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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北京69届知青的《北大荒回忆录》下

《北大荒回忆录》下石庚尧

今年是北京69届知青下乡50周年的日子,仅以此文与69届知青分享。

目 录

(26)看电影的回忆

(27)三碗狍子肉

(28)我想入团

(29)连队杂忆

(30)我当了一天的“兽医”

(31)养鹿场的故事

(32)难忘的旅途

(33)破灭的当兵梦

(34)悠悠二胡曲 游子思故乡

(35)母爱深深

(36)跑失的梅花鹿回来了

(37)地窨子-我的新家

(38)“老娄头”

(39)鹿舍风波

(40)镰刀向连长砍去

(41)“我不是卸车的”

(42)学习骑马

(43)“套狼”

(44)这是一桩尘封在心灵深处已久的往事

(二十六)看电影的回忆

今天看场电影,不仅是在城市,就是在偏远的农村,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也许没有人会想到,看电影这里面还有那么难忘值得回味的事。四十多前的北大荒,对于我们来说,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里,能看上一场电影,真比小孩过年穿上新衣服一样高兴。我所在的连队山高路远,就比其他连队来说还要困难,其他里团部、师部近的连队,还有机会到哪儿去看电影。三年的岁月,我看到了为数不多的几次电影,虽然都是老掉牙的片子,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兴高采烈。

到了连队半年多,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更不要说是看电影了。生活淡的像一杯白开水,一点滋味也没有。突然有一天,团部放映队要到连队放电影的消息,在连队不胫而走,立刻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知青、老职工、家属都兴致勃勃放下手里的一切活计事情,都盼望着看电影。那场电影是“平安游击队”,白马过隙,岁月如梭,花开花落,转眼就是四十多年,但看电影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久久回味。


记得那天,团里放映队的汽车,一开进连队,整个连队立马就沸腾起来了。都奔走相告。放映电影是在麦场旁边的大仓库里,条件极为简陋,没有坐的椅子和凳子,但是仍旧阻挡不了人们渴望看电影的热情,麻袋上横躺竖卧的是人,四边黑压压站着的是人,家属搬着小板凳坐的也是人。


那是连队没有电,放映队自带一台小型的柴油发电机,放在仓库外面发电,随着发电机的启动,银幕上有了动静,顿时大仓库情绪热烈高涨。银幕不太大,被系在库房的一边,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投向了银幕,没有音响设备,就是银幕旁边有一个的大喇叭,放着声音。一台16毫米的摄影机,嘎嘎作响,放着影片。当银幕上八一制片厂的五角星放射光芒时,人们马上鸦雀无声,全身关注的投入到影片当中。黑白片子,也许是放映次数过多,上面有很多划痕,同时还有撕拉撕拉的声音。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高涨的情趣。毕竟是文化生活太过于枯燥匮乏,尽管这里十分闭塞,人们也迫切需要精神食粮,但也很容易得到满足,一场老掉牙的电影,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我以前从来没有体会到,只有在北大荒,我感受到了!体会到了!好像久旱逢归雨的小苗,渴望着雨露滋润。


一部电影要分好几次才可以放映完,中间要停顿好几次换片。


我记得还有一次放电影,是在冬季。我已经是放牛郎了。几场大雪过后,世界一片银白,好一派壮丽的北国风光。但是对于我们放牛的人来讲,也是最艰苦的时候,好几十头牛,好几十张嘴,等着吃呢,不下雪,大地里还有残留的庄稼可吃,一下雪,就都盖住了,也看不清那块地里还有可吃的东西。放电影那天,我为了可以看上电影,就把牛群赶到老远老远的地方,让它们自己在大地里找食吃。我自己则快马扬鞭,火烧火燎的赶回连队生怕误了电影。

这次放映是在大食堂,条件还相对好一些,很多长条椅上早已坐满了人,我挤到墙边一口大缸上,坐在缸边上。那天演出的也是老片“林海雪原”,我和大家都看到兴头上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牛来了,牛来了”。我一听,坏了,赶紧挤了出去,好吗,几十头牛,已经冲进了连队,把大食堂团团围住,闷闷直叫,估计是地里没有找到吃的,饿急了眼,跑到大食堂找吃的来了!我赶紧挥鞭上马,往外赶牛,所有的牛被赶出了连队后,我已是大汗淋漓,这倒没什么。关键这时电影也已经散场,心里好生懊悔和遗憾。


过后好几天我放牛都闷闷不乐,无精打采! 好像丢失了什么宝贵的东西。这就是当时北大荒看电影真实的写照。

(二十七) 三碗狍子肉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说的是50年代,北大荒还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时的情景。随着千军万马开垦北大荒,大批森林被砍伐开荒,这些动物也在逐年减少,我到北大荒时,棒打狍子是见不到了,但是老职工套狍子还是年年有收获的。


我连四周都是山坡,草深林密,到了冬季,大雪过后,就是套袍子的好机会,老职工手脚勤快的,开始上山套狍子,运气好,兴许几天就有了收获。他们有了收获,我也就有了吃狍子肉的机会。


冬季,连里允许每家老职工上山砍一车烧材,取暖和做饭。同时给派牛车和一个劳力帮忙。那天连里分配我给一个老职工帮忙,一开始,心里很不太乐意,据说是此人成分不好,还被定为坏分子,见人老是皮笑肉不笑。那时还有文革残留的极左影响,还有亲不亲,阶级分的说法。既然安排我了,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心里在想,思想上划清界限就可以了。

坐在牛车上,到山上砍烧柴。雪后的林子美极了,冰清玉洁,空气格外清新,我无心欣赏这美景,就想着早点回去完事。这个老职工看出我的不爽,就走到我身后,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中午回去犒劳你吃狍子肉。”我一听,顿时就像打了鸡血,来了精神,手脚麻利了,手中镰刀上下飞舞起来,各种灌木榛材一会儿就割了一堆。此时阶级斗争的观念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就想到他家里美美吃上一顿。当时连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户一冬天可以砍一车烧材,除了成材的树木不允许砍伐之外,对数量没有要求,只要你的牛车可以拉的动,装的下,你就可以可劲装。所以很多人都尽量多装。我看着高高的柴草堆,几次想收手,都被老职工吆喝起来,还要再装,常言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我还没有吃呢,就嘴软了,我一想到香喷喷的狍子肉,就又鼓起劲来,拼命砍呀装呀。也不顾及他是坏分子了。最后实在装不下了,老职工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手。此时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内衣也湿透了,早晨的馒头菜汤早已消化殆尽,饥肠辘辘。满满一大车柴草,压得牛车吱吱作响,老牛也喘着粗气,艰难的挪动着步伐,我紧跟在牛车后面,遇到上坡时,老牛蹄子直打滑,我还要用肩膀使劲扛着往上顶。


就这样,牛车终于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的赶到了连队老职工的家。此时,天已过午,早过了平时吃饭的时间,我的腿开始打软,眼里也有冒了金星。卸了车,我长长出了口气。

老职工也没有食言,从他家的大铁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炒狍子肉,递给了我。我出于饥饿的本能,也顾不上许多了,与其说是接过大腕,不如说是夺过大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狍子肉没有肥肉,都是瘦肉,不像牛羊肉、猪肉那样细腻,狍子肉质略显粗糙柴一些,但我吃起来也是格外的香,他炒的狍子肉,几乎没有任何佐料,只有几片干辣椒调味。但是诱人的香味我寻思着胜过北京的烤全羊,彻底满足了我几乎丧失知觉的味蕾的需要。一碗狍子肉进肚,没有满足,我就大胆说:“能不能再给我一碗!”此时我完全被肉香所诱惑了,也忘记了当初分派给我时,听说此人成分不好的不快,用当初的话说就是完全丧失了立场,被阶级敌人拉下水了。我也顾不得那许多,吃饱是我的第一需要,更何况是这等美味,老职工可能看我干活卖力气,也就不吝啬,又给了我一碗,我又风卷残云的吃了干净。还是不过瘾,又再要了一碗。三碗狍子肉吃完,得到了极大快乐和满足。


事后,我没敢和任何人提三碗狍子肉之事,生怕扣上一个敌我不分的帽子。但自己时时回味着狍子肉的余香,偷偷乐了好大阵子。

(二十八)我想入团

当年知青上山下乡,都是抱着在广阔天地锤炼自己的一颗红心,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努力争取进步,争取在政治上早日成熟,早日加入党团组织的美好愿望,奔赴了祖国各地,红土地(云南)、黄土地(山西)、黑土地(北大荒),洒下了青春的汗水和热血。


那时看一个青年进步与否,改造世界观是否彻底,政治第一,就是衡量的唯一标准。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看他的表现和政治面目,团员、党员就是最重要的标志。


北京临行前,父母除了在生活劳动上千叮咛、万嘱咐外,更多的是盼儿在工作思想上争取进步,早日加入团组织,这恐怕是当时所有父母对儿女的最大期盼。


到了北大荒,父母的信中每次必提:争取进步、靠近党团组织。争取早日加入团组织。

自己也曾下决心,好好劳动、改造思想,干活中也努力不怕苦不怕累,想积极表现自己,渴望组织可以发现自己这棵苗子,可以早日加入团组织,不仅为了说明自己政治上的进步,也好给父母报个喜,不辜负父母的期望。


过了大约半年光景,北京知青有三人加入了团组织,成了光荣的共青团员,成为知青的楷模。人家怎么就进步那么快,自己十分羡慕他们的同时,也十分失落、悲观,不知自己何时也可以加入团组织。自己从小就一帆风顺,上小学时,第一批就加入了少先队,当时四十多人的班级,发展了位数不多的几个少先队员。当我举起右手,在队旗下宣誓时,心里无比兴奋和高兴,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我看得出大家的羡慕,父母也为自己骄傲。


如今别人都在进步,眼看着别人入了团,自己无颜告知父母,情绪十分低落,不知今后继续努力方向。这时就有好心人说了:“你光好好劳动不行,组织上怎么知道你的想法?怎么知道你迫切要求进步加入团组织?你要积极靠近组织,让组织了解你,才可以的!”我迫切请教到:“怎么就叫靠近组织?”他说最起码:“要每周找组织汇报思想,写思想汇报。才可以得到组织的帮助和了解,这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心存感激,反思自己,确实做得不够,自从写了入团申请书,一份思想汇报也没写过,也没找团员干部汇报过思想。做的差远了。我好像取得了真经,兴奋极了,仿佛自己已经快要入团了,团组织的大门已经向我敞开,向我招手!甚至我都想好了,如何写向父母报喜的家信。于是乎,目标明确了,干活也就更加卖力气了!从那以后,无论干活回到宿舍多累,也要坐下来,认真思考,写好每周的思想汇报!工工整整一丝不苟,抱着对组织的崇敬,诉说着自己迫切要求进步,希望早日加入团组织的心情!


每一次我把思想汇报交给负责我们的团小组长,他是个复员军人,比我们大好几岁。见人总是笑眯眯的。我每次毕恭毕敬的把思想汇报交到他手里,总是抱着无限憧憬,期望组织可以了解我,接纳我!当时我就觉得团小组长,就是组织的化身,代表着团组织。此后连里又陆续发展了好几批团员,而自己却依然遥遥无期,入团的事杳无音信。我终于忍不住了,胆怯的问小组长:“我啥时可以入团呀?那些地方还做得不好?”他神秘的笑道:“小伙子,努力吧,有希望。”随之脸上闪过一丝狡诈的影子。


我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心力交瘁。但还是坚持一次次的写思想汇报。但入团的事还是遥遥无期,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可望不可即。


看到连里发展了一批批新团员,自己痛苦失落、悲观、无奈。连给父母写信,都一直不敢提及此事。有意回避入团的事。

三年后,思想汇报不知道写了对少遍,始终没有能加入团组织,我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北大荒。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回到北京后,自己入了团、入了党。了却了北大荒的遗憾。当年北大荒争取入团的事也就淡忘了。


多年后,在一次北京人聚会时,提起当年往事,一位和团小组长同住一屋的知青说:“哥们,你在北大荒一辈子也入不了团。”我不解的问:为什么,是努力不够,还是其他?“他大笑道:“别的我不知道,你每次的思想汇报,早让团小组长擦腚了,他亲口对我说的,你提供了最好的手纸,你做梦去吧,入啥团呀!”


在座的人听罢,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了起来,笑里却带着无限的苦涩。

(二十九) 连队杂忆

多少事,昨夜梦魂中,还忆当年黑土地,山水依旧总是情,尽在不言中。


我所在的五连,是离团部最远的连队,四周环绕着小山,山上草深林密,四季景色不同,春天妩媚、夏季芳香、秋色金黄、冬雪如霜。


连队虽小,五脏俱全。连队集体宿舍的左面有马号,连队所有的马匹都在这里饲养、驾辕的、拉套的马匹高高大大,放牧用的骑马,腿长健壮。马号前面不远处,是连队的油库和果园。再往前去,是个土坡,利用一个土坡的地势,修建了是牛圈,三面是坡。一面是口,每天连里的近百头牛,晚上都要关在这里。还有鹿舍在离连队很远的山里,饲养着鹿。宿舍的正前方,是砖厂,连里的砖窑在此,脱坯烧砖,连队所有的房子用砖都是自己烧制的。自给自足。在远处是麦场和仓库,堆放种子、和收获的大豆小麦。此外连队还有瓜棚等。宿舍的左面是大食堂。右面去是木工房和猪圈,一排排的家属宿舍在后面。


连队的编制,分工明确,一排是田间排、二排是麦场排,三排是机务排,四排是畜牧排、五排是基建排。平时各司其责,以自己的所分工的活计为主。一旦秋收、春播,大田忙不过来,就要全体上阵,不分排了。

在这里,一开始,排长多是有老职工担任、随着知青的到来和成长,很多知青也担任了排长的职务。在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工作的贵贱之分、无论是养猪、还是放牛、还是开拖拉机、彼此都是一样,日工资是1.25元,叫日薪月计。每天考勤,一月一发工资。好坏一个样。所以当初就有人戏称:站一站,1块两毛半,杵一杵,1块两毛五。所以无论干什么,工资没有差异,任何工作也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随着知青的到来,也带来了新的思想、新的思维 。各地的文化意识、风俗习惯、处世哲理,在这里互相碰撞、交流、潜移默化互相影响。给这个曾经封闭落后的连队,带来了一阵阵清风。


这里的绝大多数老职工,善良淳朴,对知青的到来,敞开博大的胸怀,欢迎他们的到来,关心他们的成长。但也有些极个别的领导,迫害知青的事情时有发生,当年曾经处理了一个团政委和团长,北京来人关注此事,有北京知青有背景的人告到了中央。我连也有一位连长,利用手中的一点权力,以安排轻工作为诱饵,和女知青发生关系,最终东窗事发,被判了刑,在那种特定的年代,女知青的处境比男知青加个更字。


知青到了北大荒,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年这里的落后愚昧,与知青无关,但是后来所有的发展,都是和知青的到来息息有关。


我在连队也有了变化,我在的三年中,目睹了这一切。刚到时,宿舍挤,盖起了新的宿舍。连队在大食堂屋地下,盖了一个地下砖窑,在烧砖的同时,还利用预热,烤起了烧饼,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变化,不吃馒头,颜色焦黄,香喷喷的!

后来连队的副业也大发展了,改变了守着大豆,吃不上油的局面。连队开始榨油,吃上了最原始的也是最健康的榨油,俗称笨榨,一个巨大的丝杠,把黄豆炒后,套在钢圈上,一次好几个,放在丝杠的顶端,几个小伙子转动丝杠,挤压钢圈里的黄豆,随着挤压的越紧,钢圈里的黄豆就被挤压成了豆饼,随之黄豆里的豆油也一滴滴被压榨出来,流进下面的小桶里。这种方法,最原始,出油率也极低,但这无关紧要,反正我们有的是大豆。


连里酒坊也开了张,腾出一间宿舍酿酒,纯正的东北高粱酒,没有蒸馏斧就用一个铁锅反扣在锅上,高粱发酵后,上蒸锅蒸馏,蒸馏出的水就是地道的高粱烧了!


最体现进步的则是连队有了电,随然不是高质量的供电,但也就好想时空穿越,一下从远古时代,进入了文明社会。抛弃了油灯,点上了电灯,有了文明的味道!


发电机是一步柴油发电机,功率不大,基本上可以满足照明要求,但是供电时间有规定,到了时间、发出信号,就要断电,当时称走电。不管无论说,油灯到电灯,就是一大飞跃。


有了知青,孩子们也可以上学了,小学校虽然人不多,但也传出朗朗读书声,当时的一位老师就是叫|大姐“的知青。


为了发展连里的副业,在团里的大力支持下,建立了鹿舍,我是作为兵团第一代养鹿人,被送到吉林学习养鹿。

(三十) 我当了一天的“兽医”

在北大荒的日子过得飞快,那段日子也像老莱河水平淡无奇的流淌。我们也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和劳动,我的心态也逐渐平和,刚来北大荒时的狂躁、自负也磨得没有了棱角。经历了机车排的风波,回到大田种地,别无他想,日子到也过得平静,就在这时我的命运又 起了变化。


一天,连队指导员把我和北京八中的一个知青,叫到了办公室,满怀信任的对我们说:“团里需要培养兽医,决定调你们去学兽医,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突如其来的消息,我一时不知所措,不知是惊还是喜。茫然回到宿舍。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连里传开了,很多人都很羡慕这个机会,觉得我们是幸运儿,很多知青比我们到的早的多,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学兽医毕竟是一门手艺,比长年累月在大田里“修理地球”强多了,最起码夏天不会日晒、冬天不会冒雪好多了。更让人渴望的是,可以走出这个偏远闭塞的连队。兽医站隶属团部机关,物质生活比连里不知强多少倍。那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会在北大荒待多久,十年二十年,都是未知数。所以能有这个机会,是来之不易的!我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北京一起来的知青说服我,还是去学兽医,珍惜这次机会。


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围着曾经生活的连队,默默走了一圈,和朝夕相处的同学们惜别,一起走过的青春岁月,一旦就要分手,心底突然掠过几丝孤独和几缕凄凉。


第二天,平时最要好的一个北京知青送我们一起去团部,到团部兽医站报到。

到了团部兽医站,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和同来的八中知青,没有培训和学习,第一天就上岗,开始了给病马喂药的实践。进到兽医站,宽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给牲口看病的用具,墙角散落着给马钉掌的工具。屋子中央立着四根像电线杆子粗细的立柱,中间已经捆绑着一匹病马,这匹马被束缚着,十分焦躁,来回扭动着身躯,只见带我们来的兽医,几步上前,从旁边地上拿起个啤酒瓶子大小的玻璃瓶,就往马嘴里开始灌药,那匹马显然是不愿意顺从喝下药,拼命扭动着马头,药水被甩出很多,一瓶药勉强被灌了下去。接着他对我们说:“你们接着灌药。”我们也从地下拿起装满药液的大玻璃瓶子,往马嘴里一捅,不管那匹马如何挣扎,也不松手,虽然谈不上惊心动魄,但也是心惊肉跳。我和那个知青,硬着头皮总算给马灌完了药。


晚上我们在团部小食堂用餐,这里比起连队的大锅饭强多了,花样品种都很丰盛。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这里用餐的都是团里的现役军人和机关人员,看着我们这个样子,眼神里流露出轻蔑的目光,顿时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口中的饭菜也好像立马没了滋味。


当夜在团部招待所睡了一宿,是走是留?是留是走?我思想斗争很激烈。那匹病马痛苦的样子,还有团部那些人轻蔑的眼光,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我还是回到连队大田“修理地球”无拘无束好,还有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战友,整天和哑巴牲口打交道,憋也要把我憋死呀!最终下了决心,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不辞而别,搭上了回连队的便车,和我同来的那个八中知青比我沉稳得多,留在了兽医站。我则回到了连队,继续开始“修理地球。”

(三十一)养鹿场的故事

到了兵团一年有余,我的命运再一次变化。大家都知道东北三件宝:人参貂皮鹿茸角。鹿茸是珍贵的药材,兵团要发展副业,看中了饲养梅花鹿的契机,我连由于有丰富的林业资源,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适合梅花鹿的饲养生长。决定在我连建立养鹿场。我连先期已派出北京一名女知青两名齐市女知青去吉林鹿场学习,还需要一名男性,除了学习养鹿外,还要学习鹿茸的加工、梅花鹿繁殖配种等技术。我又被连队选中了。

此时正值四月,我来到了吉林省辉南县朝阳镇的第三养鹿场,开始了我的学习饲养梅花鹿的生涯。鹿场坐落在山沟里,这里的景色美极了。树木繁茂,草深林密,有成片亭亭玉立的白桦林、有满山的新叶初萌的柞树,各种不知名的植物遍布林间,绿草茵茵,其间点缀着五彩缤纷的叫不上名的野花,一派春意盎然的气象。


鹿茸是我国名贵的中药材,过去都是采取杀鸡取蛋的办法,猎杀梅花鹿,割取鹿茸。在这里的鹿场,经过多年的驯化,梅花鹿已经变成了家养,成了当地一大支柱产业。


梅花鹿的鹿圈有点像古代的原始木建筑,木板围墙分里外两层,足足有三米之高,所有固定木板的钉子,一律从里向外钉住,一来是防止钉尖伤鹿,更重要的是鹿从里面撞击后,木板不会脱落,只会更紧更牢靠。虽然梅花鹿经过多年的驯化,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野性还存在,跳跃能力极强,可以轻易跳跃一、二米高度,所以围墙要3米多高,鹿才不会跳出。


梅花鹿金黄色的皮毛上布满了圆圆的白色斑点,就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因此得名梅花鹿。梅花鹿警惕性很高,我第一次进到鹿圈时,只听得“唰啦”一声,所有的鹿都竖起了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全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瞧它们整齐又敏捷的动作,真好像一支训练有素的特殊仪仗队。


我大着胆子走进一只小梅花鹿,向它伸出一只手,表示友好,谁知又听得“涮啦”一声响,所有的鹿又都跑到了另一边,和我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而且又都竖起了耳朵,警惕的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一时不知所措怎样才好,只得问同来的饲养员:“它们干吗全都对我竖起耳朵呀?”“梅花鹿生来就是一种胆小谨慎的动物,有很多凶猛的动物是它们的天敌,在森林里生活,全凭着那双灵敏的耳朵,一发现异常响动,就会逃之夭夭,才会免受猛兽的猎杀。使之可以生存下来,现在虽然是驯化圈养,这种警惕性始终保持着,一见到生人,就会立马显现出来。”饲养员向我娓娓道来。


从哪以后,我天天跟着饲养员出入鹿圈,慢慢地梅花鹿也就不再害怕我了,每天我学着饲养员的样子,给它们喂食喂水,和鹿群也建立了感情。


为了提高梅花鹿的体质,增加鹿茸的产量,除了圈养外,天气好时,还要外出放鹿,就像放羊一样,去林间放鹿,找寻新鲜可口的食物。

放鹿时,饲养员背着一个白帆布包,胸前挂着一个小哨子。打开鹿圈,一只只梅花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集中在第二道门门口,就像等待出发的大军。这时饲养员一吹哨子,把小红旗一举,所有的梅花鹿就像听到了命令,紧跟着饲养员的小红旗,有秩序的走出了最后一道门,向林间出发,煞是有趣。不一会儿,到了林间一片绿地,这儿水草丰美,柞树密布。饲养员再把小旗一挥,鹿群就散开了,各自寻找美味去了。饲养员告诉我说:“梅花鹿是有野性的,稍有动静,就会跑的无影无踪。一开始训练也是费了很大劲,每次给梅花鹿喂最喜欢吃的豆饼时,就在一旁吹哨子,挥小旗,久而久之,形成了条件反射,听到哨响和挥棋子就会听话了,老老实实等着吃豆饼。


说着,饲养员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块豆饼,冲着一只小梅花鹿亲切喊道:”五号,过来!“我正诧异呢,看到一只小鹿蹦蹦跳跳的过来,从饲养员手中叼走了豆饼。


每只梅花鹿,也是都有名字的,只不过是刻在耳朵上而已,用专用的打耳机,在每只梅花鹿耳朵上打上不同的缺口,饲养员就凭着缺口,可以准确辨认出梅花鹿的编号,每个鹿都有自己的档案,记录着产茸量和年龄。在当年也算是科学化管理了。


梅花鹿是食草动物,和羊吃的植物差不多,嫩草叶、柞树叶等都是它们爱吃的,精饲料则是豆饼,还要适当喂些盐。


鹿茸只有雄鹿才有,每一只雄鹿都把自己头上的鹿茸当做自己的骄傲,同时爱护有加,无论是低头吃草,还是穿过树林,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自己的鹿茸。那些看上去很淘气的小雄鹿,经常在溪边喝水时,欣赏自己美丽鹿茸的倒影。每年四月,就是采割鹿茸的季节,这时的鹿茸最好,是头茬茸,俗称“二杠“。饲养员根据每头鹿鹿茸生长的情况,制定割茸计划。割鹿茸时,几个饲养员把选中的雄鹿,单独隔离出来,分到一个小圈中,这是专门用来割鹿茸的地方。小圈的一头,是一个仅容一只鹿通过的通道,尽头有一个门,上面有一个小窗口。饲养员用鞭子将鹿赶进这通道,鹿就会把头伸出窗口,这时几个人拼命按住,用钢锯把鹿茸锯下来,然后伤口处敷上刀伤止血散,打开小门,鹿就会跑回大圈,采割鹿茸既要胆大也要心细,锯口不能过高和过低,否则都回影响下次鹿茸的生长。秋季还可以长出一茬,叫“二茬“,药用价值就不如头茬好了。


如果“二杠”不锯茸,再继续生长下去,就会长成三叉,药用价值就差些,但是产量高,总体上,收入大体相当。鹿场无权决定,都是由国家给下计划指标,严格执行各种鹿茸的采割,所有的鹿场都是国有的,在那个年代,是绝对不允许私人养鹿的。


养鹿场的场长是个老革命,据说当年是地下党,对我这个外来学习的编外人员,也要求很严格,那个年代,各种政治学习是不可少的,几乎每天班前班后,都要学习毛选,文件报纸。鹿场工人朴实憨厚,文化水平不高,念个文件磕磕巴巴。我来后,凭着小学天天背课文的功底,自告奋勇念文件,流利的普通话,一下子就把大家吸引住了,都竖起了大拇哥,我也沾沾自喜,心里也有几分自豪感。


鹿场的职工和饲养员,在这里都有家,基本回家吃饭。小食堂就为我们来学习的几个人做饭,有时场长也来吃,他家在城里。不在鹿场,做饭的大师傅,当年是镇里评剧团的角,因为是“臭老九,”全家下放鹿场改造。分配到鹿场做饭,他看到我年龄小,又是下乡的小知青,或许是同病相怜,对我格外照顾,总是在菜里多给加点肉,遇到鹿场杀鹿,鹿肉总要多给我留点,我十分感激她,常常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除了学习饲养梅花鹿外,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加工鹿茸,锯下的鹿茸,不经加工处理,很快就会变质烂掉。


这里的职工老师傅手把手的教我,割下的鹿茸,首先要用抽干机抽净鹿茸里的积血,然后把鹿茸钉在一对特制的木架上,放在一口锅里进行叫“榨茸”,实际上就是继续排干鹿茸里的残留物和血水,这个工作极为重要,全凭经验来做,手要不停在在锅里均匀晃动,防止过热把鹿茸表皮脱落,时间不到,血水排不干净,鹿茸就会变质,无法保存,损失就大了,经过“榨茸”后,还有放到高高的风干楼上风干。当年鹿茸是论克计价,据说是和黄金一个价位。


梅花鹿全身都是宝,当时一只小鹿出生落地,国家登记造册,不管死活,就是500元,也就是我不吃不喝一年多的工资呀。


鹿场还加工鹿胎膏等药材,效益极高。


在鹿场时,严格纪律,任何人不可私拿一点鹿茸,如果犯忌,在那个时代,就会被送去劳改。遇到鹿茸加工时,有残掉的鹿茸渣,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这时大家就会丢到火里烧毁处理。唯一不受限制的是割茸时的鹿茸血。到了北大荒,正是长身体时,自觉营养严重不良,听说鹿茸血是大补,又不受控制,在征得老职工的同意后,每次割绒后,就喝起鹿茸血,尽管腥气很足,也顾不了那许多。喝的满脸都是壮疙瘩,才不敢喝了。后来几十年,身体很好,是不是当年喝鹿茸血的功效,就不得而知了。


经过半年多的时间学习和鹿场职工言传身教,我们初步掌握了梅花鹿的习性、饲养方法、繁殖配种、鹿茸加工。学有所成,圆满的返回连队。

(三十二)难忘的旅途

1969,我十六岁。随着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来到了祖国的北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在广阔天地里接受“再教育”。第二年我被派到吉林省辉南县朝阳镇的养鹿场学习饲养梅花鹿。梅花鹿是一种经济价值很高的动物,浑身上下都是宝。学习期满,返回连队。当年冬天连队又派我和团部的小王重返吉林省去买鹿。并要负责押运回来。黑龙江的冬季,冰天雪地,气温已经降至零下20多度。人们从头到脚,全都武装起来了。皮大衣、皮帽子、大头鞋,抵御着寒冷。我和小王来到通化铁路分局,预定车皮。当时负责办理车皮的同志一听说我们要押运梅花鹿回黑龙江,马上就特批了车皮,我至今还深深记着这个同志,他热情地说:“梅花鹿属一类物资,我们全力开绿灯。”我们准备了50只大号木笼子,把梅花鹿装进木笼子,封好运上了闷罐子车。梅花鹿总算安顿妥当了,可我们两人呢?我急切地问列车长:“我们怎么办,难道也要待在铁罐子车里吗?”车长放声大笑:“就这天气,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把你冻成冰棍!走!跟我到守车去。”

梅花鹿也和人一样,要吃要喝。这冰天雪地可怎么办呢?万一有个差错,如何是好呢?当时一只梅花鹿就是1000元,我就是不吃不喝几年的工资也赔不上啊!我和小王犯了嘀咕,后来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们找到一个小村子,买了一车白菜,作为鹿的旅途伙食。当农民老乡拉来一车白菜时,揭开盖着的草帘子一看,大白菜冻得像铁疙瘩一样,晶莹透绿。即便是有铁嘴钢牙,恐怕也难咬动。无奈,我们又买来两把大板斧,象劈柴禾一样劈白菜,效果还不错。货车是没有餐车的,鹿的“粮草”有了着落,但我们怎么办呢?我和小王找来了一条面口袋,到大街上买了一口袋面包。一出商店,面包也冻的梆梆硬,象一个个鹅卵石,沉甸甸的。火车终于开动了。在列车后部的守车上,中间支着一个大号炉子,烟筒粗的象炮筒子,直通通的指向车外的天空。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没有这个大炉子,这守车活活就是一个大冰柜。车长是一个健谈的人,抽着几乎令我窒息的东北大烟叶卷成的“大炮”,和我们天南地北的聊起来。为了抵抗车外的寒冷,我们拼命地往炉子里添煤,大烟筒烧的象刚出炉的钢锭,兹兹作响泛着炙热的红光,给我们带来了一点温暖。入夜了,我裹着皮大衣,带着狗皮帽子,足蹬大头鞋靠在长椅上昏昏入睡,忽然“咣当”一声响,列车停住了,到了一个小站,火车要加水了。我和小王飞快地跳下车,跑到装梅花鹿的那节闷罐子车厢,打开车门。迅速抡起大板斧,拼命地砍起白菜来,为我们这群“宝贝”备餐。50只鹿要吃好大一堆白菜,我们不敢怠慢任何一只鹿,万一饿出个好歹,回去没准儿就得蹲禁闭。我们呼哧带喘拼命地砍,皮大衣脱了,里面的衬衣也湿透了。回到守车,炉火已熄了,车长也不知去向了。刚才喂鹿一阵忙活,这时才感觉到饿了。我们掏出冻得象冰块似的面包,艰难地啃起来,一口下去,只咬出两道白渣。费了很大劲,才勉强地啃完小半个面包,下到肚里,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火车又开动了。换了一个车长,一句话也没有,更显得路途的漫长。

火车终于到了哈尔滨站,我们照例是拼命砍一堆白菜喂鹿。装鹿的车皮这时被甩了下来,等后第二天编组挂在另一列车上。那位一言不发面似冷酷的车长,竟然把我们带到乘务员公寓,温暖的房间,我就象到了人间天堂。啊!终于吃到了一顿热饭,睡了一个好觉。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位好心的车长,在冰天雪地给与我们的温暖。经过几天几夜的苦熬后,终于到达了我们兵团所在车站—双山站,我们两个人真象是从山里逃出来的土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但谢天谢地,没有一只鹿死亡,这时我再也控制住自己,扶住铁罐子车,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别笑话我,那年我才十七岁。如今十七岁的年轻人,谁饱尝过冰天雪地在黑龙江押运的滋味? 

(三十三) 破灭的当兵梦

光阴荏苒,寒暑几番更迭,转眼到北大荒已是第三个年头,时间定格在1971年,这一年我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整个世界都被震惊了。

71年春节,北京很多知青都被获准回家探亲,大家结伴高高兴兴的回家探亲。我由于有一次未请假,私自回家的经历,没有被批准探亲。独自留在北大荒过年。当大家探亲都陆续回来后,我居然被获准可以探亲了,我不知道是感动了那位,虽然形单影孤,一人回家,也还是高兴有余。


那年是知青到北大荒的第三个年头或更多,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动、匮乏的精神生活,很多人刚来时的革命激情也逐渐消沉。每个人都在开始思考,开始审视自己的未来,路在何方?是每个知青都在苦苦思考的问题。这时候,开始有人通过正当或非正当的手段,离开北大荒。这在当时虽然是毛麟凤角,确也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粒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从此,兵团不再是铁板一块。


和我最要好的一位北京知青,之前回家探亲就再也没有回来,之后就没像泥牛入海没有了音信,据说是当了兵。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失联”了。在连队引起不小震动,闭塞的连队,似乎也开始了暗流涌动,每个知青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酝酿着下一步的行动。不过当时返城,还被视为不安心接受再教育,意志不坚定的表现。没有十足把握,绝对不能公开。


每个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思想也不是铁板一块,都在变化,包括平时高喊扎根边疆,一辈子务农的人,也不是不食人间香火的神仙,都在考虑自己的今后的路。我自然也不例外,开始萌发了一种冲动,审视自己今后的路,在这里推荐上大学无望,入团进步没戏,人家可以走,为什么我不可以?


回家探亲是个绝好机会,自己向父母透露了自己的想法。父亲知道我回来,特意从干校赶回,沉思了很久,对我这个儿子是十二分的不放心。他说了两点:一是和他去铁道部干校劳动,二是可以考虑有机会当兵。我对第一方案,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就是坚决不同意,自己好不容易摆脱父母的约束,放飞自由的身躯,再回到父亲眼皮底下,打死也不干。再说父亲在干校接受改造,还前途未卜,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再惹出的麻烦,不是给父亲添堵吗!我坚决否了这个主意。


父亲在我反复的要求下,最后同意和一位在铁道兵的老朋友商量,今年征兵时,招我入伍当兵,手续相对简单,不要户口。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为了不走露风声,不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我按时探亲归了队,这在当时还算一个不小的新闻,都以为我回京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况且还是按时归队,

回到连队后,我就度日如年,在等待中煎熬,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征兵的事渺无音信。到了九月二十号,突然得到消息,今年形势紧张,全国一级战备,取消征兵任务。当时正是中苏边境双方陈兵百万,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整个空气充满了火药味,大家都以为是大战随时爆发。过了一段时间,终于传来了震惊连队,也是震惊世界的消息,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副统帅出逃摔死在蒙古温度尔汗,也就是震惊中外的913事件。惊得我们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很长时间都醒不过闷来。就这样,那年取消了征兵任务,命运也我再次和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我的当兵梦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从此和当兵失之交臂。


从那以后,知青返城、转插、上学,各种渠道离开北大荒已显露端倪。当年45万知青如大潮般涌入北大荒,十年之内又退潮般离开北大荒,这就是历史,谁也违抗阻挡不了。

(三十四)悠悠二胡曲 游子思故乡

在所有乐器中,我最情有独钟的是二胡,不是因为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刘天华的“光明行”享誉中外,而是我在北大荒的知青岁月里,和二胡有一段不解之缘。


我记得很清楚,他是一位东北的青年,不知啥原因,从师部调我连来了,大家都说此人神经有毛病,他逢人就说:“师部某某首长是我亲戚。”成了一句他的口头禅,是真是假无人与他计较,也无从考究,听罢哈哈一笑而已。


大家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好印象,而我另类,此人最让我心仪的就是拉一手好二胡。

他每次拉二胡,都是坐在宿舍窗前的小凳上,神情庄重,旁若无人的摆弄着二胡,扭动琴弦的手柄,开始校音,调好琴弦后。然后开始拉起二胡。只见他闭着双眼,左手在扶两根弦上,时而慢慢滑动,时而轻轻揉动,右手熟练的拉动琴弓,随着琴弓的拉动,整个人也在晃动,头也随着音符的节奏摇晃着,整个人全身心投入到演奏二胡当中去,好像整个世界就他一人似的。美妙的二胡曲子从他指尖上的琴弦流淌出来。始而柔美、时而激昂。每每这时,我都要放下手里的事情,搬个小凳,坐在他旁边听他拉二胡。


我最喜欢的还是在皓月当空,万籁俱静时听他拉二胡,远山近水,似乎也在洗耳恭听。此时风清月朗,曲子更是撩人心弦,他演奏的如醉如痴,我听的心动神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会的曲子真不少,而我最喜欢的二胡曲是“江河水”“苏武牧羊”,柔美凄婉的曲调,如泣如诉,催人泪下。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听着二胡曲,此情此景,思乡之心油然升起,月是故乡明,淡淡的乡愁,缕缕的情思,涌上心头。不知家乡的父母可好?此时此刻您们在做什么?纵然此处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游子在大荒遥望家乡,思念着父母。您们可知道?思绪万千,久久难以平静。忽又想起了儿时的伙伴,忆起美好的童年时光,眼前浮现出北海的白塔,故宫的朱墙,颐和园的石舫。是那么遥远又清晰。

“苏武牧羊” 二胡曲,委婉凄凉,荡气回肠,在向人们诉说着苏武牧羊北海边,雪地又冰天,苦忍19年的场景,悲凉之音,铁石人知也垂泪。听曲生情。今天我们来到了北大荒,把宝贵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这块黑土地。在这里我们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步,历尽了艰苦的磨难,恶劣的气候环境伴随着沉重的劳动,像一座大山压在我们稚嫩的肩头,蚊虫、小咬无情地吸吞着我们的鲜血,粘馒头白菜汤难以支撑我们亟需营养的身体。我们的狂热、幻想曾几何时已经灰飞烟灭。今后的路如何走?路又在何方?


正是:听罢二胡曲,已是泪两行,身在黑土地,何时返故乡。

(三十五)母爱深深

1969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全国人民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掀起了上山下乡的高潮。那是我的家庭也和中国千百万的家庭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是一个平平稳稳的家庭,顷刻之间就四分五裂。先是父亲被下放到河南铁道部“五七”干校,紧接着哥哥到山西插队。那年我刚满16周岁,一心想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瞒着母亲报名要去北大荒。当母亲得知后,全然没有责备我,在暗暗抹泪的同时,又为我默默地准备行装。而我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不顾母亲的心情和感受,每天就知道和同学出去玩。直到临行的前一天,我才感受到母亲的辛劳,她把我所有的衣物都洗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那时母亲要上班,又要照顾年幼的妹妹,还时时挂念在干校的父亲和农村的哥哥,同时还要为我准备行装。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脸,我哭了。母亲一声不响地抚摸着我的头。我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母亲那种对儿子深深的爱尽在不言中。我知道她舍不得儿子走,但为了不拉儿子“革命”的后腿,默默忍受了送走一个一个亲人的痛苦。我真恨自己,在临行前的日子里,没能替母亲多分担些家务,没能陪母亲好好聊聊天,我就是带着这种愧疚的心情去了北大荒。从此我们一家五口就分成了四处,天各一方。

在北大荒的土地上。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步,经历了艰苦的磨难。恶劣的气候环境伴着沉重的劳动,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肩膀上,铺天盖地的蚊虫无情地吸食着我的鲜血,粘馒头白菜汤难以支撑我急需营养的身体,我的狂热早已灰飞烟灭,化为乌有。很多知青已经沉沦,整日沉湎在烟酒之间,消磨宝贵的青春。正在我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母亲的来信给我敲响了警钟,几乎自暴自弃的我,才没有染上抽烟喝酒的习惯。看着母亲一笔一划的家信,我不禁潸然泪下。母亲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上过学,解放后,参加了扫盲班,凭着惊人的毅力。摘掉了文盲的帽子,并且参加了工作。但母亲很少动笔写信,几乎全是父亲写信。自从我们上山下乡后,很少动笔的母亲就拿起了笔,给父亲、哥哥和我写信,正是母亲的这些家信,把我们支离破碎的家给支撑起来。母亲在信中语重心长写道:生活坏境再苦再累,都不要抽烟喝酒,否则就不会认我这个儿子。我体会到母亲的用心良苦,我不能让她失望。我始终遵守着对母亲的承诺,始终没有沾染抽烟喝酒的习惯,直到今天。­


在北大荒的日子,苦和累都不怕,怕就怕的是这个“淡”字,生活“淡”的像一杯白开水,一点滋味都没有。没有书、没有报、没有广播。我又深深的陷入苦恼中。母亲得知后,搜集了我以前用过的课本,还跑了好几家书店,给我买来了文化课本寄来。勉励我要好好学习,珍惜时间,不要随波逐流,要在逆境中锻炼自己。­


我又一次感动了。母亲在北京带着年幼的妹妹,还要上班,已经够辛苦了,还要为我操心,直到这时我才体会到“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的含义。我决心奋起,不再彷徨失望,开始了我在北大荒的自学生活,为我以后学习打下了基础,受益匪浅。­


如今哥哥已经成了一所名牌大学的教授,我也成了一名高级工程师,妹妹研究生毕业已在美国定居。这一切都包含了父母的心血。特别是母亲在我们身处逆境时的关心鼓励和支持,给了我们深深的无私母爱,这是一种无穷的力量,永远鞭策我们去奋斗,去成功。­


母爱深深,刻骨铭心,终生永记,受用无穷。

(三十六)跑失的梅花鹿回来了

在梅花鹿还没有运抵连队的时候,我连就在远离连队的林子里,为即将到来的梅花鹿修建了鹿舍,这样我连牛棚、马号、猪圈、鹿舍,一应俱全,猪、马、牛、鹿。就像一个动物世界。


鹿舍修建在林子中间的一处开阔地,参照吉林养鹿场的模式,鹿舍分为里外两道围墙,都是用上好的松木板围成,高约三米,中间有小的间隙,可以从外面观察到里面梅花鹿的活动。第二道围墙里面,建有开放式的鹿舍,红砖红瓦,前面是宽敞的场地,平时梅花鹿可在里面自由奔跑,遇到风霜雨雪,梅花鹿就到鹿舍里躲避。梅花鹿运抵时,已是冬季,几场大雪,整个大地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鹿舍就好似林海雪原中的一处宫殿。


梅花鹿从吉林运到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当时不在现场,押车回来后在连队休息。听说,在把梅花鹿从笼子里往鹿舍转移时,一个装鹿的笼子破损,由于惊吓,一头梅花鹿逃进了树林里,顷刻间跑的无影无踪,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在当时是一件不小的事,一头鹿价值1000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此事被立即上报团部,上上下下,从连领导到当事人员压力不小。

当时鹿舍修建好,饲养人员的宿舍还没有建好,没有条件住宿,和我一起到吉林学习养鹿的女知青,都是白天来鹿舍喂鹿,傍晚返回连队睡觉。我则是傍晚来,早晨走。夜里在鹿舍值班,负责巡回检查鹿舍的安全,白天回连队休息。当时连手电筒都没有,只有一盏手提的油灯、忽闪忽闪的,好像鬼火一般。那天晚上,我依然按着惯例提着油灯沿着鹿舍四周转了一圈,借着皎洁的月光,突然发现鹿舍四周的雪地上,有梅花鹿留下的新鲜脚印足迹,我用油灯再仔细看了一遍,没错,是梅花鹿的脚印。心中暗喜,那只跑失的梅花鹿肯定没有跑远,就在鹿舍的四周的树林里转悠。只要没跑远,就一定会回来。我知道梅花鹿的习性之一,就是恋群,一般不会单独生活。知道它在林子里,关键是怎么把它找回来,梅花鹿此时见人就跑,人根本追不上。我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了一个办法,在外面木板围墙上开一个小门,门里面放置一块可以活动的踏板,上面撒上一些梅花鹿最爱吃的豆饼做诱饵,在木门上方再按装一个活门,连接活动踏板,只要鹿一进去,踩上踏板,活门就会自动落下关上。工作原理就像我抓野鸡的夹子。整个装置完成后,所有的人都将信将疑,持怀疑态度,这个办法可行吗?我不理会那一套,信心满满,就等梅花鹿回来,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动静,我不泄气,几天后的傍晚,在鹿舍干活的其它的人都走了,鹿舍四周静极了,没有一点响动。我就穿着皮大衣,躲在离鹿舍不远处的林中悄悄观察。

突然那只走失的鹿终于探头探闹出现了,立着耳朵,小心谨慎警惕的观望着四周,确认没有危险的时候,就大着胆子朝小门走去,这时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响动,把鹿吓跑,那就前功尽弃了。这时鹿圈里的鹿,也发出了唧唧的叫声,明显是在召唤这只鹿,起初这只鹿还有点犹豫,不敢直接去吃豆饼,只在小门口外徘徊,我这个急呀,生怕它识破我的机关。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我觉得是那样漫长。最后这只鹿终于禁不住豆饼美味的诱惑,开始慢慢吞吞向小门里挪,我趴在林边看的真真的,心开始激动地砰砰直跳,那只鹿终于把大半个身子探进鹿舍,我一看此时是绝好机会,不等活门落下,我噌的一声窜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直接朝小门奔去,同时大喊道:“快进去!”


这只鹿,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惊了,向前一窜,就跑到了鹿舍里,我赶紧跑过去,关上小门,一颗高悬的心,算是落了地。


第二天,其他人一来,得知梅花鹿已找回来,都欣喜若狂。我回到连队报告给连长,他立即打电话报告了团里,上上下下皆大欢喜。我也算是立了一功吧,尽管没有任何奖励,


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三十七) 地窨子-我的新家

梅花鹿都有了安身之处,连里安排人在鹿舍前面一处开阔向阳的坡地,向下掘地2米左右,挖一个3米见方的深坑,上面用树干搭起个屋顶,铺满了稻草保温,向阳的一面留有一排小窗户,有一个小门通向地面,有点像我们北方修的菜窖,这就是东北人称做的地窨子,几面墙,几乎都是在地下,有冬暖夏凉的长处,同时又不用砖瓦,造价低,施工快。虽然极其简陋,但在北大荒寒冷的冬夜,也能为我遮风挡雪,我也就很满足了,这就是我在鹿舍的新家了。

地窨子不大,但功能还很齐全。装鹿的木笼子的木板拆下派上了用场,四周土墙全部用木板围了个严严实实,又干净又可以防止掉土。还用木板隔出`了一个`小灶间,砌了个灶台,支上一口铁锅,就可以做饭了。灶台的烟道和火炕相通,做饭时还可以烧炕,一举两得。不大的火炕,也可以挤下四五个人睡觉。为了使新家更实用一些,干活之余,我利用废旧木板制作了一个小炕桌,虽不十分美观,倒也结实耐用。还做了一个放油盐的小吊柜,吊在灶间的隔墙上。同时还在睡觉的上方制作了一个木隔板,用来放一些杂物,制作完毕,布置一番,整个地窨子顿时有了几分家的感觉,有了几分温馨,成了远离连队的世外桃源。


夜里巡视完鹿舍,也有了休息的地方,再不用天天折返连队那样辛苦了。白天喂鹿的知青可以在此休息,中午还可以吃上一顿热饭,这在严寒的冬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坐在热热的炕上,倒也多了几分惬意。


这里也成了北京知青的一个点,有时放牧的人也会骑马过来休息。遇到周日休息时,隔三差五,总有三三两两的知青过来小坐,挤在小小的地窨子里,大家谈笑风生,地窨子里也充满了欢乐,大家忘却了种种烦恼和不快。赶上吃饭时间,光是小锅炒菜就足以诱人了,不管是土豆或大头菜,都是香气扑鼻,每个人都禁不住舌尖上的诱惑,吃的特别开心。


知青也把从家里带回的吃的,拿来大家一起分享。遇到连队杀猪宰牛的时候,当时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掌刀,谁就可以搞点下水,有北京知青掌刀时,就会把下水拿到鹿舍煮煮吃,大家一起开开荤。


最开心的还是有人搞到连队自己榨的豆油,通过何种手段搞到就不得而知了。带到鹿舍来,油炸馒头片,就是最奢侈的食物了,油炸的馒头片,香气扑鼻,整个地窨子都久久余香,


让人吃了一片还想第二片,欲罢不能,每个人常常都是吃一个肚歪。有时遇到变天,或是太晚了,来者就挤在鹿舍睡一宿,大家彻夜侃大山,天南海北,好不乐哉。


鹿舍的生活哪都好,就是太孤独了,平时无人来时,喂鹿的人一走,整个鹿舍就我一人,孤独恐惧就涌上心头。入夜远处的沟塘还是不是传来一两声的狼嚎,让人毛发耸然,浑身发紧。我无奈,就像一个流放在孤岛的囚犯。我觉得整个林子似乎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随时都可以把人吃掉一样。


我每天巡视完鹿舍,回到地窨子,把小门顶的死死的,生怕深夜有什麽东西闯进来。


这时我就为了壮胆,点起油灯,趴在炕上拿出临来北大荒之前,父亲送给我的毛主席诗词,如醉如痴的读着,毛主席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魄,深深感染着我激励着我,彷佛我也跟着毛主席回到了那风起云涌的年代,在湘江畔,在橘子洲头,去苦苦探索革命的真理,去聆听那革命的呼声,我又彷佛看到一群热血青年在革命的大流里“击水。”


每当大雪封门时,我站在山坡上对着银白世界,高声吟诵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痛快淋漓,我的精神也得到升华,苦和累,孤独与可怕都飞到爪哇国里去了,我觉得热血在沸腾,心胸在开阔,胆量也在增长。


我一人独自在鹿舍一段时间后,连里考虑出于安全问题,才又派一个人,和我一起值班。

(三十八)“老娄头”

连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这样称呼他“老娄头”,全家是从山东过来的,大儿子已经结婚,在机务排是车长,当年他也许就50多岁,多年的劳作,风吹日晒,雪打雨淋,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印痕,留着长长的胡须,背有点微驼,这是给我的第一印象。这里也姑且允许称他“老娄头。”

那年他被安排和我一起在鹿舍值班,以前都是我一人,十分寂寞。开始我对连队的安排,不十分满意,认为来一个老职工,比我父亲岁数都大,简直就是两代人,有着不可逾越的代沟,肯定说话不投机,十分纠结和郁闷。既然是连里安排,也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随他去吧。


第一天“老娄头”来后,就把鹿舍周围的情况摸了个遍,围着鹿舍转了好几圈。然后回到地窨子,看了我的锅碗瓢盘,看我的粮食放在那里,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我很纳闷,这老头要干什么?“老娄头”看罢也没有和我解释什么,就说你睡觉吧,夜里巡视我一人就可以了。我说:“没事你也可以躺会儿。”他神秘的一笑:“还有事要做。”我也没有理会他要做什么,反正别耽误我睡觉就可以了,我心想,你还可以反了天不成?我朦朦胧胧睡到半夜,醒来一看,昏暗的油灯下,“老娄头”在忙碌着什么。我揉揉眼睛,好奇的看了过去,“老娄头”正在火炕的另一头面板上,用力揉着面团,似乎在做什么,我心说:“老娄头”还挺能造,这是干什么呢?我又接着睡我的觉。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我发现一锅雪白雪白的大馒头就在锅里放着,还在冒着热气,“老娄头”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一下愣住了。“老娄头”说:“臭小子,以后你就每天可以吃我蒸的馒头了。”我这才恍然大悟,昨天夜里“老娄头”是在忙活为我蒸馒头,我还误解了“老娄头”,我不好意思的说,你也不睡会儿觉。他摆摆手说,我回家去睡了,就穿好大衣,摇摇晃晃的沿着山路朝着连队回走了,身影慢慢消失了。

“老娄头”走后,我拿起一个还有热气的馒头吃了起来,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一口咬下去,直掉渣,筋道极了,吃在嘴里有弹牙的感觉,典型的山东戗面馒头,以前在北京吃过,但是和“老娄头”蒸的,简直是天壤之别,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老娄头”蒸的这个馒头绝了,无论从揉面到使碱,都恰到好处,无可挑剔。没想到“老娄头”还有这样一手绝活,令我马上对老头刮目相看,肃然起敬。我知道,山东人爱吃面食,也擅长做戗面馒头,但是戗面馒头讲究的是揉面功夫,在反复揉面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加进干面粉,费时费力。那才是馒头好吃功夫大!


“老娄头”晚上再来时,我的话也就多起来了,我也渐渐喜欢这个“老娄头”了,开始无话不谈了,逐渐成了忘年交。“老娄头”一家早年从山东闯关东过来,来到了北大荒,不管咋样,北大荒吃饱饭还是没问题,那时还没有组建兵团,从此一家就在这里的农场定了居。在“老娄头”身上,始终保留着山东人豪爽、耿直、厚道的品质,看似粗犷但其实非常有道,我从小就知道,孔孟之乡的文化传统、水浒好汉的侠肝义胆造就了山东人的忠厚、直爽,在“老娄头”身上我看到了,同时又看到“老娄头”古道热肠的好心眼,和我非亲非故的一个小知青,在这衰草狼烟的北大荒,如此照顾我,为之又一次感动,我又遇到好人了!


“老娄头”知道年轻人贪睡觉多,下半夜总是让我睡觉,独自一人巡视鹿舍情况,然后回来给我蒸馒头,天天如此,令我十分惭愧和感动。


有时候遇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老娄头”就会捏着我的鼻子说:“臭小子又想媳妇了?那天我给你说一个。”直到逗得我笑了,“老娄头”才会松手。他的幽默诙谐给这小小的地窨子带来了温暖和欢乐。


每天早晨,我目送“老娄头”迈着疲惫的步伐,离开鹿舍返回连队休息,当老娄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林间的小路上,我突然觉得“老娄头”的背影是那么高大伟岸,让人钦佩,鼻子也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吃山东戗面馒头时,总会自然而然想起了北大荒的“老娄头”,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想起了“老娄头”的戗面馒头,也许今生今世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戗面馒头了,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三十九)鹿舍风波

冬去春来,我在鹿舍度过了严寒的冬天,万物复苏,积雪开始消融,已经可以听到沟塘里潺潺的流水声,春天一步步走来。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鹿舍接连发生的事情,又一次改变了我的命运。


当时我在鹿舍的直接领导,是一个老职工,那里人氏,我也不知晓。他一只眼睛有毛病,大家都叫他“疤瘌眼”,见我面总是皮笑肉不笑,不知道打着啥主意。此人对我不太欣赏,到处散布:“他在鹿舍干不长,迟早要返城。”据说他是看重了鹿舍的油水了,其他人对他有看法,也敢怒不敢言,只有我的头不好剃,因为我是正宗学过养鹿的科班出身,一时也没有更好的理由把我拿下排挤走。


他看“老娄头”为人耿直,找个理由把他开走了,又找一个北京知青替代了“老娄头”。


谁知鹿舍接连方生了两件事,终于给了他口实,他如愿以偿,我被赶出鹿舍。把持了鹿舍的大权,据后来有人说,他私吞了不少鹿茸,此时后话。


记得那是一天傍晚,我住的地窨子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是三连北京知青,两个是我同班同学,一个是我校的高一届的校友。他们突然造访,也让我吃惊不小,因为不是假日,又这么晚了,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果然不出所料,原来是团里要抽调一批人到大杨树煤矿挖煤,北京知青里选中了他们三人,不容考虑,明天就要出发。当时每个人都心里明镜似的,在大地里“修理地球”虽然辛苦劳累,但几乎没啥危险,到了煤矿可就不一样了,下矿采煤时时刻刻都存着危险,说不上啥时候,瓦斯爆炸,巷子冒顶,小命就交待了。虽然挣钱多,但是命更值钱,北京知青家里条件都不错,谁也不愿意去下煤矿玩命。


上面催得紧,明天就要出发,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就躲到我这里,避避风头,希望可以躲过一劫。我责无旁贷,必当收留,晚上就安排他们在地窨子火炕上安歇。但求一切都可以平安过去。

谁知睡到半夜,突然地窨子外面人声嘈杂,拖拉机隆隆作响,还有马匹的嘶鸣,我们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我来不及穿衣服,急忙打开门看个究竟。只见几个大汉,怒气冲冲闯进来,拿起手电筒就照向我那几个同学,大声喊道:“马上给我回去。”原来这是三连的领导,要带同学们回去,一刻也不容缓。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躲在我这里,开着拖拉机、骑着马一路追来,到了我连,找到了连长带路,就像抓逃犯一样,一路人马追到这里。三位同学当时都表示,不回去。我看到其中一个领导指着我的一位同学说:“你是团员,你要考虑严重后果,马上和我回去。不回去,就听候组织处理。”我都看傻了,真和电影里抓逃犯的情景一模一样。这同学没有办法,只得和另一位同学,上了拖拉机,被带回了连队,但其中高一届的校友,就是不走,他们也拿他没办法。在黑暗中,我看到了我们连长不满的阳光,狠狠瞪着我,虽然没有说话,我也感觉不妙,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就是个窝藏犯。


他们终于都走了,鹿舍又恢复了寂静,但我再也无法入睡,深感厄运就会来临。


后来知道,这件事在团里引起轩然大波,居然有人敢违抗调动,那还得了。我连也出了名,有了窝藏罪名。我也成了连长的心头之恨,我给他惹了麻烦,加上我的顶头上司不断地小报告,连里开始大小会点我的名了,从此后连长就和我结下了梁子,此时后话。


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又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没隔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就此结束了养鹿的生涯。


那天刚起床,来了一位北京知青到鹿舍来玩,还带来了两瓶豆油,我好不高兴,我赶紧点火准备炸馒头片吃,就等锅热了好下油了。来的知青此时正在屋外晒太阳,突然我听到大他大喊一声:“不好了,着火了!”

我听到后,急忙跑出地窨子,向屋顶一看,可了不得了,屋顶保温的麦杆被烟筒冒出的火星引燃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此时正值开春,风干物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越着越大,我们赶紧跑到井里打水,好容易打上一桶水,浇上去,一点作用也没有,再打第二桶水,也是杯水车薪。此时屋顶一片火海,和我一起值班的知青都傻了,我大吼一声:“还不快抱行李!”我两个冲进去就把铺盖卷抢了出来,再想拿其它东西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轰隆一声,整个屋顶烧的坍塌下去了,冒出阵阵浓烟。


当连队的人赶来时,大事已去,地窨子成了一片废墟,可惜那两瓶豆油还没来的及打开,就砸在里面了!


望着自己日日夜夜居住过的地窨子,瞬间化为乌有,我欲哭无泪,但不幸中的万幸,保住了铺盖卷,否则真不知道以后晚上盖什么。


过后,我的小头目,终于找到了理由,把我赶出了鹿舍。剥夺了我养鹿的权利。此时我到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好像流放期满,终于可以回到了连队里,这里毕竟人多不寂寞。

(四十)镰刀向连长砍去

从鹿舍回到连队,不知为啥连长和我的关系日趋紧张。我也是提心吊胆,尽量不招惹他,但是我成了“重点人物”,几乎是大会小会必点名或不点名批评我,连长对我上次鹿舍收留同学的事,始终耿耿于怀。我也是抱着“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的态度,不敢“炸刺”。但心里也是实在不服气。


终于有一天,我和连长的正面冲突爆发了,险些造成惨剧。

那天连里安排各个排下地收割,在操场上集合,每个人都备好镰刀,排好队,准备出发。我也准备镰刀,站到队伍中间,和大家有说有笑,兴高采烈的聊着天。完全没有了鹿舍那种孤独的感觉,话也格外的多,暂时忘掉了许多不快。


突然连长叫停了队伍,大声说到:“有的人不站在自己的排里,到别人排里干什么?”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还是唧唧喳喳的声音,一下就鸦雀无声了。我也没有理会连长在说谁,和大家一样在观望。


连长又大声喊道:“石庚尧,说你呢,站到自己排里去!”我们排都是女劳力下地,还是职工家属多,就是我一人是男劳力。所以我就站到别的排里,男知青多,好和大家聊天,我在鹿舍确实憋坏了。我想反正都是干活,那不一样。


这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我,我傻呆呆的站住不动,连长一看,火冒三丈:“石庚尧,你给我站出来!”这时我的大脑轰的一下,热血就往上涌。连长这时还在喋喋不休的指责我:“你们的同学,在全团都出了名,不去煤矿跑到我们这里来,你和他们一样闹事。”又提起上次那件事。此时我再也控制不住了,真是“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平时所有的积怨一下子都爆发出来了。我忽的一声,就冲出了队伍,举起手中的镰刀,向连长头上砍去,他本能往后一闪,镰刀落空了,第二下还没有来的及举起,就被其他知青夺过了镰刀,连长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在大家的劝说下,我渐渐冷静下来,真有深深的后怕,要是一镰刀砍中连长,惨祸就要发生,恐怕我就要蹲监狱坐大牢了,这辈子可就彻底完了!


人们常说:冲动是个魔鬼,此话千真万确,人在冲动时,就会干出不理智的事,往往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我事后也是好后悔自己的冲动,无论如何我和连长也没有深仇大恨,不应该如此莽撞,险些酿成大祸。


事出后,到也是个好事,从此后连长不再大会小会批评我,我俩个见面,形同陌人,是井水河水两不犯,相安无事。


不管怎么说,我最后还是深深感激他,我的返城调令来时,我生怕他从中作梗,给我麻烦。实际上我错了,连长很痛快开了绿灯,临走那天晚上,我到他家告别,我还十分歉疚不好意思。


多少年过去了,回首往事,青春年少,做过很多错事,尽管不是我们的本意。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前几年,我和连长在网上相逢,大家无限感慨,提起往事还请他原谅,并祝他身体健康,安度晚年。

(四十一)“我不是卸车的”

东北的马车出奇的大,四匹马一挂车,中间一匹马驾辕的,前面三匹马拉套。这里马料充足,拉车的马各个膘肥体壮,拉起大车来,呼呼作响,甚是威武。为了可以拉更多的东西,大车板都是加宽加长。马车除了平时是跑团部的交通工具外,更多的时候,是在大地里拉各种庄稼秸秆、拉青饲料等,拉得东西之多,不亚于一辆大卡车。


我所在的四排,是畜牧排,除了养猪、喂鹿、放牛外,牛车、马车一应俱全。单马车就有三、四套。马车班班长,个子不高,是当地的老职工。干活很卖力气,但有时也爱呈个能,出个风头啥的。

车老板们,都爱精心收拾自己的大车,特别是在大鞭子上进行装饰,鞭杆上系上红缨子穗,为了鞭子甩的响,鞭梢就使用废旧轮胎里的帘子线,甩起来清脆响亮。车老板坐在马车前面,手持丈八尺的大鞭,威风极了。就像电影“青松岭”大鞭子一响,就上了岗。


从鹿舍回来,一次排里安排我跟马车拉豆秸,我是和班长一辆马车。四辆马车,跑在连里通往大地的土路上,此时正值开春,土路已经化冻,被马车压出一道道车辙,有的地方还有点翻浆,稀泥四溅。


到了地里,四辆马车一字排开,开始装车,谁也不想落后,都互相比着看,都想首先装完车。我自然也不甘落后,干活不怕出力气,我和班长配合默契,我在地下用叉子往车上挑豆秸,他在车上负责码垛,一个马车拉得多少,码垛是门技术。技术好,装得多,不塌散。班长不含糊,把我挑起的一捆捆豆秸码的结结实实。马车上的豆秸在一点点儿升高,我手中的铁叉也在一点点儿沉重。我偷眼望去,其他马车已经在拉大绳,开始捆扎豆秸了,那个车也没有我们的马车装得高,装得满,我心里顿时有一种自豪感。我仰着脖子对站在豆秸堆上面的班长喊道:“班长差不多了,人家都要走了,我们也该收了!”上面传来的声音:“早着呢,让你装你就装!”我担心马车太重拉不动就说:“我装多少都没问题,但是马拉的动吗?行吗?”他胸有成竹的说:“没问题,走不了,我负责!”他又催促说:“赶紧装,赶紧装!”


这时其他马车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还在上面阵阵有词:“我是抓革命,促生产,多装快跑。”我想马车可以拉动,我也无话可说,咱也不能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呀!我就拼着命往上挑豆秸捆,一捆接一捆,只见的马车上的豆秸垛迅速升高,我已经在下面看不到上面码车的班长了,我在下面又喊到:“差不多了,马要吃不消了!”他还让再扔上几捆,最后实在装不下了,他才跳下来,让我和他一起拉大绳,捆扎豆秸垛。满满的一车豆秸,都没有人坐的地方,我们就徒步跟着车走。他扬起大鞭,甩了好几个响鞭,准备赶马车回连队。只见四匹马一起使劲,缰绳绷得紧紧的,马的四蹄刨的地皮山响,溅起的泥浆飞的哪儿都是,只见巨大的马车,在原地晃了一下,就纹丝不动了!现在土地翻浆,轮胎深深陷在泥窝里。任凭班长鞭子抽、嘴里骂,马车还是一动不动!可怜四匹马累得浑身冒汗,伸着脖子喘着气。


他又叫上我,一起帮着推车,我们这点力气,无助于事,就好像蚍蜉撼树一样。


我听到他自言自语道:“这可咋整。”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出来:“不叫你装这么多,你不听,耽误干活了吧!”他还再和我唱高调:“我是抓革命,促生产!“我也想成心气他:“你不是抓革命,促生产,是破坏革命、破坏生产。”我两个开始针尖对麦芒逗起嘴来,只见他气哼哼的说:”我说不过你,不说了,往下卸吧!“我一听就气他道:”班长我是装车的,不是卸车的!“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心想你不是说你负责吗,你自己卸吧。他一看没辙,只得自己气哼哼的爬上马车,松开大绳,一捆一捆往下卸,累得不行了就对我说:“求求你,帮我卸卸行不?”我幸灾乐祸的说:“不用求,我不是卸车的,你就是告到连里,我也这么说!”他在车上,累得呼哧带喘:“石庚尧,我算认得你了!”我哈哈大笑:“认识最好!”


车终于卸掉了一大半,浪费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动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阴沉着脸,我有点得意,让你呈能,也不看啥路况,就装那么多,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回到连队,可能他觉得此事也不太光彩,居然没有给我向上面汇报。但是以后逢人就说:“打死也不让石庚尧那小子跟我车了!”别人都不知道咋回事,我却在暗地里偷偷乐了好几回。

(四十二)学习骑马

我所在四排是畜牧排,排长是个老职工,对我们这些小知青,特别照顾,农忙下大地收割时,总要自己带一块磨刀石,中间休息时,别人都躺在地头上,伸伸懒腰,闭着眼睛养养神,而排长总是自己不休息,抓紧时间给我们几个小知青磨镰刀,干起活来省力不少。从鹿舍回来后,上次我和大车班长装车的事。慢慢大家都知道了,其他几位车老板也不敢要我跟车了,都怕我这个“刺头”不好剃,对我是敬而远之。这时排长就对我说:“你去和大光放牛吧,不用和人打交道。”放牛相对其他工作自由些,基本上不受人管制。我再三感谢排长的善解人意的安排。


连队共有大小100多头牛,务冬历夏都要出外放牧,别看平时老牛行动慢吞吞的,跑起来人是追不上的。要骑马放牛,首先要会骑马。之前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学骑马首先要胆大,但更需要技巧。和我一起放牛的大光,马骑的好,人又极为憨厚,是个实实在在的东北汉子。而且胆大心细,心灵手巧。知道我要来,为了我练习骑马方便,他把自己的马鞍子给了我,自己则从库房里翻出一个破马鞍,修修后自己使用。之前他和另一个人放牧时,两个人用一个马鞍子,为了让我有时间更方便的练习骑马,特意给我自己单独备了马鞍。

我向大光练习骑马,一开始,他就反复认真给我讲第一条,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条。初次骑马的人几乎都要犯大忌,就是骑上马后,老怕自己在马上坐不稳,就会把两只脚死死套在马镫上,生怕马跑起来,掉下来。大光反复叮嘱:“只可把脚轻轻点在马镫上即可,这样在马跑起来时,万一发生情况,人从马上掉下来时,也不会把脚套在马镫里,被马拖着走,甚至会被拖死。据说以前曾发生过此事,是血的教训。


第一次上马,是大光把我扶上马,我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虽然记住了大光的提醒,一上马,自己的脚还是不由自自主的下意识的把脚都伸进马镫里,大光一反平时的温和,严厉喝道:“脚出来,是怎么告诉你的!”我被大光的严厉吓了一跳,但转而又深深的感激他,他是完全为我的安全着想,一开始就不马虎,才可以养成良好习惯。刚一开始,很不习惯,慢慢的就很自如了,上马后,脚就轻轻点在马镫上,人也稳稳的骑在马上。紧接着,骑马还要学会“垫步”。就是马在快跑起来时,马的身体就会上下起伏,不会“垫步”,人就会被颠的东倒西歪,闹不好,就会被颠下马,这个“垫步”完全靠自己的悟性和感觉来掌握,就像开汽车的油门和离合器的配和,师傅只能告你要领,具体就靠自己来掌握了。好在自己还有点悟性,没有几天就学会了“垫步”,骑在马上还真像那么回事。


带鞍子的马会骑了,还不算真正会骑马,还要会骑不备鞍子的马,俗称“光屁股”马,就是马背上没有任何可以脚蹬的地方,骑在马上就凭两条腿,紧紧夹住马肚子,任凭马如何狂奔,人也要牢牢骑在马背上,这种骑法,就是在紧急情况下,来不及备鞍,就要上马。虽然没有带鞍子的马骑起来舒服,但是也有特点,就是没有马鞍子和马镫,即便掉下马来,也没有马镫拖人的问题。


年轻是个宝,我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还真不知道什么是怕。身体也灵活,很快就学会了骑马,备鞍的马、“光屁股”的马,骑起来,都游刃有余,终于过了骑马这一关,我在大荒最后的一个活计,放牛的生涯开始了。

(四十三)“套狼”

当年老北大荒人笑说:北大荒是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我来到北大荒时兔子到是在林中常见,兔子雪后出来觅食一窜而过,也会吓你一跳。女知青的到来,大姑娘也有的是了。但是对于狼,在连队也好,在鹿舍也好,只是在夜深万籁寂静的时候,经常听见从沟塘林子传来一两声凄厉的狼嚎、令人毛发耸然,不寒而栗,头皮都跟着发紧。但是只闻其声,不谋其面,真正见过狼的“庐山”真面目的人,却寥寥无几。我没见过活着的狼,倒是死狼见过一只,还是凶神恶煞、呲牙咧嘴,还是让人心怦怦直跳。


那年冬天放牛,我骑的是一匹小黄骒马,赶着牛群找寻食物,冬季大雪覆盖,把牛往地里赶,让牛刨开积雪,找寻地上的食物。我骑着马走到远离连队的一座小桥上,只见我骑的那匹骒马,突然立起耳朵,止步不前,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就是不肯向前,我往桥下看,什么也没有,任凭我用鞭杆敲,退使劲夹马肚子,都无济于事,我再看时,只见马腿肚子直哆嗦,我好生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原路返回,这匹马好像才缓过劲来。

回来后,我就把此事告诉了大光,他马上对我说:“那附近肯定有狼藏到哪里,马的嗅觉很灵敏,闻到了狼的气闻,所以死活不敢走了,骒马上不了阵,就是有道理的!”我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又有几分害怕,要是狼突然窜出来,还不把我吓个半死呀。大光笑呵呵的说道:“一般狼是白天轻易不出来的,也不轻易向人发动攻击,所以说,很少有人看清楚狼长的啥样。”但是狼经常躲在草甸子里,袭击我们的小牛,如果小牛走的慢,独自拉下,就会被狼吃掉了,我们放的牛,好几只小牛都被狼吃了。大光对狼也是深恶痛绝。


此事过后我也就没在意。谁知大光萌发了套狼的念头。刚巧,这时连队一匹马病死了,大光就把这匹死马,用牛车拖到我说的那个小桥下面,水面早已结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死马在冰面上格外显眼。大光把死马放好,就拿出了一个专门夹野兽的兽夹子,两端的弹簧足有小手指头粗细,力量非常强大,打开后,一旦合上,就会打断动物的筋骨,不死也残。


大光小心翼翼的支好狼夹子,格外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夹子的一端连着一根粗粗的铁链子,紧紧钉在冰面上,十分坚固。最后都完成后,用树枝把雪面打扫平整,不留痕迹,狼夹子也被雪覆盖好,只留出踏板机关上的一块马肉,和整个死马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破绽。


之后的几天,大光每天把牛赶到地里时,都要去看现场,起初一天,死马一点也没有变化,没有动过的痕迹。大光坚信狼肯定会来。果不其然,几天后,大光发现死马已经被吃掉了一部分,但是狼夹子还没有触动的痕迹。大光这回信心满满,说:“这家伙还会再来,死期不远了!”


待大光再去查看时,大吃一惊,狼夹子已经不翼而飞了,雪地上只留下了斑斑血迹。可以想象,当这只狼被夹子打中的痛苦情景,拼命挣扎要摆脱夹子的束缚,最后硬是把钉的牢牢地狼夹子拔了出来,一起拖着逃跑了。


大光心里有了底,这只狼肯定受了重伤,带着狼夹子也跑不远,就骑马沿着狼留下的血迹追了下去,进到林中,也没有发现狼的踪影。无奈天色已晚,只得骑马返回连队。


第二天一早,他又继续沿着狼的足迹追到林子里,足迹在林子里乱转,血迹印红了林间的雪地。最后大光终于发现了那只狼,已是累的奄奄一息,前爪上死死套着狼夹子。大光举起棒子,向狼狠命打去。


当大光在马上拖着战利品那只狼回到连队时,立时引起轰动,大家纷纷来看狼究竟长得啥样子,尽管狼已经死了,但是仍然让人生畏,大大的狼牙吐露着,胆小的女知青一看,叫唤一声就吓跑了。


最后大光用狼皮做了一顶帽子,好不威武。

(四十四)这是一桩尘封在心灵深处已久的往事

那年我十八岁,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接受“再教育”已是两年多了。我从下地干农活的一排调到畜牧四排去放牛。当时连队养有大小牛一百多头,为连队提供牛奶及过年的牛肉。这一百多头牛就我和一个老职工放牧。分早、晚班。早上放牧四、五点钟就要起床。开始,论到我上早班,年轻人贪睡,起床时昏头涨脑,十分不情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赶到食堂吃早饭。食堂正常开早饭是七点,每天食堂也有一个人轮流起早,热馒头、做菜汤。做好早饭前的准备工作。那天走到食堂,恰逢她也上早班。整个食堂空空荡荡的,就我们两个人。尽管都是北京知青,彼此也能叫出对方的名字。但头一次面对面,两个人单独说话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心里怦怦直跳,结结巴巴向她要了一个馒头、一碗菜汤,然后低头吃起来。平常难以下咽的干馒头,这回居然似乎也有了滋味,喝完菜汤一抬头,我们的目光不期而遇,急忙又都闪开了。在这一瞬间,发现她清秀的脸上泛出红晕。我心里突然对这个平时文静的不引人注目的女孩有了说不出的好感。从那天起,起早放牛不再是一种痛苦,反而是一种期盼,好像有了一种无言的动力。每天掐着手指算计着她上早班的日子。逢她上早班,我的心情就格外高兴,尽管艰苦的北大荒岁月仍旧淡得像一杯白开水。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对她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渐渐地喜欢上她了。


以后每当早上我们在食堂单独相遇时,话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彼此也不再拘谨。在她少女的脸上,有了欢乐、眼睛里也流出几多柔情。她年长我一岁,是68届初中生,那年19岁。北大荒当时吃饱饭还不成问题。但是常年的馒头菜汤,常常使我感到油水不足,底气不壮。当时唯有对机车组(开拖拉机)的人有点特殊待遇,可以有个小灶炒菜,烙几张饼。说是小灶,无非是见点儿油星罢了。但就是如此,一般人也是无权“问津”的。赶上她上早班,如有剩烙饼,就塞给我一张,有小灶的剩菜,就拿一些给我,对我来说真是“美味佳肴”了,心里热乎乎的,比在北京吃烤鸭还香。一种美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在北大荒的所有痛苦和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只要一看见她那双略有惆怅但又明亮的眼睛,就怦然心动,涌动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这难道就是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尽管我们从没有正式的表白,也没有正式的约会,甚直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但我心里就已经很甜蜜了,就很满足了。在那段岁月里,她用纯情对我,使我多了一分温暖,少了一分孤寂;少了几多惆怅,多了几多快乐。


这段美好的时光伴随我度过了那难忘的知青岁刻骨铭心。


1972年,一纸调令,我要返城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起早放牛,也是她在食堂上早班的日子。当我怀着一种难以莫名的心情走进食堂,心里象打翻五味瓶子,说不出是啥滋味。回想起第一次与她接触的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心里十分难过。如今我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我曾经是那样喜欢的人,这里曾经给了我多少温暖欢乐啊!“你是要返城了吗”?她低低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伤感。“是的”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只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其他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似乎还在期待着我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那句“我喜欢你”的话。但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这心里话。我们四目相视,无言以对。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强忍着泪水,跑出了食堂。


离开连队的那一天,同学们来送行。我站在拖拉机上,百感交集,突然觉得这里的黑土地、这里的一草一木也变得那样亲切可爱,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割舍不得。尽管我们知识青年以前曾是那样的赌咒过这里,发誓要永远离开这里。拖拉机就要开动了,我在人群里努力找寻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终于失望了。这时,一个老职工跑来,递给我一个纸包,是她托他送来的。我真恨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把心里话向她表明。再也没有机会了,只能追悔莫及成为深深的痛,刺伤着我的我急忙从书包里拿出一付皮手套,托老职工转交给她。


车子开动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个红色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愿你像船上的白帆,冲破险阻,勇往直前,愿你像蓝天的雄鹰­­­------我的手在抖,心在痛。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聚首情犹浅,垂鞭意更深”我回头向连队望去,但峰回路转,已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以后阴错阳差,我们就失掉了联系。20多年后,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们再次见面了。我努力找寻着当年那个纯真出少女的影子,追忆当年那段刻骨铭心的美好时光。许久我才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本文由作者提供,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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