即所谓“主题先行”。这个书的基本思想,就是把国民党时期的中国银行、中央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简称四行两局等的财产全算成了蒋、孔、宋、陈的私人财产。除了这四行两局外,国民党当时还搞了许多国营企业,都算成了他们的私人财产。所以,“中国四大家族”就来了,说中国的财富就是他们四大家族的。
现在解放60多年了,证明这个论断无法成立。陈立夫在政治上是最彻底反共的,“政治挂帅”得很,并不怎么弄钱。国民党退到台湾后,他怕别人在蒋面前要求惩罚他,因为他的极端反共政策失败了,离开了台湾。他后来到了美国,连吃饭都困难,靠办鸡场生活。前不久,电视里说陈立夫的孙子捐了一样三星堆的文物给国家。陈立夫的孙子讲,陈立夫嘱咐,再怎么穷,也不能卖,要拿回去捐赠。陈立夫是政治动物,是彻头彻尾搞政治的,是拿官薪吃饭的人,他好像没有多少钱。蒋介石是军事政治动物,并不怎么搞私产,宋美龄长期住在美国,大多是孔家援助的。陈伯达这本书,是先有结论,后找一些资料来拼凑,方法就错误。所以,费了那么大的劲写出来的书,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陈伯达真正的垮台,是在“文革”时期。1966年“文革”开始后,他到《人民日报》,当场写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篇文章,在我看来不是陈的风格,甚至不是他的思想,这样的文章不经过别人看就发表出来,我有点怀疑。想想看,如果错了,他陈伯达有几个脑袋?(陈伯达晚年说:这篇社论是《解放军报》两位编辑写的,陈伯达审定并改了标题,当时在京几位政治局常委看过。)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个无法无天的紧急总动员令,这个口号是颗炸毁全国的原子弹。历史证明,这篇文章一出来,陈伯达的历史作用也就完了,这个“横扫”其实包括了他在内。因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以后,就没有可以再扫荡的东西了,今后就不用委托你陈伯达再写加码的专文去扫荡什么了。
他成了中央文革的组长不久,江青就代替他当代组长了。用中国古话来说,狡兔死,走狗烹。他这篇文章一来,把已经打倒的、正在打倒的、准备打倒的,都扫光了,因此陈伯达的作用也就没有那么大了。而要专挑小刺,陈伯达可不行,比江青手下的姚文元等差远了。
所以,不是1971年庐山会议批评他后,他才不重要了,而是在这篇文章以后他就不重要了。不仅如此,这篇文章以后,他的活动,反而变成了他罪行的材料,说他是在为林彪服务,破坏了毛主席的威信,一大堆罪名加在他的头上。“文革”的事,是江青在那里指挥,陈伯达根本不大会做这些事。你叫他做行政指挥,他做不了,他至多只能指挥他的秘书替他收集资料,他来写书。陈伯达要是离开了柴沫(行政秘书)、田家英、史敬棠、何均、陈真这五个人,他就什么官也不会当,什么书也写不出来了。
后来在1970年的九届二中全会上,为了在宪法里设立国家主席这一条,陈伯达又被牵连进去,从此他就被打倒了。他成了林彪集团的头目之一,又成了反革命。
陈伯达这个人,留下的教训是很多的。他十分有才情,但他没有去做学问,他完全为了当时的某种政治需要服务,为了他个人的上升需要,他就用文章用书籍来响应,改造历史事实来发挥他的论点,而不是把自己的历史论点建立在事实基础上。所以陈伯达的一生,虽然写了那么多东西,今天看来,在学术上有根据、能站得住的,怕很少。
不过,在判刑的人当中,最令人叹息的还是陈伯达,他不是张春桥、姚文元这类人。陈伯达的一生,颇令人叹息,但他却不能算是一个悲剧人物。一个很有才情的人,最后却成了反革命的头子,确实是一场大喜剧。
(摘自《领导文萃》2013年3月下)
稿件来源:《廉政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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