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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大兴安岭山林的北京知青汪鹤鸣五十年祭

五十年前1970 年12月,汪鹤鸣,一个年仅18岁的北京知青年青的生命陨落在大兴安岭的山林中,长眠在大西江农场十一连的东山岗上。


返城的战友没有忘记这颗过早陨落在荒原的战友 。2009年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7团北京知青40年集结,接汪鹤鸣的骨灰“回家”,最后一名知青战友终于“归队”。

留在林场的那些笑声和泪水
——追忆知青战友汪鹤鸣
作者:潘立明

1970 年12 月,我们十一连二排共四十来号人,大部分是知青,由副连长丛树臣带队, 奉命上大兴安岭莫尔道嘎林场伐木,我和老同学邵名鹏也参加了这次伐木。

这是第一次上山,大家既高兴,又新奇。由于山坡陡,进山里的火车一般只挂四五节车厢,前面一辆火车头拉,后面还有一辆车头推, 喘着粗气缓缓往上爬行。进入伐木作业区的路,是一条只能供一辆卡车通行的临时修建的土路,因为是零下40 来度的严冬,土路冻得跟水泥路一样结实。土路的尽头便是一片开阔地,搭着棉帐篷的是我们的驻地,驻地后面便是白雪皑皑、长满落叶红松的山坡。挺拔的大树一棵挨着一棵,红色的树皮,白色的山坡,墨绿的帐篷, 加上袅袅炊烟和轰鸣的拖拉机声,在我们眼前呈现了一派东北山林特有的景象。


一到驻地,我们便撂下行李,冲上山坡,想近距离看看以前只是在书本上读到过的大兴安岭。忽然,我们发现不少树上都打上了“×”号,一打听才知,打上记号的树是绝对不能伐的母树。一棵树上的松子儿落到土里,不久会长出小树苗,而过一二十年就长成一片茂密的树林了。这些记号就是在计划开伐这片树林之前,为了避免剃光头式的砍伐,由林场勘察队特地留下的。

伐木是一项耗体力而又很危险的活,包括伐树、抬杠、归楞还有剪枝等,体格较弱的女同志一般安排去剪枝,就是把砍倒的树的枝桠砍掉,把它变成光溜的圆木,以便拖拉机或爬山虎拖下山处理、归楞。男同志和体格较强的女同志伐树,通常两个男的一组或一个男的带两个女的为一组,用大肚子锯(有1.5 米长,中间宽两头窄) 伐;也有一人拿把弯把子锯伐的。每一组还发一把大斧子和一个铁楔子,遇到树锯好后不倒,就要用斧子将楔子打进锯缝,强迫它倒下。每人还发一块毡垫,是垫在雪地上跪着拉锯用。零下三四十度的大冬天, 我们居然干得满头大汗,甩掉大皮帽,脱掉老棉袄,只穿着球衣,即现在的绒衫,那里不兴穿毛衣,因为虱子钻到里面弄都弄不出来。活儿虽然很重很累,但看着一棵棵参天大树, 在我们的面前倒下,年轻力壮的我们越干越欢。


当然,繁重的劳动之余,我们也会找乐子进行调节。一天,山下上来了一个当地的汉子,身上背着两杆枪,一杆气枪,一杆小口径步枪。我们好奇地围上去问干啥去呀,他说上山打松鼠。果不其然,他上午十点来钟上的山,下午三点多钟下来,枪尖上已挑着两大串松鼠,足有三四十只,而且枪枪打在松鼠头部,枪法之好令人惊叹。问他为什么单打头部,他说打在身上有洞,松鼠皮就卖不出价了,他还告诉我们山顶上景色很美,可以上看看。

第二天,在丛树臣的带领下,我们登上了我们伐木的这座山顶。爬山途中,因为树木茂密,挡住了阳光和视野,除了树木难见其他的景色。可一到山顶,一下子便忽然开朗起来,视野开阔,眼前的景色把我们惊呆了。蓝天白云,山峦重叠,满山古老的樟松,身裹金黄色鱼鳞状树皮,在阳光的照耀和蔚蓝天空的映衬下,金光璀璨,熠熠生辉。树干凹凸不平,粗壮挺拔,给人以百年沧桑的感觉;树枝枝桠互相缠绕,蜿蜒向四周延伸。在如此寒冷的严冬里,枝上翠绿的针叶还是那样饱满,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形成一个又一个硕大的华盖。脚下朵朵白云翻滚飘荡,远处的白云间露出一座座翠绿的山峰,真是美不胜收。这一切,以前只是在国画名家的作品中见过,现在是真真切切展现在眼前,让人感到震撼,感受到大自然的壮美和力量,我们禁不住面对群山大声呼喊……


就在我们享受劳动的欢乐和自然美景时,一场意想不到的惨剧却意外发生了。那天是我们上山以来第一次改善伙食,准备吃红烧肉,汪鹤鸣却被砸死在山上了。那时由于上山不久,后勤供应还跟不上,没有菜,天天把小咸鱼放在取暖的铁皮炉上烤着吃,做馒头没有面起子(酵母),只能擀成薄饼也放在炉子上烤。连长看这样下去不行,就派我和一个外号叫二猴子(姓侯,排行老二)的当地青年一起回连队搞猪肉。我们回去收集了几大块冻猪肉,连夜赶回林场,第二天晚饭就准备给大家做红烧肉吃。


那天,午休后准备出工,汪鹤鸣扛着一把弯把子锯,手提着斧子,和外号叫白羔子的当地青年有说有笑地走出帐篷,看见我还高兴地带着浓重的京腔说:“今儿晚上吃红烧肉喽!” 没成想,这竟然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伐木中有规定,两个人伐树时必须相隔方圆50 米,这样树倒下才不会互相砸着人。那天,我带着两个女知青离大家远远的,找个没人的地方作业, 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别人伐的树砸着。此刻,一阵阵“顺山倒”“旁山倒”的喊声和大树倒下砸向地面的“哗哗”声,拖拉机的轰鸣声和履带“嘎嘎” 的滚动声,不绝于耳,一派热烈的劳动场面。突然在靠近驻地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声,隐约还夹杂着“出事了” 喊叫声,一种不祥之兆掠过脑际。我撂下锯子,拔腿就往叫声的方向跑去。在离驻地不远的山坡上围着一群人,我冲过去,拨开人群,一幅惨不忍睹的场面映入眼帘:汪鹤鸣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上,左脸颊和鼻梁已完全塌陷,血肉模糊,嘴里还在往外冒血泡。他身边不远处躺着一根一米多长、碗口粗的树梢,上面粘着殷红的血迹和白色的脑浆,周围的树杆上也隐约可见点点白色脑浆。卫生员哈尔滨知青李瑞萍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挎着药箱,爬上山来,立即给他按摩心脏,打强心针,但已无回天之力,汪鹤鸣就这样没吭一声离开了人间。


据目睹这一切的邵名鹏讲,当时他在离汪鹤鸣上面几十米的山坡上伐树,汪鹤鸣和白羔子相隔二十来米一边唠嗑,一边拉锯。这时听见白羔子喊“顺——山——倒——”大树伴着“嘎嘎”的断裂声开始倾倒,没想到大树没如预判的那样顺着山倒,而是转向贴着汪鹤鸣伐树的方向倒去。白羔子急得大叫,汪鹤鸣抬头看到大树向他倒来,本能地往山坡上躲避,但为时已晚,树梢正砸中他的左脸。如果当时他往山坡下方跨一步,也许能逃过这一劫,最多是砸在右肩上,也不至于会偿命。看到这一切,邵名鹏第一个冲下来,用手捂住汪鹤鸣冒血的伤口,想抱他下山,但这时汪鹤鸣却大口大口地往外直喷血……

晚上开饭时,大家坐在帐篷内通铺上,看着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发呆,谁也没有胃口吃,隔壁女生帐篷里传来一阵阵低低的呜咽声和抽泣声。一个平时剃着小平头、活泼健谈、健康阳光、和大家朝夕相处的小伙子,怎么就这样一下子没了?这种难以接受的残酷的现实竟然出现在我们的身边,谁也没有想到过,更别说经历过。面对这样的惨状大家都懵了,久久无法解脱出来。平时说笑调侃、打打闹闹、苦中作乐的帐篷里,这时一片寂静,一个个呆坐在铺沿边发愣。


晚上,在存放汪鹤鸣遗体的小木屋里,我们穿着羊皮袄,怀里抱着斧子,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轮流值班看护,以防熊瞎子和狼来毁坏遗体。


对于汪鹤鸣的罹难,北京的知青办、兵团司令部、师部和团部都非常重视,特意派专人陪同汪鹤鸣的父母及其亲属飞到哈尔滨,兵团司令部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行,并做了大量的安抚工作,还专门派了一辆大巴士送她们到师部,然后直接开往大兴安岭莫尔道嘎林场。那时汪鹤鸣的遗体已移至林场场部,并作了相应的整容处理。汪鹤鸣的父母及其亲属看过遗体后,执意要求到我们的伐木点,看看事发的现场,并看望汪鹤鸣的战友。


那天,我们在帐篷里一边抹泪,一边静静地等候汪鹤鸣父母的到来。当他们进入帐篷时,看到是一对普通工人模样、面容憔悴但又慈祥平静的老人,好几个女知青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当时,我们原以为二老一定会伤心得痛哭流涕,没想到他们强忍着悲痛,反而哽咽着轻声安慰我们,劝大家不要哭,不要哭,要注意身体;还反复叮咛我们今后一定要注意安全,要严格按照伐木的规定操作。听着二老温和的话语,我们这些大男孩儿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几个老职工也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抹眼泪儿。这样的场景历历在目, 至今难忘。一个普普通通、在社会最底层的工人, 有如此宽厚的胸怀,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对这起知青的罹难事件,林场非常重视,特意用上好的木料做了一口棺木,还与铁路部门多次申请协调,破例用火车将遗体运回连队。(按照铁路的规定火车是不能运送尸体的)

下葬的那天,我们看着鹤鸣脸上蒙着纱布,头戴军皮帽,身穿绿军装,脚登军用保暖大头皮鞋,安详地躺在棺木中,心中默默地悼念:鹤鸣你为黑土地献出了年轻生命,我们将会永远记住你,安息吧,鹤鸣,一路走好!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北京知青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在大兴安岭的山林中,长眠在大西江农场十一连的东山岗上。

(作者原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大西江农场47 团11 连知青) 

最后一名知青战友汪鹤鸣“归队”

当年,和所有知识青年一样,他满怀理想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而兵团战友陆续返城,他却长眠在几千里之外,遥望故乡已整整38年……返城的战友从没有忘记这颗过早陨落在荒原的流星,正是他的家人埋藏许久的一个不带祈求的愿望,让兵团战友再一次集结…

怀念战友:多么渴盼你最后的“归队”

2009年5月,“47团北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活动”前夕,组委会在即将出版的一本画册中,为牺牲在北大荒的战友汪鹤鸣留出了一页,并派人到他的家中探望。汪鹤鸣的家人在答谢组委会成员李军、吴闯华、籍兆平等人时,流露出一个埋藏了许久的心愿:“这么多年,总想看看鹤鸣,但路途太远了,不知他何时也能‘回家’……”就这样一个不带祈求的愿望,点燃了吴闯华对战友的情谊:“一定要接汪鹤鸣的骨灰‘回家’!”大家都响应他的提议,并很快得到组委会主席刘大明的全力支持。 


6月20日,许多兵团47团的北京战友接到了李军群发的邮件:“组委会决定:汪鹤鸣骨灰的迁回,费用由刘大明的专项捐款支付,由吴闯华带队前往。”这封邮件把许多人都感动了。这意味着,兵团47团北京战士最后一名战友即将“归队”!


从1969年8月25日从北京出发,到2009年9月5日知青聚会的日子,这如同连队晚点名时刻的到来,我们期盼队列中喊出的一声声“到”。听不到战友的回答,你会寻找,这时候大家格外想念陨落在大西江农场的那颗流星――战友汪鹤鸣,他牺牲时年仅18岁。在知青返城的大潮中,我们本该一起回家的,他却长眠在几千里之外!写出《血色黄昏》的知青作家老鬼,曾在内蒙古大草原面对几十座知青的坟茔生出无限感慨:“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 


一座坟茔在我们心里很重,很重。我们是多么渴盼战友最后的归队!


大西江,从北京出发直线距离1500多公里,而汪鹤鸣牺牲的地方离大西江农场又是500多公里。吴闯华、赵二军受组委会之托,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偕同汪鹤鸣的家属立即奔赴大西江农场…… 


汪鹤鸣成为兵团战士之前是北京56中学学生,喜欢读书,学习刻苦,对未来满怀理想和热情。他和我们所有知青一样,在十六七岁时,听到党一声令下,就和同学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为47团11连2排的兵团战士。在兵团战友的印象中,他说话京味儿很浓,留个小平头,给人的感觉是健康、阳光、能说爱笑,很被大家喜欢。 


到兵团第二年,他和部分兵团战士一起被派到莫尔道嘎林场伐木。 

莫尔道嘎地处大兴安岭腹地,那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相传800年前,成吉思汗祭祖路上,追猎物至山顶,只见林海茫茫、山峦起伏、霞光万丈,他兴奋地一扬马鞭,大吼一声“莫尔道嘎”,即蒙语“战马出征”之意,莫尔道嘎由此得名。 


这是一个令人壮怀激烈的地方,伐木的时候转盘锯的轰鸣声在满山凹子回响,“迎山倒”、“顺山倒”、“横山倒”的呐喊此起彼伏,响彻山谷。这种壮观的场面对当年伐木的知青来说,却时时隐藏着险情。与大树相比,人是很渺小的。 


一次伐木时,不知出了什么样的状况,一棵大树劈面倒下来,汪鹤鸣躲闪不及,被大树杈子从脑后穿透眼眶。卫生员挎着药箱连跑带爬地上山,按摩心脏,注射强心针,只见汪鹤鸣头上冒血,嘴里大口喷血……身边战友用自己的衣服包住汪鹤鸣的伤口,也包住那些带着脑浆和鲜血的树枝。他们也许幻想着,将这些脑浆和鲜血填回战友的身体,能挽救起这不该逝去的生命。但汪鹤鸣终因伤势太重,未等往山下运就停止了呼吸…… 


那天晚上,连队里好不容易做了红烧肉,大家已很久没见到菜和荤腥了,顿顿咽下的都是死面干烙饼。但战友鹤鸣的去世,使得那锅红烧肉动也没动。为了防止熊瞎子和狼毁坏尸体,几名知青手拿斧子在置放遗体的一座小木屋里日夜值班。汪鹤鸣的小叔叔正陪同汪鹤鸣的父母日夜兼程赶来,他们与亲人见上了最后一面。 


汪鹤鸣的叔叔至今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他说:“得到消息的知青,很快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知青骑马飞奔而来。在我们住的团部招待所,这些知青像对待自己家里的亲人一样围拢在我们周围,他们央求着说:‘叔叔,千万不要听他们的把汪鹤鸣的遗体埋在莫尔道嘎,一定要运回47团,这样我们可以经常去照顾他,使他不至于太孤单。”’这是知青们发自肺腑的真情誓言!


莫尔道嘎天寒地冻,零下四五十摄氏度,棺木厚重,仅棺材盖就要八位知青才抬得动,将遗体运回500多公里外的大西江农场谈何容易?但同情和理解知青的47团领导二话不说,硬是通过军队关系调用了一整节火车皮,将汪鹤鸣的遗体运回了47团。 


下葬的那一天,大西江农场白雪皑皑,人们围在11连附近东山岗新挖出的墓地旁,远远地望见拖拉机拉着爬犁将棺木运来。战友牺牲时太年轻了,那巨大的棺木刷的是紫红色的油漆,在雪白的大地上亮得耀眼……

鹤鸣长空,用爱和理解温暖知青生命

一晃40年过去了,知青走了一茬又一茬,扫墓的人越来越少,直到47团大西江农场的知青基本走光。只有留守的程爱琴夫妇年年去墓地给汪鹤鸣扫墓。 

38年的守墓人

程爱琴是汪鹤鸣同连队的战友,与当地知青、汪鹤鸣所在排的排长结了婚,后来留在了农场。在这位排长心里,汪鹤鸣是个很有前途的知青,最大的优点是爱帮助人。冬天早晨洗漱,他从来都忘不了帮别人也打上一盆水,干活时也挺有眼力。见到接汪鹤鸣骨灰“回家”的兵团战友,他们心情很是激动,程爱琴说:“万万没有想到,快40年了,汪鹤鸣还能回到北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就是这对知青夫妇,他们替所有知青信守了那份誓言,做了“38年守墓人”。 


起坟那天,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豆日。风吹过,零星的坟墓淹没在一片绿浪中。坟墓前,木头做的墓碑上,只剩下“之墓”两个字,“汪鹤鸣”的名字已被岁月的风沙打磨掉了。如果没有这守墓人,人们又如何能确切地找到昔日的战友?

汪鹤鸣的叔叔说:“自己比知青大不了几岁,可无论是当年的小知青,还是现在自发上了头的老知青,他们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着,那是知青对汪鹤鸣的情意。”这位叔叔,两度赴大西江,为侄儿下葬、起坟,两度在大西江再见知青。时隔38年,再见已是白发苍苍的老知青,他潸然泪下:“没想到,当年的一句誓言,在你们那里重若千金。近40年了,你们一天都没有丢下过自己的伙伴和战友!” 


迁坟那天下着雨,地上都是泥泞,47团农场的书记、宣传部长和办公室正副主任一直都在现场忙碌,他们还按当地习俗请了“殡葬师”。在他们心里,40年前,54万城市知青奔赴祖国边疆,成为北大荒开发建设队伍中数量最多、群体文化程度最商、最富有朝气的一支生力军,留下了艰苦奋斗的足迹,建立了彪炳史册的不朽功勋。无论是38年前,他们为鹤鸣壮烈送行,还是38年后,他们对回迁骨灰行动给予的帮助,他们都努力地用爱和理解温暖着知青的生命。 

起墓现场

大弟弟汪鹤松动了第一锹土,黑褐色的新土痕越来越大,好像是绿色大豆田里划开的伤口。之前,汪鹤鸣的母亲为自己38年未见的儿子,挪动着蹒跚的步子,亲自到商店扯了几米长的白绸布。在起坟现场,那块巨幅白布,被人们扯住四角,如同白云飘浮在空中,按风俗为棺木遮住了白昼…… 

放鞭炮,烧纸钱,现场气氛格外肃穆。 


当棺木打开的时候,汪鹤鸣的叔叔38年后又一眼望见棺木紫红色的一角,说:“没错,就是他!”人们看到上等的棺木里还是干干松松的,受伤的头部依然包着塑料布,一个年轻的生命已化为一副骨架,当年驻地部队支援的那双带毡子帮的大头鞋还完好无损地套在脚骨上……叔叔说:“鹤鸣,我们来接你回北京了……” 

“起棺的时候,钢钎敲击棺木的声音一下下仿佛敲在心上,震得心里很疼,但棺木在敲击下发出的声音是一种金属的声音,说明这是上等的木材,很欣慰。原来还怕尸骨已被尘土侵蚀,结果里面很干净。”汪鹤鸣的叔叔这样说。 


也许是天意,就在大西江团部外面的大道上,他们碰到了一小队重返故乡的知青,有一位知青就是当年为汪鹤鸣打造棺材的人。他说:“棺材是用最好的松木,当时我们的心情是在给自己的战友造房子。”“给自己的战友造房子”这句话,打动了现场所有的人,参加骨灰回迁行动的汪鹤鸣的二弟弟,久久地与这位知青大哥在街头抱头痛哭…… 


从大西江农场启程回京那天,晴朗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冰雹敲击着路面,好像悲壮的军乐在为一位知青的英魂送行。战友未能在那片黑土地上让年轻的生命如骏马出征,但愿他今天能在天国自由翱翔,如鹤鸣长空…… 

微笑相拥,生命和青春竖起的丰碑永远屹立

汪鹤鸣家住在北京展览馆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在家人眼里,他是五个孩子中懂事的长子。汪鹤松在哥哥牺牲时刚上中学,小弟弟刚满7岁。这次在场部看到上海知青写的回忆汪鹤鸣的文章,顿时哭得瘫倒在地上。鹤松说:“没想到哥哥牺牲时的场景如此惨烈,当年我们的父母是如何经受住这一切的?是如何挺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关的?我觉得自己的父母太可怜了!” 


在鹤松的记忆中,哥哥去东北时,是他给哥哥戴上大红花的,那皱纹纸的鲜红颜色一直印在脑海里。他说:“哥哥到东北后,家里开始有了邮局送来的绿色取款单。家中爷爷、奶奶、母亲都没有工作,父亲在北京运输公司上班,每月挣58.8元工资,要养活九口人。哥哥是最早帮助父亲养家的人。” 


鹤松记得:哥哥唯一一次回京探亲,带回了一大包黄豆,还有几双毡袜,直到结婚时自己都还穿着哥哥给的东北高帮棉鞋,暖和极了。鹤松一直觉得,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与哥哥的牺牲有关。他说,哥哥牺牲时,自己还在上中学,政府就一直等着他毕业,鼓励他读完中学再就业。毕业后,政府把他分配到友谊宾馆。鹤松心里一直念着政府的恩情,因为在毕业分配时他享受到等同于烈属的待遇。如今,他在厨艺上尽展才华,日本、德国都留下了他工作的足迹。他说,自己的命运是和哥哥的名字连在一起的。 


那天在汪鹤松家里,我们想选一张汪鹤鸣的照片,但遗憾的是,当年汪鹤鸣的家境太贫困了,因此面庞英俊的鹤鸣只留下一张影像在人间,那是他和父母兄弟合影的照片,依偎在父母身边的他年仅9岁。照片被衬裱过,我们翻拍照片时,鹤松的妻子拿出一块绣着花鸟图案、金黄色底衬的绸布铺在照片下面,那绸布透着一种美丽吉祥,足见她对这位未及谋面的哥哥的一份珍爱…… 


“有许多人的面孔都是30多年前见过的。这次领导说,他们一直遗憾,当年给汪鹤鸣的抚恤金太少了,仅给了700元。但没有办法,因为当年给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战士才补助500元。”汪鹤鸣的叔叔说,自己真的理解这些。 


作为汪鹤鸣的长辈,他为这令人沉重的事情两次赴大西江,让人感受到一个大家庭之间浓浓的情意。他说,在市场经济的今天,家里人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字,和谐社会是由千万个和谐家庭组成的,但在他眼里更为可贵的,是知青战友的情谊与深厚的责任感。这让人们相信:世间确有真情在。 


谈到此次赴大西江,他心里充满感激,说:“没有想到汪鹤鸣第二故乡的人们,对我们的事情如此热情帮助。没有想到北京知青这样重情义。没有大家的帮助,根本无法完成将侄儿鹤鸣接回北京的心愿。”他留给知青一句话:“深深的知青情结,浓浓的人间真情。”他请我们代他向兵团47团北京战友表达汪鹤鸣家属的谢意和敬意。 


2009年7月26日,北京火车站。暮色余晖中,出站口上方的电子大屏幕闪烁着,显示:加格达奇到北京的1468次列车晚点25分钟。早早来接站的联络员李军、联谊会秘书长籍兆平和兵团战友陈立成、王龙、汪嘉中等,都是神情肃然。他们知道,火车再晚点,终归要进站。当然,更挡不住战友的“归队”。 


当汪鹤鸣的大侄儿手捧骨灰盒走出站台的时候,翘首以盼的人们,心情格外激动。汪鹤鸣的三个叔叔、一个姑姑和一个弟弟从各地赶来。汪鹤鸣30多位亲人――长辈、平辈、晚辈等都聚集在这里,迎接亲人的亡灵归来。 


我们从录像里看到,起坟现场团部出动了三辆小轿车,团部的领导一直相伴、相送;在北京,迎接亡灵的车辆穿过长安街,向北京西山脚下驶去。 

抱骨灰盒者为汪鹤鸣大侄儿,其余为47团兵团战士


20时30分,北京万安公墓早已是下班时间,但由于在民政局任处长的兵团战友汪嘉申工作在先,那里仍是灯火明亮,工作人员都在岗位上等待。 


一瓶热辣辣的白酒,向地祭酒,迎接着汪鹤鸣的亡灵。籍兆平一声“战友汪鹤鸣你回到北京了,我们在这里迎接你!”在他的带领下,三鞠躬,默哀。 


汪鹤鸣的叔叔大喊一声:“鹤鸣,你回家了!”亲人中一阵哭声。汪鹤鸣的姑姑、姐姐、弟弟……紧紧握住在场知青的手,哽咽着说:“你们的情谊,我们一生难忘!谢谢你们!”一直把冥纸搭在胳膊上的汪鹤鸣的小姑姑说:“太让人感动了,不仅你们兵团战友来了,战友的家属来了,还有战友的第二代也来了,这对鹤鸣是多大的情谊!” 


离去的其实还在心头,已经远行的时代早已刻在我们的生命里。留在那里的知青让迎亡灵的战友带回一包黄豆、一撮黑土,他们说:“请你们一定将这些东西放在汪鹤鸣的身边,让黄豆和黑土地陪伴鹤鸣。”黄豆和黑土在我们心里是象征,因为我们47团兵团战士一生的命运都与黑土地相连。我们想告诉汪鹤鸣的是,你当年流血牺牲的莫尔道嘎,如今林区里的落叶松和白桦树依旧茂密,火红的杜鹃花开遍了原野。那火红的颜色,象征着你的热血和我们的青春!


兵团战友陈立成夜半醒来,他说,他还想告诉汪鹤鸣,38年了,祖国真的在强大起来,我们的国家不仅告别了饿肚子的历史,还真正地步入了世界强林,快速发展起来的中国赢得了世界的尊敬。

“知识青年”这一群体,总有一天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但曾经的青春与热血,定会载入共和国的史册! “我们用生命和青春竖起的丰碑,永远会屹立在历史的地平线上!”无论是留在异乡,还是回到故土,我们终会有一天在这座纪念碑前带着微笑相拥!

文章来源:上海知青网、红色边疆荒友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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