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马克龙的法兰西革命
当欧盟“发动机”之一的法国恢复稳定和主流之后,整个欧洲的盘子也将变得更稳。
15年前(2017,法国本应有着一场平淡无奇的大选。多年来,像其他西方国家的民众一样,法国人已经习惯了左右两翼政党的交替执政,社会仿佛在已经预定好了的轨道上运行。但是,总统选举的第一轮投票却令人大跌眼镜,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仅屈居第三,而极右翼的让-玛丽·勒庞仅以不到三个百分点的差距,直逼得票率第一的希拉克,进入了大选的第二轮。
这样的结果打醒了在政局稳定的幻梦中沉睡的法国人。有种族主义倾向的勒庞若成为总统,这将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场景。于是,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的主流政党,都开始动员选民在第二轮选举中走向投票箱,而不是再对政治抱着无动于衷的态度。最终,法国人以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高的——82%以上的支持率,将希拉克再度送进了爱丽舍宫。
2017年的法国大选令人不由得想起2002年,只是在极右翼崛起的突兀性方面,老勒庞的女儿玛丽娜·勒庞显得不是那么令人惊奇。但是这次大选最终让年仅39岁的马克龙站在了前台,而不是像希拉克这样的主流政客。
经济自由度不足,增长出现停滞,债务问题隐现,社会福利制度出现裂痕,移民问题严峻,文化冲突加剧,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年轻的马克龙能给法国带来一场新的革命吗?
马克龙的优势在于他拥有胜选带来的民众信任,未来取决于他能否以更有创新性的方式冲破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
在2016年已经习惯了接受“黑天鹅事件”的欧洲领导人为马克龙的当选鼓掌。法国将继续留在欧盟之内,对资本和人员的流动保持开放,以国际主义精神参与欧洲及世界问题的协调,而不是走向封闭和保守。
从作为一个政治家的从政生涯来看,马克龙或许稍微显得有些异端,他这次当选让法国主流政党被边缘化。但是从马克龙的施政纲领来看,他却非常主流,是一个典型的中间派,而当今的欧洲正需要这样的中间派来提供某种稳定性——当欧盟“发动机”之一的法国恢复稳定和主流之后,整个欧洲的盘子也将变得更稳。
不过,法国非主流的极左和极右政党在这次选举中也斩获甚多,他们共同对已有的建制派发起了挑战。在勒庞失败之后,危机的警报暂时解除,但潜在的社会紧张并未消散。马克龙实现他所代表的新愿景,关键是回应选民的几个核心诉求,尤其是重振法国经济和让民众看到留在一个统一的欧洲之内,对于法国而言有着莫大的价值。
马克龙的经济思维肯定是奉行开放的国际贸易,改革法国庞大的公共部门以及一些僵化的劳动力市场,并对在一些方面缺乏激励性的福利制度进行改革。当然,这样的改革极为困难。在他之前,试图增进劳动力市场灵活性的改革都激起了大众的抗议,但对增进法国经济活力而言,一些痛苦的改革也许势在必行。马克龙的优势在于他拥有胜选带来的民众信任,未来取决于他能否以更有创新性的方式冲破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
在移民和法国文化身份问题上,马克龙将拒绝勒庞等人为代表的极端立场,不把一部分国民视为潜在的问题人群,也不拒绝全球化时代的劳动力流动;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法国则需要和德国进行密切的合作,解决希腊等欧洲边缘国家的债务危机。在马克龙胜选的激励之下,德国的极右翼政党不可能在德国大选中给人惊奇,这将为欧盟和欧元区的巩固提供稳定的基础。
马克龙的挑战在于他能否团结法国人,以实际的成就来泼翻民粹主义者给选民递上的毒酒。
马克龙也需要好好分析他的对手,否则便不能确保实现自己的愿景。
历史不断证明,只要经济发展出现停滞,社会爆发危机,民粹主义就会作为一种弱势群体的心理替代品,堂而皇之地登上政治舞台。所以,在2017年的大选中,玛丽娜·勒庞领导的极右翼“国民阵线”的不俗表现并不使人意外。“国民阵线”的主张,如“法兰西第一”“法国人优先”“为国民代言”等,在受欧洲经济低迷冲击的底层中将始终具有其独特的吸引力。在可预期的未来,“国民阵线”依然将稳居法国政坛第二或第三大政党的席位。
尽管马克龙获胜了,但民粹主义仍是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当前面临的首要挑战。不过,抵制民粹主义之前,需要更好地理解民粹主义。民粹主义的主要危害在于某些“强人”把自身标榜为“人民”代言人,并在一切有可能的时候把“人民”和“精英”对立起来,并借机要求更大的权力来颠覆现状。
在今天的西方,民粹主义以“保守”的面目出现,却有相当强的革命色彩。民粹主义人为地把本应是多元化的、彼此身份界限模糊的国民僵硬地分为“我们”和“他们”,鼓吹阶级性或者族群性的“斗争”,并可能走上反智主义。民粹主义的实施结果通常是经济与社会的灾难,故而应当引起警醒。
马克龙的挑战在于他能否团结法国人,走上这一条道路,以实际的成就来泼翻民粹主义者给选民递上的毒酒。
马克龙能避免奥巴马的命运,不使自己从神奇变得平庸吗?这取决于他的施政,也取决于历史偶然性对个人命运的掌控。
法国有漫长的革命传统,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将全世界拉入了现代。曾几何时,法国代表着颠覆、革新和生机勃勃。但后来,在保守“戴高乐主义”传统的希拉克之后,相继是几任缺乏个人魅力的总统上台。经济增长乏力,城市郊区的少数族裔聚居区不断爆发冲突,恐怖袭击时而降临,这些都给法国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而热情的革命时代似乎已经远去。
这次马克龙的当选,有助于缓解法国人对于国家注定要衰落的悲观情绪,并可能带来一场革命。高呼要推翻现体制的民粹主义者并没有实现他们想要的革命,而反对他们的马克龙身上更带有革命的色彩。从2016年开始的西方民粹主义浪潮在法国受挫,这本身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尽管这是一种保持已有的好的东西而拒绝极端主义错误道路的革命,是一场温和的革命。
在一定意义上,马克龙与2008年的奥巴马有相似之处,都年轻并给人无限希望。但他也需要吸取奥巴马的教训。奥巴马未能弥合美国的两党分歧,也未能拉近一个分裂的社会中两派选民的距离,导致他的“是的,我们能”演变成了一场悲剧,美国人选择了特朗普来探求另一种可能性,并抹去了对奥巴马当选曾经带有的“奇迹”色彩的记忆。
马克龙能避免奥巴马的命运,不使自己从神奇变得平庸吗?这取决于他的施政,也取决于历史偶然性对个人命运的掌控。我们无法断言弥漫于西方的民粹主义浪潮现在是否已经见顶,但无论如何,2017年春天的法国,展现了一种历史的新前景。
(摘自《领导文萃》2017年12月下)
稿件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