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幼时的自己达成和解
导读：原文虽说是小说，但感觉很真实，真实到让人感觉心疼。不知道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谁能告诉我。
我第一次注意到Mike 是在停车场。
那天早上有事，很晚才到公司。离办公楼近的停车位都满了，一直开到停车场顶层才找到空位。一辆深蓝色的车孤零零地停在最远处，离别的车都很远。
后来，我发现那辆车总是停在那个最远的位置。
直到有一天，看到Mike从那个车里出来。
后来熟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把车停那么远。他说怕被别的车碰到。我吃了一惊。他的车固然是辆宝马，可是居然要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到底是人开车？还是车开人？
“为什么不买辆便宜点的车？多省心! ”我跟他说。
“不想那么cheap”
心理学家说，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不可磨灭，长达一生的。我在Mike身上深深地看到这一点。
他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父母第一代移民，家里条件自然艰苦。他被姐妹夹在中间，从小穿姐姐剩下的衣服长大。
他经常会跟我抱怨他的父母，“小时候，我最痛恨跟我妈妈出去吃饭，她从不给小费，我们总遭白眼。”
“现在你自己赚钱，你出钱就好了”
“那她也会喋喋不休地抱怨！走的时候，从餐桌上顺几张餐巾纸回家。她的钱，每一分，都不能白花。真的是，每，分，钱，every penny!”
我总是忍不住被Mike讲的话逗笑。
"女人出门就是麻烦，老得等她们，我妈妈尤甚。后来，我们找到治她的办法。就是把汽车的发动机打开，三秒钟之内，我妈妈就会从屋里冲出来。"
“为什么？”
“发动机打开了，就会烧汽油。她怕浪费”
我哈哈大笑，“Mike 你真幽默！”
我倒是挺同情Mike的妈妈，“她那么节俭，不也供你上了MIT。学费那么贵，你爸妈可以送你去便宜一些的学校。”
“大部分学费，是我申请减免的。他们没花太多钱” Mike并不领情。
我发现，Mike的办公桌上总是堆满了空的易拉罐。一开始，我以为他忘了扔到垃圾桶。后来才知道，他是攒多了拿去退钱。一个易拉罐换5分钱，攒100个，5元，不够一顿午饭钱。他这么做，一定是从小的习惯。
停车的时候，如果有坡，他一定要让车顺着惯性冲上去，停在坡上。这样，再开车的时候，车顺着惯性冲下来，可以省油。他说是跟他爸爸学的。
Mike痛恨 cheap, 可是那已深入他的骨髓。他无处可逃。
他有个女朋友，打算结婚。女朋友矮胖，长的丑，性格也不好，凶悍。
“你喜欢她什么？”我问Mike。
“能花钱。”
我愕然，这样也行。
“她每个月的工资都花光。买包，买鞋，买把梳子都要80元。没钱交房租，就从信用卡借钱。她活的那么洒脱，从不考虑明天。我很羡慕她那样，因为我自己永远都做不到!”
要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Mike 平时的抱怨不是说笑话。原来，他一直对小时候的伤害耿耿于怀，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弥补。
很多人不看好他俩的婚姻，可也只能祝福。
结婚后，Mike离开公司，搬到她老婆工作的地方，纽约。
“想赚钱，来花街（Wall Street, 大陆通常译为“华尔街”）吧! 这里钱多多了。”，他对我说。
我摇摇头。见过纽约城里的公寓，两千多一个月，小的连身都转不开。只有一个小窗户，打开后，只能看到对面楼的墙，那么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墙。我无法过那种终年不见阳光的日子。要不然，就得花大价钱租房，多赚的那点儿又都交了房租。太不划算。
“不来就对了! ” Mike有些落寞地说，“我常常怀念当年在咱们公司时的生活。那时多悠闲，一个bug可以花几个月的时间去fix。大把时间搞自己的兴趣爱好。”
“你现在工作很忙？”我问他。
“又忙又烦。上班时，我听到最多的就是，FUCK。我说的最多的也是，FUCK。去了花街，所有人的爱好就只剩下一个，钱～～。都说赚够了退休，可我从没看到有人主动退出，永远没头。”
“那你回来吧。跟你以前老板说一下，他肯定很高兴你回来。”
“回不去了！”他叹道。
钱能使人上瘾吧，象毒品一样，欲罢不能。让人又爱又恨!
“你现在到底做什么？”我问他。
“开始在一个对冲基金做model，后来做过一段时间trader。给你一笔钱，可以随意交易，只要赚钱就行。几个月一考核，赚钱了留下，不赚钱走人。”
这是什么工作？感觉象赌场。
我说，“股市就是一个零和游戏，有人赚就有人赔。怎么可能人人赚钱。”
“是呀！所以那是战场，每个trader彼此都是敌人，是生死战。”他感慨道。“压力太大，后来不做了，又回去做 model。”
他异样地笑了一下，“幸亏后来不做了。trader做久的人，都有些变态，各种各样特殊爱好。唉！回来跟老同事聊聊天，感觉真好!”
再次见到Mike，已经是几年之后了。他离婚了，很沮丧。“这辈子，不再结婚了！也不打算要小孩!”
他那几年的婚姻生活就是吵架。离婚的时候，很折腾了一阵子。
结婚前几年，Mike一个人生活，颇是攒了些钱。他买了房，却不舍得自己一个人住，把主卧租出去，自己住在小卧室里。
美国结婚，传统是女方出婚礼钱。她前妻还欠着信用卡的债，所有费用都是Mike出的。
他很会用钱，能自己干的都自己干，比如说，自己设计婚礼的网站，寄婚礼邀请函...。婚礼上可以反复使用的器具，他都是在eBay上买的，用完后，再卖掉。运气好的话，卖价比买价高，还能赚点儿。
他曾经很骄傲地对我说，因为他自己干了许多活，婚礼费用至少省了小一半。
他前妻本打算花十几万的，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花了不到五万。我觉得那个婚礼已经很盛大了，还租了个消防车。
他那样精打细算省下来的钱，不知道离婚时，是怎么分的。他说女方请了律师，他很吃了些苦。
我安慰他，“你跟你前妻差异那么大，合不来很正常。还好没有孩子。你再找，找个Chinese，生活习惯相近，会少很多摩擦。”
他一脸烦躁，“不想过我父母那样的生活，畏首畏尾地活一辈子。我要过不一样的人生!”
“你父母当年穷，不得不节俭。你现在富有的多，已经不一样。”
“不是钱，是心态。我永远不会，今朝有酒，今朝醉。总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跟着我。”
他忽然用手捂住脸，“知道花街最喜欢招什么人吗？贫民窟长大的聪明孩子。这样的人，对金钱有异乎寻常的饥渴，愿意不择手段。”
看到他那样，我替他感到难过。
他小时候不会比我更穷。我告诉他，
我小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有新衣服穿。我还记得，过年前几天，爸妈买好新衣服，我会一遍一遍地叠新衣服，满心期待大年初一的早上早点儿来。
那时候，买肉都要挑肥的买。买回来之后，用小火把猪油炼出来，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猪油香。剩下的油渣子，焦黄，又酥又脆。咬到嘴里一股油，好吃极了！
那么穷的生活，现在回忆起来，却是那么美好。
“那是因为周围没有富人，你感受不到自己的贫穷。你不是在蔑视的目光下长大。你只是物质上匮乏，不是精神上的穷人。” Mike对我说，“所以，你的回忆是快乐的。而我，是痛苦的。”
也许，他是对的。
他说纽约的单身女人很多，很容易找到女伴。这些年，他就一直这样单着。
今天，收到他的email，他要结婚了。未婚妻也是个ABC，跟他同岁。婚礼不打算大办。
过了这些年，他终于跟幼时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我想，他会幸福的。
作者Hongjieyang。原文于2015年9月23日发表在文学城网站。本文版权归属原作者 /原发布媒体所有。原文链接地址请点击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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