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一个告密者的下场
告密者当然可鄙,其下场也往往不堪。不过我们要明白,告密者并不比鼓励其告密的人更可鄙。
武则天长寿元年(692年)五月初一,下令禁止天下宰杀牲畜及捕捉鱼虾。时江淮大旱,粮食歉收,百姓却不得捕鱼捉虾,饿死的人很多。右拾遗张德生儿子办喜事,偷偷宰了只羊请同事会餐。补阙杜肃也被宴请,悄悄藏起一个羊肉饼,归后上书告发。第二天,武则天上朝,对张德说:“听说你生了个男孩儿,挺为你高兴。”张德拜谢。武则天忽问:“可你请客的肉是从哪儿来的呢?”张德大惊,叩头服罪。武则天说:“我下令禁止天下屠宰,但红白喜事不在其列。不过,以后你请什么人来吃饭,也该有所选择。”跟着就拿出杜肃告密的奏表让大家看。杜肃无地自容,满朝官员都鄙视杜肃,想要吐这个告密者一脸口水。
由这个故事可以窥见,唐代官场已有告密习气,但告密被视为很不体面的事,即使是统治者本人,也对告密者甚为不齿。
君主鼓励臣下告密,甚至正式建立告密制度,大约要到清代。这一制度学界通常唤作“密折奏事”,创自康熙,由雍正发扬光大。学者杨启樵认为,密折奏事是皇朝统治者推行专制政治的有效手段:其一,皇帝可以直接处理庶务,强化其权力;其二,皇帝可以借此有效控制官员,使他们互相牵制,只管效忠。
笔者近日读到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所编《李煦奏摺》,略窥个中情节,检点二三有滋味之事件,表而出之。
李煦,康熙朝官员,1693年出任苏州织造,《奏摺》选录即为该任期内之密奏,其个人专折数目居当朝之首。清代沿袭明制,于江宁(南京)、杭州、苏州三地各设织造官一名,通称江南三织造。其人选均由内务府中点派,虽然品级不高,一般是正五品或从五品,但系钦差大臣,且可专折奏事,故具特殊地位。康熙一朝的江南三织造,均为玄烨心腹担任,充当金牌耳目,专打小报告。
值得注意的是,李煦担任苏州织造时,江宁织造为其妹夫曹寅(曹雪芹祖父),杭州织造为孙文成(曹寅母系亲戚)。
考李煦之奏折,多为报告雨水、米价、田禾收成等农业经济的要素状况,占了总数的八成以上。对这些奏折,康熙多以“知道了”一类平淡语言答复,或者干脆没有朱批。剩下两成,则主要是对当地官员、百姓舆论、民间暴动乃至军中哗变的小报告,这部分数量虽不多,但康熙相当重视,一般均有朱批,并要求后续报告。
比如康熙五十年(1712年)之苏州科场案,士子以新中举人多属贿买,喧哗不服,四处遍贴诗词以张舆论。李煦第一时间汇报此事,并将坊间张贴之诗词对联、黄莺儿(小曲)等尽数抄呈。随后,又多次汇报现审、会审状况及民间议论,前后共近十折。李煦本人既非督抚,亦非礼部官员,科举案本非其职权范围之内,但康熙似乎更乐意从他的诸多小报告中知悉案情。
李煦不经意的小报告有时还能起到奇妙作用,满足康熙的特殊需求。比如他常常汇报苏州某日下雪,积几尺,不过是日常报告,但康熙却利用这些信息来吓唬臣下。有一次接见从苏州来的大臣,康熙貌似随意地说一句,你走之前那天下雪,积了一尺半。大臣于是以为皇帝真乃神人也,洞悉一切,吓唬得不行。其实康熙就是利用李煦的专折上呈与大臣进京面奏的时间差。前者的传递是驿站健马飞驰,行速远快于大臣进京所用之普通车马。雍正日后将这种办法发扬光大,更胜其老子。
打小报告总是有奖励的。康熙三十九年(1701年),李煦专折谢恩,因为他拿到了十万两“低息皇家贷款”。这十万两借款,按他的品级本无资格,但由于其打小报告之汗马功劳,故玄烨特别赐恩。
打小报告者是帝王心腹,难免恃宠放纵,干点坏事,比如闹出经济问题。康熙五十二年(1714年),李煦偷偷摸摸收取宫中太监的银两,没有上奏,被逮个正着。还好,康熙比较宽容,只给予革职留任的处分,他又上专折谢恩,退还受贿银两。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站错队可相当恼火。李煦曾于康熙五十二年(1714年)强买苏州民女,送给八皇子允禩拍马屁。当时允禩风头正劲,继任呼声颇高。不料四皇子胤禛却最终胜出,是为雍正帝。雍正元年(1723年),帝即找个借口办了李煦,将其抄家,房屋也发给年羹尧。雍正五年,帝再次清算李煦阿附八皇子的罪状,逮系下狱,定为“奸党”,发往打牲乌拉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充军,不久李煦就死在斯地。
告密者当然可鄙,其下场也往往不堪。不过我们要明白,告密者并不比鼓励其告密的人更可鄙。就像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的那样:“下级是上级的镜子;人间的形象和天上的形象相对应;皮肤上的斑点是终古常新的星座图像;犹大以某种方式反映了耶稣。”而政治告密,映出了告密者的猥琐,也映出了其寄生其间的政治的荒谬、专横与肮脏。
(摘自《领导文萃》2015年9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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